卫尧臣道:“多少年没有分封藩王了,别说太子,那些个老亲王第一个就会跳出来!所以父皇没有给我封地,只让我统领广东韶关路的商事,筹办广东市舶司诸事。”
姜蝉长眉微蹙,“这官名官衔都没有一个,和地方官孰高孰低,权限有多大,一概都没有明示,该如何统领?”
“就是不明说,才有可操作的余地。”卫尧臣笑着安抚她,“我堂堂一个亲王,还有谁敢怠慢不成?而且广东临海,是建港口的好地方,我去那里正好有番作为!那里宗族势力强大,朝廷的影响力不如别处大,只要我经营好了,也不用担心太子有朝一日翻脸暗中对付我。”
姜蝉琢磨半晌,也觉得去广东是件好事了,因笑道:“现在离月底还有十来天,咱们得抓紧收拾起来。还用给皇后守孝吗?”
卫尧臣噗嗤一笑,“你真是糊涂了,犯上作乱的人还有什么资格保留后位?其实皇上一开始不发作她,就是想给她留个体面,让她自己走。毕竟是发妻,是正宫皇后,闹得难看了,皇上脸上也不好看。”
“结果她不识趣,死前还闹了这一出!”卫尧臣摇摇头,“皇上气得非同小可,再加上章贵妃在旁添油加醋,直接把姚皇后贬为庶人,破席子一卷,不知道扔哪里去了。”
姜蝉叹口气,给他盖上一床薄被,“你赶紧歇歇,明儿旨意下来,你还得进宫去。我也要找时间去趟刘家,好好和婉娘道别——此一去天南地北,或许再也见不到面了。”
卫尧臣倒笑了,“要去赶紧去,等几天她就不好见你喽!”
“为什么?”
“今儿刘方见驾,皇上特地问了问刘婉娘,虽未明说,可话里话外的意思,太子妃应是她了。”
姜蝉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那天我见她随侍章贵妃身边,就知道事情不简单——真没想到我居然和未来的皇后有交情!”
“还有你没想到的,刚回来路上,章明衡截住我的马车,说什么也要跟我去广东,我不答应,他竟然当街撒泼,你是没看见他那混样儿!”卫尧臣刚笑,然而笑容还没发展到最大,就凝在了脸上。
姜蝉和他对望一眼,也明白过来,“这是皇上的意思吧?他……都为你考虑到了。”
第85章 完结章我爱你呀!
章明衡是襄阳侯的老儿子,宝贝疙瘩一般护着长大,整日就是吃喝玩乐,没干过什么正经差事,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真定。襄阳侯怎么舍得让他去广东?
还是跟着卫尧臣!
他俩关系好是好,却没到生死之交的地步,能让章明衡抛家别业千里迢迢跑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除了景元帝的密旨还有什么?
论心机、论手段,章明衡和卫尧臣差的是十万八千里,如今连唯一的身份优势都没有了,哪怕太子襄阳侯想借他在广东兴风作浪,只怕连个水花都翻起不来!
且广东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京城这边是鞭长莫及,章明衡几乎可以说是押在卫尧臣手中的“人质”。
章明衡本就敬佩卫尧臣,凭着卫尧臣的能力,假以时日,彻底收服了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景元帝定是仔仔细细考虑过,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想通了这层,姜蝉心里是又酸又热,“这样一来,襄阳侯他们肯定会对皇上不满,皇上身子骨又不好,对朝堂的控制力只会越来越差,往后……可难了。”
卫尧臣把手搭在眼睛上,闷闷地说:“这人有话不明说,总是藏着掖着叫人猜,好没意思。”
嘴上抱怨,声音中却带着浓重的鼻音,姜蝉听了一笑,替他掩好被角,“好好歇一觉吧。”
从库里找出一件鹅氅,姜蝉用一块大红遍地锦的杭绸包了,坐上马车就到了刘府。
今非昔比,如今她身份高贵,刘家门房不敢怠慢,立刻把门槛卸了,恭恭敬敬请马车入内。
刘夫人辛氏带着三个女儿匆忙赶来,辛氏脸上仍没什么表情,不过规矩很到位,一板一眼按制行礼,叫人挑不出错来。
姜蝉忙一手一个,将辛氏和刘婉娘扶起,因笑道:“不必多礼,咱们还像以前那样相处的好。”
辛氏客套两句,知道她是来找婉娘说话的,陪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指了个借口走了。
姜蝉想了想,轻声道:“这两天我家那位一直在宫里伺候着,我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没顾得上看你,今儿他总算回来了,我这颗心才算安稳。你可不要怪我。”
“这是哪里的话?”刘婉娘挽着她的手,“那场乱子闹得人心惶惶的,我们这样的人家闭门不出才是对的。”
姜蝉命金绣捧过包袱,“过几天我们就要动身去广东了,此一去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广东那边热,用不着厚衣裳,这件鹅氅放我这里也白浪费好东西。”
刘婉娘打开来看,鹅氅四襟镶着一圈紫貂毛,其中用金线绣了凤凰牡丹暗纹图样,即便是晦暗的光线,仍挡不住鹅氅的华光灿烂,伸手细细抚摸,又温软又轻盈,不由问道:“这鹅氅是什么做的?”
“里外都是是用天鹅绒毛织的,暖和得紧,就是走在冰天雪地里都不怕。”金绣笑盈盈道,“还是我们老太爷给小姐攒的嫁妆,小姐一次都没舍得穿过。”
姜蝉道:“知道你不缺东西,好歹是我的一片心意,收下吧,算是全了咱们的姐妹情。”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刘婉娘一边笑,一边命丫鬟好生收着,顿了顿,不无惆怅地说,“我就几个要好的手帕交,结果李姐姐家败了,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章姐姐在议亲,听说相看的是西北那边的将军,你又去了广东,我……唉,恐怕要在那个四四方方的地方呆一辈子了。”
姜蝉轻声道:“你都知道了?”
刘婉娘点点头,“那天章贵妃一直留我在身边,我就有预感,今天我爹回来,说皇上也有这个意思。他老人家愁得胡子都白了,一个劲儿说对不住我,可又能怎样,我们家还敢抗旨不成?”
“我只得劝他,太子不是荒唐之人,不管喜不喜欢我,该有的体面尊重总是能给我的。”她说着笑了起来,“日子是人过的,我在继母手下都好好过了这么多年,还怕和太子过不好?”
想到刻薄刁钻的辛氏,姜蝉也不禁一笑,“你能这样想,以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差的。这些是昌盛今年的股利,也别等年底了,现在就给你。”
赐婚的旨意一下,刘婉娘的嫁妆就得预备起来,辛氏不会故意克扣,但刘家本身也没有多厚的家底,何况还有辛氏的两个女儿没着落,嫁妆肯定和其他的皇子妃没法比。
正是缺银子的时候,可巧姜蝉就送来了。刘婉娘感谢她的体贴,然打开匣子一数,不禁惊呼:“五万两!这么多!你没算错吧,我投进去的股金统共也没三千两。”
姜蝉道:“和松江商行那一仗,昌盛赚了不少,你就放心拿着,错不了的。再说了,宫里那个地方,做个手面阔绰的主子,下头人办事更上心。不够了,你派个心腹悄悄去昌盛布铺找老郝,缺多少从账上提就是了。”
刘婉娘长长叹出口气,眼中隐隐有了泪光,“可叫我说什么好……”
“什么也无需说。”姜蝉鼻尖也是一阵酸热,强忍着笑道,“不要因为皇上和废后反目成仇就觉得帝后关系很可怕,你看章贵妃不也备受宠爱?说句僭越的话,以后你是一国之母,皇后的端庄贤淑是要有的,但别一味端着架子,该放软身段就要放软——没人喜欢刻板爱说教的妻子。”
刘婉娘用力握了握姜蝉的手,忍不住落泪,“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也就你肯和我说了,我父亲不懂后宅之事,我继母知道也不会说。”
姜蝉安慰她半天,看看天色已晚,雨又开始下大了,便起身告辞。
“我是出不了京城了,得空,回来看看我,或者给我写信,和我说说外面的新鲜事儿也好啊。”刘婉娘笑着,一直把她送到大门口。
马车走了好远,姜蝉回头看时,她还矗立在门口,怔怔望着这边。
姜蝉忍了许久的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圣旨第二日就传到了姜家,姜蝉和卫尧臣一起进宫谢恩,中间太子和章贵妃也来了,几人其乐融融用过晚膳。
席间章贵妃开玩笑般提起卫尧臣让嫡长子承继姜家的事:“得亏皇上英明没准奏,好好一个淮王世子,非让他做个平头百姓,孩子长大了岂不埋怨你们当父母的?淮王多聪明的人儿,怎的在这事上头犯起糊涂来!”
姜蝉笑容微凝,暗道这就开始了,听着是说卫尧臣的不是,但稍一细想,别说天家了,就是平民百姓,哪个男人愿意把嫡长子送给岳家承嗣?人人都知道他们夫妻恩爱,章贵妃摆明了说卫尧臣是受她蛊惑才犯糊涂。
一个轻而易举就被枕边风吹跑了的皇子,显见不是做帝王的料儿!
他们明示暗示无数次,对帝位毫无兴趣,人都要避去广东了,章贵妃还不放心,临走还要给他们上眼药。
但章贵妃当个顽笑说,姜蝉也不能明着翻脸,因而轻轻一笑,“不是他糊涂,是他重承诺,先前不知自己的身世,做了我家的赘婿,当时说好了有了孩子都姓姜。君子一诺千金,他一直都记着当初的誓言。”
一番话不软不硬,不疾不徐,既顶了回来,又毫不失礼,当即堵得章贵妃哑口无言。
自从儿子立为储君,后宫中谁不是看着她的脸色说话?章贵妃顿时心下着恼,思忖几息,正想揪住姜蝉的话柄,趁势说“按你的说法,淮王这样做是君子,那皇上不准奏,岂不成了‘小人’?”
哪知刚张口,还没发出声来,自己儿子就抢在前头说:“九嫂说的是,九哥向来是言出必行,这点我也佩服得紧。不过天家子嗣到底不一样,和平民百姓是一天一地,还请九哥九嫂体谅父皇的难处。”
既如此,就不要认祖归宗当亲王,继续当姜家的赘婿,那才叫言出必行!章贵妃腹谤一句,冷不防瞥见景元帝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光,登时怔住了。
那抹光却是转瞬即逝,景元帝一脸的和煦,“老十三说的有理,但小九的一片赤诚也不容忽视,这样好了,朕给姜家一个爵位。嗯……姜家素来仁义,振贫穷,惠孤寡,就封为惠王吧!你爱给哪个儿子给哪个儿子,省得孩子抱怨你不公平。”
异姓王!且是一字王!
不单是章贵妃脸色大变,便是太子也有点不淡定了。
天大的惊喜砸下来,姜蝉一时懵了,不知道是该拒绝还是该接受。
卫尧臣却乐得合不拢嘴,忙拉着姜蝉跪下谢恩,笑嘻嘻道:“多谢父皇恩典,全了儿臣的心。”
景元帝抬抬手叫他们起来,似乎有无限感慨似地叹道:“都说人心是偏的,可天下做父母的,谁不是盼着孩子们个个好?朕也只能尽量帮你一碗水端平罢了。现在边境上鞑靼人虎视眈眈,朝堂上党争不断,又是连年灾荒的……老十三抗下这担子不容易,小九啊,你要帮着他。”
他将卫尧臣和太子的手交叠放在一起,重重拍了几下,声音都有几分哽咽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们……好好的。”
卫尧臣和太子互相看了看,二人心里都是五味杂陈,感动中泛着心酸,心酸中又带着防备,防备中又有点亲近的味道,不由同时叩首,“儿臣定会谨记于心。”
景元帝慈爱地望着两个儿子,疲惫地站起身,“时候不早,朕也累了,都散了吧。爱妃,陪朕回宫。”
章贵妃本留下儿子说说私房话,闻言只好作罢。
景元帝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说:“老十三,章家三小子不知抽了什么疯,闹着要去广东闯荡,襄阳侯动用家法都没摁住他。章老三最听你的话,得空你劝劝他,老大不小了,别总让他爹娘操心。”
一提这事章贵妃也是闹心,“他还说要出海做生意,简直是胡闹,海上大风大浪是好玩的吗?皇上不如给他指桩婚事,有了家室,心也就安定了。”
太子沉吟片刻,却道:“他知道上进不是坏事,子有四方之志,安能困于尺寸之地?依儿臣看,就遂了他的心愿,反正广东有九哥在,他再胡闹也有人管着,出不了岔子。”
章贵妃大惊,“那怎么行?他……”
“那怎么不行?”太子笑着打断章贵妃,“他浑浑噩噩过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找到想做的事,我们应该鼓励才对,难道余生做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就圆满了?侯府太溺爱他了,母妃也太小瞧他了。”
景元帝大笑起来,笑声朗朗的,可见心情是十分的好,“爱妃,孩子们的事就让孩子们自己决定,咱们管得了一时,还能管他们一辈子?”
章贵妃讪讪,给了太子一个“此事不成”的眼神,便扶着景元帝去了。
出了乾清宫,几人顺着夹道慢慢走了一程,卫尧臣道:“我二十八动身,如果章明衡想跟我一起走,现在就要收拾起来了。”
太子笑道:“他那个跳脱性子,不和你一道走,我怕两年也走不到广东!九哥,广东虽远,有空还要多回来看看,唉,可惜我大婚时你不能过来观礼了。”
卫尧臣大笑:“放心,人来不了,贺礼一准儿能到!”
二人说笑一番,在宫门口分了手。
姜蝉悄悄说:“太子倒是放心把章三少爷交给你。”
“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和皇上打擂台,而且国库缺银子,我这么个聚宝盆,当然就好生相待才是。”卫尧臣颇为自得一笑,“事情落定,以后咱们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游喽!”
不管太子真心交好,还是奉迎圣意,眼下的局势对他们来讲都称得上不错,想到这一层,姜蝉是满心的欢喜,“姜家有了承嗣之人,还白得了个王爵,母亲知道了,定会欢喜得睡不着觉!”
果然,姜如玉得知,差点没乐晕过去,连夜就要回真定,开祠堂给祖宗上香,姜蝉好说歹说才劝下来,“真定是南下必经之路,也不差这几日,捧着封赏的圣旨告慰先祖,岂不更为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