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斛金——瓜子与茶
时间:2021-11-06 00:23:27

  姜如玉脸色变得苍白,“你怎么知道的?”
  上辈子知道的。
  姜蝉低声道:“这种事一打听就知道,母亲不要满眼全是赵大人,稍微看一看周围的光景吧。”
  车厢内一片死寂,姜蝉因母亲难看的脸色不忍看她,撩起车帘装作看雪景,冷不丁看到街边有个身影十分眼熟。
  步子很大,走起路来看着散漫,却很稳,不是卫尧臣又是谁!
  姜蝉正想看仔细些,不妨母亲伸手拉下车帘,“哪个大家闺秀伸个脑袋东张西望?让别人笑话。”
  姜蝉一阵气闷,忍不住反驳道:“他们笑,不是因为我言行大胆,是因为我无权无势,可以随意欺辱!”
  “这孩子,那你为何说和赵家毫无干系?”姜如玉猛地想起要说的话,“如果你是官家小姐,她们敢笑你吗?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你倒好,一个劲往外推。”
  几次三番的明示暗示,母亲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反倒说自己的不是,姜蝉又是委屈,又是着急。
  “娘,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看看赵霜霜今天的架势,看看赵华母子的嘴脸,他们把咱们当成赵家人了吗?从头到尾只有你一厢情愿,对着赵家百般讨好,他们都笑话死你啦!”
  “闭嘴!”姜如玉举起手。
  姜蝉愣住了。
  姜如玉也怔住了。
  母女十几年来第一次发生争执,这巴掌虽没落下,也和打脸上差不多了。
  “我出去透透气。”姜蝉重重敲了两下车壁,没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去。
  姜如玉盯着晃荡不已的车帘,忽然失声哭道:“我到底是为了谁啊……”
  地上的积雪已没过脚面,姜蝉走得艰难,风卷着雪打在脸上,疼得她想哭。
  一把伞遮在她头顶。
  姜蝉抬头望去,眼睛亮了起来,“真是你?”
  卫尧臣微微偏着头,“哭了?”
  “没有,雪化的水。”姜蝉擦擦脸颊,“你怎么在这里?”
  卫尧臣笑道:“头一批货基本卖差不多了,我不能总窝在一个地方不动弹,就四处走走看看,咱干买卖的,街上有什么动向都得知道。”
  要走要看也是去热闹的街巷,这里都是高官显贵居住的地方,僻静深幽,有什么可看的?
  莫非……
  “你特地等我的?”
  卫尧臣愕然。
  话刚出口,姜蝉就觉得自己人没了——这话太自大,太容易让人误会!
  天知道,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奇怪他为何出现在这里,顺口一嘴而已。
  “不是,我是说,你是不是有事,所以特地来找我?”
  越描越黑,越解释越像那么回事,姜蝉窘得一张俏脸通红,真想找个地缝儿钻下去。
  她真是被气糊涂了,脑子里都想的什么!
  人家或许就是好奇过来看看,毕竟这里的宅院之美整个京城都有名,他又不知道自己来县主家赴宴。
  她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
  “啊,被你看穿了!”停了半晌,头顶传来卫尧臣略带尴尬的笑声,“我的确在等你,我想不能总摆地摊,年后肯定有一波行情,东家要预备银子租铺面了。”
  不打紧的口信,指派个小伙计传话就行,纯粹是他临时找的借口。
  姜蝉头低得更深,分明是自己失言,还枉他替自己遮掩……
  她急于摆脱窘境,“那个,刘知府的女儿想入股花布生意,我想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没经你同意就答应了。股金五百两,我估摸着这两天她就该找你去了。”
  卫尧臣失笑:“你是东家,当然你说了算,但她只拿五百两,分红不会太多,我们要另外给她一份吗?”
  姜蝉摇摇头,“若她也想从姜家身上捞油水,就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两人又没了话说,寂静中,只听得见大雪飘落的声音。
  还有脚下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卫尧臣觉得气氛有些沉闷,没话找话说:“我要回真定一趟,过完年回来,老宅那边有事可以吩咐我办。”
  “啊……对,快过年了,是该回家看看,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走,正月初六回,”
  又是令人浑身不自在的安静。
  许是卫尧臣也忍不住了,搭眼四处一瞧,因笑道:“找你的人来了。”
  姜蝉顺着他的视线回身望去,金绣远远缀在他们后面,抱着胳膊缩着脖子,冻得跟鹌鹑差不多了。
  似乎看到了救星一般,姜蝉长长吁口气,挥手示意金绣过来。
  卫尧臣把伞塞在她手里,轻声道:“回去吧,你母亲肯定也在担心你。”
  姜蝉头也没回,逃也似地上了马车。
  卫尧臣望着远去的马车,脸上闪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转瞬间又消失了,来到一户人家的后门,轻轻拍了拍门板。
  门开了,露出一张苦大仇深的男人的脸。
  卫尧臣亮了下手中的信笺,闪身进门。
  马车走出去老远,姜蝉的脸还是烧得发烫。
  金绣不明所以,邀功似地说:“我就知道你们在谈事情,特地让马车离得远远的,小姐,我很聪明吧!”
  姜蝉捂着脸,好半晌才说:“我谢谢你,还有,往后不准再说‘特地’。”
  虽是闹了场尴尬的误会,但压在心头的、那股排挤不出的郁闷已然散了。
  回到赵家,姜蝉看到母亲红红的眼睛,心里也不是滋味,马上跟母亲认错。
  姜如玉疲惫地挥挥手,“先不说这个,上院传话,有位故交之子要来家里暂住,人已经到了,你快换身衣裳拾掇拾掇。”
  姜蝉问是谁。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姓苏,来京准备明年的春闱,一开始是借住在哪个庙里,你继父听说了,执意请人来家,那位苏公子却不过,硬被拉来了。”
  乍听“苏”字,姜蝉脑子已经木了半边,恍惚中,赵霜霜那张讥讽炫耀的脸又浮现在眼前。
  我和苏公子定亲了,妹妹,你心心念念要嫁的人,是我的了。
 
 
第11章 赵家说好的,定然不好……
  闭上眼,那个身着襕衫的男子恍惚站在面前,修长秀丽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的看过来,冷峻漠然,又飘然若仙。
  初见他的那日,迎春花开满院子,姜蝉躲在树后看他,只一眼,就被他吸引住了。
  赵霜霜说,这人叫苏俊清,刚刚点了探花,专门来让老夫人相看的——苏家和赵家是世交,长辈们均有联姻之意。
  赵家好几位年岁相当的小姐,姜蝉以为这种好事轮不到自己头上,结果赵家选来选去,选中了她!
  私底下赵霜霜让她放心:知道妹妹喜欢他,再如何我也不能和你抢,而且苏家在吴中,我不想远嫁,说起来妹妹帮了我的大忙。
  姜蝉感激涕零,更是对赵家事事顺从,待老夫人拿走她的庚帖,她以为亲事板上钉钉了,便整天窝在后宅绣嫁妆。
  后来,母亲突然病重,没几日便去了,再后来,她也死了……
  双层窗户纸不时一起一伏,丝丝寒风顺着窗户缝钻进来,吹得姜蝉发烫的头脑一点点冷静。
  前世苏俊清是放榜之后出现的,这辈子却提前了,再细想母亲的话,姜蝉嘴角浮现一丝了然的讥笑。
  苏俊清就是赵家抛给她们母女的诱饵!
  有她从中阻扰,母亲卖铺子的事一直没有进展,他们终于着急了。
  她不清楚苏俊清和她前世的死有没有关系,但赵家说好的,必定不好,赵家说不好的,未必不好。
  只要认准这一点,绝对不会吃亏!
  如是想着,她打扮得很低调,半新不旧的藕荷色小袄,天青色马面裙,头上一根碧玉簪,尽是家常装束。
  姜如玉看了直摇头,但天色不早,上院三请四催,不好再耽搁下去。
  母女二人来到上院暖阁,只见一屋子珠环翠绕,香风习习,姜蝉反倒成了最特别的那个。
  赵华坐在赵母下首,正和赵母低声说着什么,见她母女进来,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个人也在,循声望来,清冷的眸子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可她已不是那个躲在树后偷看他的傻丫头了……
  姜蝉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只觉得眼睛疼得厉害,低头呆呆立着,也忘了行礼。
  “妹妹快过来,”赵霜霜笑吟吟起身,十分熟稔地做起了介绍,“苏哥哥,这是我新来的妹妹,姓姜。”
  她在“姜”字上重重咬了下。
  不就是想暗示她不是赵家小姐么?无聊的小心机。
  姜蝉暗笑,往母亲身侧靠了靠:“我是姜夫人带来的女儿。”
  只见她是黛眉微蹙,目中含忧,看姜如玉的眼神仿佛在说:“看吧,他们的确没把咱们当赵家人,时时刻刻都在暗示我们的身份。”
  姜如玉知道自己是继室,但非常不喜欢别人提她继室的身份,偏巧这人还是原配的孩子,当即心下一沉,脸上的笑也有点勉强。
  赵霜霜深悔只图嘴上痛快说错了话,反应也快,上前晃悠着姜如玉的胳膊,娇笑道:“我嘴笨不会说话,母亲不许怪我。”
  赵华亲自过来扶姜如玉坐下,瞪着赵霜霜道:“回去把《孝经》抄一遍。”
  赵霜霜吐吐舌头,把头轻轻靠在姜如玉身上,很亲昵的样子。
  姜蝉就看到母亲的神色缓和许多,不由发愁,这一家子实在太会做戏,到底怎样做才能让母亲对他们死心?
  这一场小波折落在苏俊清眼里,他微微皱了皱眉,神情愈加疏离。
  二房宁氏人比较活络,忙打圆场:“苏公子出身吴中苏家,一门三进士,父子两状元,当真是诗书大家!等我那小儿回来,还请苏公子指点指点他的功课。”
  苏俊清道:“赵大人两榜进士出身,华章藻蔚,文章之精妙连圣人都拍案叫好,晚辈才疏学浅,怎敢班门弄斧?”
  拒绝得那个叫干脆!
  姜蝉诧异地看了看他,宁氏说的不过是客套话,他即便不愿意,打个哈哈就过去了,这样冷漠,太让人下不来台了。
  他们两家不是关系很好么?方才还一口一个“哥哥”的叫着。
  另一旁的赵霜霜微垂着头,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宁氏讪讪笑着,略坐了会儿,指了个借口去厨房了。
  因瞧着气氛有些不尴不尬,赵华便邀请苏俊清去书房赏玩他收藏的字画。
  看着始终沉默的姜蝉,赵霜霜眼睛转转,莞尔笑道:“父亲,苏公子一人来京赶考,你派个小书童跟着伺候如何?”
  赵华捋着胡子笑道:“甚好,姜氏,这事你来办。”
  姜如玉眼睛一亮,忙不迭应下了。
  赵母补充道:“再派一个年长些的更稳妥,秦嬷嬷,我记得你外甥读过几天书,里外他都熟,给苏家孩子当个跑腿儿的去吧。”
  多么眼熟的场面,姜蝉不禁暗生感慨,那时她思慕苏俊清,又不敢说,赵霜霜就给她出主意,学着话本子上写的,让金绣借送东西探苏俊清的口风。
  如此一来免不了接触秦嬷嬷的外甥,上辈子金绣死得冤,如今,不能够了!
  天空阴沉沉的,到了晚间又是一场大雪,直到第二日晌午时分才停。
  真定会馆那边传来消息,刘婉娘的股金已到,卫尧臣签完契书,明日就启程回去了。
  姜蝉细细吩咐道:“买六斤京八件,大八件、小八件、细八件各两斤,路上饿了也好垫垫,其余土仪你按我写的单子预备。你避着人去办,年下正忙着,我就不去送他了。”
  金绣听得目瞪口呆:“六斤?吃得了吗?”
  姜蝉放下笔,“快去。”
  整日在宅子里闷着,金绣也乐得上街松快松快,这一去就是暮色时分才回来。
  刚进院门,只见袁嬷嬷小心翼翼从台阶上下来,手里捧着个青布包袱,那包袱很大,她走起来十分吃力。
  金绣忙走上前接过包袱,“地上的雪还没清,嬷嬷着急去哪儿?”
  袁嬷嬷揉着手腕子说:“夫人吩咐给前院的苏公子送东西,你替我跑了这趟活计,里面有两套棉衣,一方端砚,还有一匣子湖笔,都是现下用得着的。”
  说完扭身回了屋子。
  金绣抱着包袱傻了眼,她在外吹了一天冷风,也想回屋歇着。
  冷不丁瞅见银绣经过,马上有了主意,将包袱往银绣手里一塞,“给苏公子送去。”
  有道是大懒使小懒,小懒干瞪眼,银绣不是小懒,可也只能干瞪眼,没奈何,她抱着包袱,雪地中踽踽去了。
  却是等到月上树梢的时候才回来。
  金绣躺在炕上迷迷糊糊睡着,听见动静道:“又去哪儿偷懒了,半天不见你人影儿。小灶上给你留了饭,今晚辛苦你值夜,吃过饭快去吧。”
  久久没听见回应,金绣睁开眼,见她一动不动坐在窗前,眼神呆呆地盯着房梁。
  金绣提高声音:“你怎么了?”
  银绣一惊,“没、没事,梁上有只壁虎我一时看住了,你刚才说什么?”
  金绣重复一遍,翻了个身又睡了,这事她没放在心上,接下来两天却见银绣时而恍惚时而惊惕,不免诧异,寻了个机会偷偷与小姐说了。
  姜蝉眉头拧得紧紧的,“后来她有没有再去过前院?”
  “好像秦嬷嬷指派过她几回,去没去我不知道。”
  姜蝉脸色微沉,“又是她,沾上她就没好事,你去把银绣叫来,我问问怎么回事。”
  结果银绣又去前院给苏公子送东西了。
  姜蝉沉吟片刻,回身从多宝阁上取下一盏玻璃小提灯,直接寻到袁嬷嬷,故作扭捏道:“我想着灯笼不如这个亮堂,苏公子晚上走路提着也方便些,嬷嬷陪我去一趟可好?别和我娘说,就咱俩悄悄去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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