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道歉一边抽泣,花朝的小脸在他后背磨蹭,隔着湿透的衣服,柔软的脸颊就像直接贴在他身上,楚玄攥紧了垂在自己手边的她的裙边,“你方才被带到哪里去了?”
花朝将自己与心脏的事讲给他听,得知她被挖的心脏竟被国主吃掉,楚玄满心愤恨,气自己没能亲自给她报仇。
“事情都过去了,国主也已经死了,我这不是也回来了吗?”
还好她回来了,还好她记起了他,楚玄松了一口气。
“你生我的气了吗?”没听到他应声,花朝哼哼唧唧,松开他的脖子,擦干脸上的眼泪。
闻言,楚玄转过身来面向她坐着,“生气。”
“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只要你原谅我,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当初没能好好告别,花朝心里也很不好受,他不知多少次舍身救她的性命,陪伴她度过了那些孤苦的岁月。在漠川在山林,如果不是有他在身边,自己早就没命了。她欠了楚玄太多,根本偿还不完。
她想了很多,上天入地,只要楚玄愿意,无论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可楚玄只是淡淡一笑,牵起她的手,向下捏住她的手腕,轻声说:“朝朝,和我在一起,我们永远都不分开,好吗?”
少年微笑的脸如月如风,在星空之下如沐朝晖,重逢后,这还是花朝第一次从他脸上看见笑容。
他从前是很爱笑的,却一直对失忆时候的她板着脸,将来也是曾对她有所不满的。不然也不会故意对她隐瞒身份,只等她自己记起所有的事。
他一定怨过她,现在却依旧选择退让,轻易原谅了她。
楚玄对她越好,花朝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儿,心疼他好好一个少年郎总在自己这里受委屈,对于他提的根本不算要求的要求,更是千百个愿意。
承诺说:“我不会再留下你一个人,等到阜城的事都弄清楚,我就带你一起回天界。师尊他那么疼我,一定会同意我留下你的。”
听到花朝说要带他回天界,楚玄不免惊讶,正邪不两立,天界不是妖魔想进就能进的。但花朝对他有这份心意,楚玄已经很知足了。
“嗯,我相信你。”
见他依然对自己信赖有佳,花朝心中欣喜,御火烘干了两人身上的水,刚要起身,手腕却依旧被他抓在手中,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花朝疑惑地看向他,只见楚玄单手解了发带,微卷的长发垂落下来。黑金色的发带交到她手上,轻声说:“替我束发。”
“哦,好。”区区束发,能有多难,花朝应承下来,绕到他身后坐下来。
指尖穿插着的卷发又软又滑,像他的原身黑狼的毛发一样很好摸。花朝自己梳发髻得心应手,不一会儿就为他梳好了头发。
看着那乌黑的头发,花朝歪头感叹:“还是有耳朵的时候更好看。”
“是吗?”楚玄没回头,侧着脸问了她一句,“你喜欢我的耳朵?”
“当然了,毛绒绒的还很软乎,特别可爱。”花朝说着,两只手放在他头顶上比划了两下。紧接着,楚玄头顶就变出两只狼耳朵,花朝惊喜地摸上去,耳朵便乖顺的伏了下来,方便她摸。
怎么可以这么可爱!
花朝满心欢喜,坐在祭坛前的台阶上同他玩耍,平静的湖水中渐渐冒出幽蓝色的光。
那身影太过熟悉,花朝只看了一眼就认出她来,松了狼耳朵,冲着她喊:“素心,是你吗?”
花朝脱了外衣搭在楚玄肩上,露着白嫩的后背踏着台阶踩进水中,伸出手邀她过来。
“素心,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身无形的水妖向她游过来,伸手想要触碰,露出水面的透明身体像水一样从她的指缝滑走。素心呆呆地看着花朝,这一面相隔了百年时光,她照顾了许久的神女大人,竟是越变越年轻了。
花朝还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她的模样也定格在了二十八岁。素心微笑起来,“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小姐,我好想你。”
自从花朝死后,他们过得都很不好,她很想抱抱花朝,却如流水一样流动不止,什么都抓不住。
素心看看站在祭坛上的楚玄,又看看花朝,“小姐,我听黑狼说你上天成了神仙,那你能不能帮我做个了结?”
“什么?”
“我被困在这里做了百年的妖,没有留恋也没有希望,我活得太久了,求小姐给我一个解脱吧。”素心低头请求,她少有像现在这样清醒的时候,更多是与水融为一体漫无目的流动,因为花朝的到来,她才短暂的恢复了身为人时的意识,这样的清醒并不能维持多久。
花朝不能接受,她们才刚刚重逢,她怎能亲手送走素心,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她劝素心说:“你想开一些,我都已经是神仙了,我也长生不老,会活很久。以后我把你和楚玄都带在身边,咱们三个依旧像从前一样不好吗?”
素心摇摇头,像长辈一样语重心长地告诉花朝:“小姐,我跟你们不一样,我并不是自愿做妖,我的魂魄已经老去,现在的我已经是个老人了。我已经没有精力思考,不能跟你同行,也没办法再照顾你了。就请你帮我们这最后一次吧。”
平静的湖面上浮起了一个又一个闪着幽蓝色光芒的水妖,那是昭阳都城在战争后幸存的百姓,被国主的阴谋波及,变成妖怪后连同宫殿一起被镇压在此。
花朝哽咽着说不出话,在她眼中短短的几十天,对于他们而言就是一生。
蓝色的湖水处处散着光点,花朝眼中满是星光,看到那一张张木讷又期盼着解脱的脸,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好,我答应你。”
人生并不总能向后看,没有人会一直等在原地,为她等待。她不得不学会分离,甚至亲自送他们离开。
飘摇的火符从天空落下,一丁点的火星就在湖面上燃起淡蓝色的大火,被火焰包裹其中的水妖们没有痛苦之色,燃烧的火焰一点点将身体烧毁,只剩下最后的告别。
“小姐,咱们来生再见。”
擦干眼泪,花朝走上台阶,额头抵在楚玄胸膛上,悲伤的情绪久久不能平息。
楚玄轻拍她的后背,“别难过了,这对素来说也算解脱。”
生离死别对凡人而言很普通,花朝无法改变,只能让自己学着接受。
楚玄为她披上外衣,问:“要不要去问问柳玉血丹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花朝点点头,“除了血丹,我还有别的事要问他。”
当初将她的心脏献给国主酿成昭阳灭国的惨剧,也才有国主率领群妖卷土重来攻打阜城一事。百年过去,柳玉模样不改半分,还成了阜城少主调查血丹之事。
这桩桩件件联系到他一人身上,似黑似白,时好时坏,重重谜团不解,柳玉到底是什么人?
第17章 17 妖兽
夜深人静,两人摸黑来到军营中,躲开守卫进了柳玉的军帐,里面空无一人。
楚玄顺手捉了一个小兵,问他柳玉的下落,才得知被审的刘武下午突然暴毙,柳玉烧掉了刘武的尸首,着急赶回了城主府。放了小兵,两人追去城主府。
后半夜的城都没了灯火通明的繁华,花朝御剑飞行,夜风吹在脸上,有些犯困。
楚玄从身后搂住她的腰,顺势扶住她的身子,轻声问:“困了?”
花朝揉揉微肿的眼,困倦道:“也还好,只是我原身是花,到了晚上就没什么精神,不过我还清醒,先去找到柳玉为重。”
她就这么急着去见他?楚玄不知道柳玉与花朝之间的事,只记得那天晚上柳玉偷偷摸摸进她的房间被他逮到,嬉皮笑脸,花言巧语,便对那人很没有好感。
他说他是花朝的故友,楚玄却不记得花朝有什么朋友,要说有,就只有那个藏在沙滩上的身上有妖气的男人。
即便与柳玉正面交过手,楚玄也不能肯定柳玉身上的气息究竟是神仙还是妖魔,灵力够强的人完全有办法完全掩盖自己身上的气息。楚玄只有进一步接触才有可能看出他的身份。
不过,朝朝这么着急赶去见柳玉,未免也太上心了些。
心底有些吃味,楚玄轻声在她耳边说:“你若是困了便先去客栈睡一会儿,我自去将柳玉带来见你。”
花朝摇摇头,“不必了,我要亲自去见他,一刻也等不了。”
一刻也等不了?楚玄轻哼一声,“你就这么想见他?刚恢复记忆就等不及要见面,你们两人情谊不浅啊……”
她跟柳玉之间能有什么情谊?花朝觉得楚玄话里有话,细细品味,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花朝赶忙解释,手忙脚乱的,“不是这样的,我跟他没感情,也不算朋友,反而是有一些恩怨在里头。从前我的尸首就是被他给带走的,要不是他,我的心也不会被国主吃掉,反正我跟他关系一点都不好,这次去见他是要跟他算账。”
零零碎碎说了一堆,好不容易才找回记忆与楚玄相认,可不能因为一个柳玉坏了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
“原来是因为他。”楚玄眼神暗了下去,手上搂的更紧了。
“对,我得找他问明白,然后揍他一顿!”身后靠着他坚实的胸膛,花朝安全感十足,感受到他搂着自己的腰收紧了手臂,与之前的疏离相比亲近了她许多,心里乐开了花。
被她养大的狼,终于又回到了她身边。
这一次,她可不能再把他弄丢了。
收起佩剑落在城主府的花园中,周边很安静,只有值夜的丫鬟偶尔路过,并没有发现进入府中的两人。
寂静的夜里突然响起一声尖叫,两人循着声音赶过去,看到一个丫鬟跌跌撞撞地从屋里跑出来,惊恐地喊着:“来人呐,少爷,少爷没了!”
两人走进去,屋里十分安静,拨开帷帐,看见床上平躺着一个贵公子,已经断了气,竟是他们在找的柳玉。
花朝细想,“柳玉与这少爷长得是像,但又不完全一样。”
“是夺舍。”楚玄站在一边稍稍查看,便瞧出这具身体已经死去数月了,那之前与他们喝茶的柳玉只是借用了这少爷的身体,内里的魂魄才是真正的柳玉。如今柳玉走了,这人也就成了死尸。
“他能干出这种事儿?”
花朝的记忆里,是国师将她领进宫中,告诉她要继承神女的使命。
二十几年间,他对她并无养育之恩也没有过多的交集。他常常独来独往,除了国主没有人能请的动他。在她记忆中,柳玉也算是个清风朗月、光明磊落的人物,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不多时,城主府里的人相继赶来,两人隐了身站在屋外,看着老城主与城主夫人哭成泪人,花朝心里也不是滋味。
正准备走出院子,花朝刚转身就撞在了楚玄后背上,抬头一看,他握着长剑指向前方。
隐了身形的柳玉就站在院门外,背着双手看向院里,是在看他们两个,也是在看屋里那一双为儿子哭泣的父母。
看到楚玄已经发现了他,柳玉也不着急躲,反而伸出手比着口型让他们跟他走,不好在此处打起来引得凡人注意。
失去了凡人躯壳的柳玉浑身散发着妖气,花朝更加疑惑他的身份,紧追上去,踩上了城主府的屋顶,一时间风云遮蔽星空,四下变得昏暗无光。
“楚玄你先去,不能让他跑了!”花朝在无光的情况下活动,身体根本跟不上,着急喊楚玄先去抓人,话音刚落,楚玄便出现在柳玉身边,速度如同闪电一般。
轻盈的身躯在空中翻转,寒铁打造的长剑重而修长,自柳玉的颈边划过,被一把金折扇挡在身前,锋芒毕露。楚玄杀意腾腾,柳玉也察觉到来者不善,嘲讽道:“怎么?还想杀了我为她报仇?”
楚玄不应他的话,招招狠厉,逼得柳玉步步后退,金灿灿的折扇都被刺破了扇面。
虽然柳玉被逼的没法反击,但还勉强能应对楚玄的招数。心底感叹妖界人才辈出,竟然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眼看着花朝从对面的屋顶上吃力的追了过来,楚玄登时收了佩剑,展露长弓,灵力化箭,直直向柳玉射过去,瞬间穿过他的胸膛,散成了一朵蓝色琉璃花,如同火焰一样短暂的燃烧过后,散成荧蓝色的光点消失不见。
被穿透的胸膛承受着如火焰烧灼一般的痛楚,心脏跳动一分,疼痛便加重一分,柳玉捂着胸口疼痛又惊讶。
“你到底是什么人?”
蓝焰琉璃,柳玉只在传闻中听过有人用这招数,中了此箭的人不但要承受火焰灼痛之苦,还会被诅咒纠缠一生,只要他想,重剑的人随时都会旧伤复发,痛不欲生。
楚玄不答,冷着脸看他一眼,转头去寻找花朝,发现她笨拙的从旁边的屋檐上跳过来,赶紧过去将人扶住,顺道将柳玉用捆仙绳绑了带到她面前。
见不到光的花朝又困又累,看见楚玄已将柳玉拿下,鼓足了精神问他:“搞乱了昭阳又要调查血丹,你到底是什么人?”
面对花朝,柳玉解下防备,捂着受伤的胸口坐下,笑说:“原来你已经想起来了,果然那邪气还是要你去收服最妥当。”
“你是故意设计我去?”
“当然,这也是我欠你的,我与你算是两清了。”柳玉轻笑,“溪元,这么多年没见,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一样的心善,一样的……迟钝。”
柳玉的眼神飘过她身边的楚玄,笑意中都带了几分嘲讽。
法力高强又如何?面对迟钝的花溪元,还不是要装弱者。
花朝走近审视他,她记忆中的国师笑起来可没这么轻浮,“你是妖界的人,当初昭阳与妖界合作,是你在后面捣鬼?”
柳玉微笑,“现在问这些还有意义吗?你已经不是神女,我也不是国师,昭阳只剩一个宫殿沉在静湖水下,物是人非,还有谁会在乎。”
“我在乎!”花朝气愤的上去揪住他的衣领,一字一句说道,“柳玉,那是我曾经守护过的百姓,他们不能死的不明不白。”
身体的动作扯到了胸口的烧伤,柳玉倒吸一口凉气,却觉得花朝这副认真的模样意外的让人无法拒绝。
“我奉妖王之命去得到昭阳一块富庶之地,正巧国主不满东霂,我便顺从他的野心,推波助澜。”柳玉说起这些的时候并没有愧疚,反而像在炫耀自己的功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