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龌龊!”
花朝忍不住唾骂自己。
这都是什么诡异的想法?她怎么可能会对楚玄有别的心思,他可是她最好的朋友,最忠诚的伙伴。
“对,绝对不可能,一定是我爬天门山爬累了,都累出错觉了。”骂了自己两句,又赶紧自我迎合,给自己奇怪的感觉找个合理的台阶下。
房间中安静下来,被滚得凌乱的被子皱成一团,床边挂着的青纱帐慢悠悠地垂下来,遮住了少女混乱又难以看清的心情。
床边散落着木屑金属屑,长长的木桌上摆着几件没有完成的木头傀儡,几块不明的晶石泛着微弱的光。八方罗盘悬在桌角,装着纸人的盒子没有关紧,有三张纸人悄摸摸的从盒子缝隙中爬出来,见主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便从窗子飘出去,四处去耍耍。
花域依托于浮岛,上面住着的都是花仙,大多数都保持着夜晚入眠的习惯。当然也有一些花仙习性独特,白日入睡,晚上才醒。
几张纸人漫无目的的在花域飘荡,感受到天界轻盈的灵气,纸人们行动也更活跃。
暖暖的风吹过来,如同凡间温暖的春风,人们在风中打滚旋转,互相玩闹着,等飘够了、飞累了才打道回府。
接近夜半,司夜的星君们将星宿的位置挪到穹顶正中。漫天的星光将百花宫照的亮堂,纸人原路返回,快到窗边时,却听到客房里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被花朝制造出来的纸人拥有着部分自主意识,但也仅限于三岁孩童的智力,爱玩爱睡,花朝命令它们做什么它们就做什么,它们看到了什么就复述什么,意识非常单纯。
听到闷响,纸人们好奇的飞过去想要一探究竟,透过客房的窗户缝隙却看见少年紧咬牙关趴跪在地上,身形慢慢变化,隐约显现狼形,最明显的狼耳朵和狼尾巴都冒了出来。
他表情痛苦,一头黑发散落下来,额头布满了汗珠,仿佛忍受着巨大的折磨,倔强的不叫出声但是身上的青筋都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纸人们只知道看热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就这样窥视着房间里发生的事,慢慢的,少年脸上的痛苦神情收敛起来,眼神凌厉如刀,看向窗边。
被眼神警告的纸人们顿时瑟瑟发抖,它们虽然智力低,但能分清好意和恶意,更知道再看下去就没命了。危机感促使它们纷纷逃离,飘回花朝的房间,躺在盒子里,才重新获得了安全感。
——
快到中午,花朝才头发凌乱着从床上坐起来,梳妆打扮,眯着眼睛拍拍自己略微水肿的脸。昨夜乱七八糟做了一些梦,光怪陆离,扰得她一夜都没睡安稳。
呆呆的坐在梳妆镜前,杂乱的房间在镜中仿佛更加混乱,身后桌子上的盒子里爬出来两只纸人,花朝昏昏沉沉的迷糊着,没去在意,两只纸人就从桌子上飘过来,贴在她手臂上引她注意。
轻薄的纸人天在手臂上挥舞着两只小小尖尖的手,花朝感觉胳膊上痒痒的,低头去看,原来是纸人贴在上面,它们仿佛有话要跟她说。
“刚回来就这么活跃,你们昨天晚上是不是又跑出去玩儿了?”
纸人摇摇头,它们想说的不是这个。
然后两只纸人你一言我一语,叽里咕噜的跟花朝说了一大堆,将自己昨夜在那只妖房间里看到的景象一五一十地描绘清楚。
纸人的描述不会添油加醋也不会带有主观情绪,但它们所说已经足以让花朝吃惊。
按照它们看到的景象来说,楚玄那样痛苦,是身染恶疾的征兆啊。是诅咒、病痛,还是受了伤?
为什么楚玄都不跟她说呢?
难道是因为她太没用了?楚玄是不是觉得就算让她知道,她也帮不上忙。
换好衣服,花朝走出卧房去找楚玄,得把这事问清楚。
穿过正殿的时候,透过打开的窗户看见楚玄正一身黑衣背对着正殿大门站在院子里,花朝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未走到门边,看清了楚玄并不是一个人站在那里,他身边还有一个人。
是藤月。
花朝缓缓停住了脚步。
藤月是帮她掌管花域的帮手,花域的大小事宜都是藤月在处理,只有涉及到一些难题或他们解决不了的问题时才会来请教花朝。花朝原本也不在意这些,她只想专心研究器械,有藤月帮她便更省心。
但是为什么,藤月会对楚玄笑的那么温柔呢?
在花域同住,花朝了解藤月的秉性。藤月并不像其他的花仙一样爱玩爱笑,她气质清冷,人也谨慎,绝不会跟陌生人这样亲近。他们两个不过昨日见了一面,今天怎么就熟络起来了。
若只是藤月笑的温柔也就罢了,可就连楚玄也言谈自若,耳朵尖都红了。
他们两人站在那里,美的就像一幅画一样,而她站在正殿里,像个没人理会的孤家寡人,就隔着一道门,看他们言笑晏晏。
藤月轻笑:“楚郎君过奖了,我不过是在上仙身边待的久一些,略微了解她的喜好罢了,楚郎君是上仙亲自许了带进百花宫的,您若还有什么想问我的,我定知无不言。”
“多谢仙子,只是方才我们说的话,就请仙子不要对花朝提起了……”楚玄难得在外人面前局促。
“我懂,溪元上仙她对待感情比较单纯,只要你是真心待她,她也一定能察觉到你的心意。”藤月说罢,想起自己还有事没做完,便同楚玄告辞,先行离开。
目送藤月离开,楚玄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一早起来就打坐修炼,等着花朝起床。刚巧藤月送天亮前收集的露水过来,楚玄给她开门,帮忙将露水存放起来,期间不过客气的说了两三句话,竟然被她察觉了自己对朝朝的心思。
“楚郎君可是心许溪元上仙?”
自己隐藏着的心思被外人察觉到,还这样直白、不加掩饰地说了出来,楚玄脸色未变,耳朵却红了。
就连一个刚刚相识的花仙都能察觉到他的心思,为何朝朝却不懂呢。
楚玄思索不出结果,突然嗅到了花朝的气息正在向他靠近,他转过身去,正对上了打开大门鼓着小脸气势汹汹朝他走过来的花朝。
花朝上来就揪住楚玄的衣服,因为身高不够,只能攥住他的开衿,生气的说:“人家都走了你还看什么?你们才认识多久啊,看人家的背影看的眼都直了!”
她原本是想好声好气的问问楚玄究竟是怎么跟藤月拉近了关系,结果藤月都已经推门出去了,楚玄还站在原地,连头都不回一下。
当初还说修炼会耽误他找心上人,原来是早就有了凡心。
他想跟别人在一起。
那她呢。
花朝暗暗攥紧了拳头,当初说好的在一起,她也反省过自己的错误,承诺过不会再跟他分离。结果楚玄却已经想着要与别人花前月下,然后……离开她吗?
拳头软绵绵的捶在他身上,花朝因为情绪激动使不上力气,稍稍用力反而被他的胸膛把手给硌疼了,只能停下来。
花朝虽然是上仙,却从来没端过上仙的架子,闲散自由,不受拘束。
当下这场面,真是失态。
他一定觉得她很无理取闹吧,她不端庄还没规矩,比不上藤月那样冷若冰霜的美人让人喜欢。花朝并不因此厌恶藤月,而是生气楚玄,他跟她说话,在她面前红了耳尖,还看她的背影看呆了。
“你要是觉得她好,那你就跟她去吧,反正我一个人住惯了,多一个人在这里我反而不自在。”花朝给了他一个台阶下,虽然自己说了违心话,但,总比强留他在这里要好。
说罢,花朝收回手要走。
还没等迈出步子去,花朝就感觉腰上环上来一双有力的手臂,等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被楚玄抱起来了,像小孩子一样被他托在手臂上,脚下没有重心,身子只能靠向他。
“你,你干什么?”突然被抱起来,花朝吓了一跳。上次有人用这个姿势抱她,还是师兄们在她小的时候。
她生着气不想靠在他身上,但挂在楚玄腰间的长情就像是通了人性一样弯弯绕绕的缠了上来,围在她腰间,将她和楚玄绑在了一块。
听了她的控诉,又得了她的放手,楚玄并没有失落,反而心生雀跃。
“朝朝,你在为我吃醋吗?”
“吃醋?!谁吃醋了?”花朝不认账,见他仰着头看着自己,眸若星辰,带着笑意,好像还很高兴的样子。
“今早藤月过来送露水,我帮她一起存放露水,顺道问她你的喜好,朝朝这样生气,是以为我在做什么?”
只是在聊她的喜好?
花朝的态度有所松动,但还故作严肃,问:“那你怎么不直接问我呢?关于我的事,你问别人算什么。”
楚玄也有自己的理由,直言:“昨日我不过问了一句喜不喜欢,你便一整晚都没有搭理我。”
原来是因为这个……的确是她的不对。
花朝认识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在楚玄眼中是有点捉摸不透,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拍拍他的肩膀要他放自己下来。虽然她并不排斥与楚玄亲近,但这样的姿势抱着,被人看到误会就不好了。
“对不起,刚才是我错了,不该不问清原由就打你。”
花朝从楚玄身上下来,诚心诚意的道歉,心底却因为楚玄对她的心意而窃喜:原来他不是跟藤月要好,而是在意她。
清楚明了的知道自己在楚玄心中所占的分量,花朝安稳了许多,也更加的想要对他好,才能对得起他这份看重。
带着金色光泽的长情在两人之间藕断丝连,花朝稍稍向后退一步,长情便拉着楚玄向她的方向走一步,像是在故意逗弄两人。
楚玄并没有训斥调皮的长情,只是静静的看着花朝,她被天光照亮的脸庞若姣姣银盘,身姿绰约,在他面前羞怯的低着头,抬起头来道歉的时候,目光对视,楚玄发觉她的眼睛好似会说话,一撇一抬眸就有万千情意。
“朝朝,你在我心中无人能比。”他并不介意花朝的“胡闹”,反而有满腔的心意想要同她诉说。
听了他的真情流露,花朝一时感动,双手握住了他的手,“你在我心中也很重要啊。”
话音刚落,就见楚玄不自然的偏过头去,原本缠绕在两人腰上的长情晃晃悠悠的爬上了花朝的胳膊,顺着她的手臂将她的手腕和楚玄的手腕绑在了一起,还花哨的打了一个蝴蝶结挂在她的手镯上。
花朝见楚玄对她的话不领情,探头过去追问:“你怎么不看我了?难道是不信我说的话吗?”
感受着从她身上投来的视线,楚玄微垂眼眸,低声道:“你看重我与我看待你,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
花朝盯着他,一脸不解。
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楚玄对她时而亲近时而疏离,为什么自己一会儿怕与他亲昵,一会又怕他不跟自己最要好。
她是一枝花,没有爹娘,师尊没有教过她这些,师兄们也没有同她说过这种事。她只能期待着楚玄会告诉她缘由。
楚玄顿了许久都没有回答,花朝从他的侧脸看到他的耳朵,整个耳朵都红透了。她这才发觉,楚玄的体温好像有些高,被她握在手心里的他的手也热得发烫。
不知道为什么,花朝觉得楚玄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不同于之前清冷的松香,更像是浓厚桃花酒,浅浅的吸入,竟然有种迷醉的错觉。
似乎是被他身上的香气影响,花朝的脸也有些热,慌忙松开他的手。又扯弄了半天才将长情解开。
“楚玄,你哪里有不舒服吗?”
“没有,我回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你不用担心我。”楚玄压着声音,一手拽住漂浮在空中的长情转身回了房,留下花朝在原地。
花朝脸上的热度还没散,呆呆的看向他的背影,直到楚玄将门关上,她都迟迟没收回视线。
看他这副模样很不对劲,花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想跟过去看看,如果楚玄真的生病了,她便差人去药神君过来一趟。
拿定了主意,花朝一步一步向楚玄的房间靠近。还没走到房门口,花朝再一次闻到了那醇厚的酒香,视线都变朦胧了,慌忙后退一步。
这是什么奇怪的病,她可从来没见过。不清楚病症,可请不动百药神君。
花朝定在了院子里,连正殿都不敢靠近,没听见楚玄房里传出一点声音,她不清楚状况,也不敢私自去打扰他。
时间过去了很久,花朝靠在储物间门外看着日光渐渐落下,她都快要睡着了。本想着今天带楚玄去花域逛逛,让众花仙也认识认识他,结果什么都没做……就连他不舒服,自己也帮不上忙。
好孤单……
明明他就在那里,花朝却感觉自己心很空,渐渐有些失落。
天界不比凡间人多热闹,每一位仙官神君都有自己要掌管的事,互相之间更多的是事务上的往来。花朝在天界没有什么朋友,与师兄们是同门情义,与花仙们是同族同住,找不出一个知心知底的朋友。
从前没有遇见楚玄的时候,她在天界便专著造法器,常常是一半成功一半失败。
那时候她没有朋友没有伙伴,一个人也能消磨孤独的时光。可是,她遇见了楚玄,知道了有一个全心全意只为她着想的人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便再忍不得这一时寂寥。
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
白光快要消失在苍穹尽头,一位仙子落在百花宫门外。听到敲门声,花朝去应门。
来人是百药神君身边的仙子,替神君来传话,“叨扰上仙了,神君有件事希望能请上仙替他走一趟。”
“仙子请说。”
“神君在海岛上种了一片灵芝,至今已经九百九十九年了。方才得到岛上地仙的禀报,说是有海怪撞破了结界,趁着夜色上岛偷食灵芝,损失大半。”
“竟然有这种事。”花朝愤愤不平,早听说妖魔不甘臣服,蠢蠢欲动,竟然撞破结界闯入天界,连百药神君的灵芝都敢偷。
“若只是偷食灵芝就罢了,神君是怕海怪背后有人操控,会将灵芝用做它物,危害生灵。”
花朝接话道:“那神君是希望我去海岛上替他守着灵芝?”
仙子:“若能一同将海怪肃清,再好不过。”
花朝点点头,“还请仙子回禀神君,我当尽力去办。”
送走仙子,花朝准备绕回自己屋里收拾法器,看见楚玄房间的门被打开,楚玄撑着门框问:“你要出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