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这个梳子很好看!世子不能砸了它!”
“好看吗?”叶晞本是大有要生气的迹象,忽听得阿阮说好看,他当即眨了一眨眼。
阿阮用力点点头,“好看的!很很很——很好看!”
怕叶晞不相信似的,她一口气说了好几个“很”字。
谁知叶晞瞧着将脑袋点得好似小鸡啄米似的阿阮却不满意,反是拧起眉,似乎并不相信她所言。
阿阮还未来得及思考他究竟是想要哪般,叶晞这会儿伸出食指来戳了戳她的嘴角,连戳了好几下,眉心都已拧成了死结一般。
阿阮本是不明所以,但在叶晞将另一只手的食指也戳上她的嘴角时她陡然就想到了什么。
下一瞬,她扬起嘴角,朝叶晞笑了起来。
虽心中仍是惧怕不安,可此刻看着眼前孩子气般固执的叶晞,阿阮硬生生将心中所有的不安强压下去,将自己收到礼物时由心生发出来的欢喜化成笑意,表现在面上。
“真的真的很好看。”阿阮笑着比划,小心翼翼地将梳子从后腰带里拿出来用双手紧握着拿到身前来,担心极了叶晞会将它抢回去,壮着胆子再比划,“世子……这是给奴的吗?”
叶晞一瞬不瞬地盯着阿阮笑起来便变得弯弯的眼角,模样有些怔,轻轻点了点头。
“谢谢世子!”阿阮嘴角扬得更高,眼角也更弯,“奴很喜欢!”
这会儿阿阮再不是方才那般只为让叶晞满意而不得不勉强自己笑起来,这会儿她是发自内心真正的欢喜。
欢喜与喜欢皆是真心的,道谢亦是真诚的。
只见叶晞这会儿不仅收回手,便是眸中的怒意也消了。
他盯着阿阮,就是看着什么稀世宝物一般,目不转睛,心生愉悦。
阿阮为自己猜对了叶晞的心思于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有如捡回了一条命似的。
她由叶晞莫名其妙的举动想到了前些日子他也是这般戳着她嘴角时说的话以及昨夜他扯了她头上发带后的言行猜想他兴许是想要看她笑。
虽然她觉得自己这一猜想很是荒唐,可她着实想不到第二种可能,就只能如此试上一试。
没想到她竟是猜对了。
而且——
“世子,这些首饰都是你做的?”阿阮趁着叶晞此时好相处,赶紧比划着问他。
阿阮以为自己方才听岔了,可她的耳朵告诉她她确确实实是听到了叶晞方才说他扔坏的这些首饰是他做的。
叶晞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前一会儿还大有暴怒的迹象,这一会儿却又和气得像个没脾气似的,只见他又在阿阮面前蹲好,答非所问道:“这回做的不好看,我再重新给你做。”
不过金玉都被他用完了,他得让叶诚再给他送些过来。
阿阮听罢叶晞的话,抓着木梳的手猛地一抖,险些没拿稳。
“世子……是给我做的?”阿阮愈发难以置信。
“不然呢?”叶晞对于阿阮的反应亦是不明所以,他低头看了一眼从昨夜开始便一直绕在他左手腕上没有解下来的阿阮的那根桃粉色发带,尔后将左手抬至阿阮眼前,一脸认真道,“小哑巴你喜欢这根什么都没有的带子,我做的比这个好看千百倍。”
看着面上神色认真至单纯乃至稚气的叶晞,震惊不已的阿阮忽然觉得自己鼻尖发酸眼眶发烫,大有一个忍不住便会掉下泪来的迹象。
叶晞察觉到她的不对劲,又朝她凑了过来,拧着眉道:“小哑巴你怎么了?”
阿阮用力摇摇头,再用力吸了吸鼻子,末了弯下眉眼朝他笑了起来,“奴没事,奴是开心,谢谢世子。”
“世子,谢谢你。”比划这一句话时,阿阮笑得细细的门牙都露了出来。
谢谢你不是将我当成一个可有可无随时可杀的无用之人,谢谢你将我当成自己人。
谢谢你,让我活了下来。
叶晞认真地看着她,本是平静如死水般的心因她的笑与她的话而漾起了波澜。
他情不自禁的,也微微扬了扬嘴角。
“世子,不用再为奴费心了,这把梳子就很好看,也很实用。”阿阮不再是紧抓着木梳不放,而是将它托在手心,递到叶晞面前。
叶晞不再似前边那般想要将梳子抢过来毁掉,他只是看看木梳又看看阿阮,摇了摇头,尔后作势站起身要走开。
阿阮着急地抓住他的衣袖。
叶晞睨着她,面上又恢复了他素日里的毫无表情。
“世子,你左手上的伤又渗血了,奴帮你上药。”阿阮着急比划。
叶晞看一眼自己左手上确实又渗血的伤口,却是无动于衷,亦不打算理会阿阮,于是用力将手一抬,将衣袖从她手中扯了出来。
然而他才转身,发现自己的衣袖又被拽住了。
他不耐烦地转身,瞪向又扯住他衣袖不让他走的阿阮。
只见阿阮咬着下唇仰着脑袋定定看着他,一副豁出去了的神色,就是不撒手。
若照往日,莫说她敢这么一而再地拉扯他的衣袖且还这般仰脸盯着他瞅,便是抬起头多喘一口气都不敢。
叶晞愈发不耐烦,再次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手中扯了出来。
可他将将转过身,阿阮竟又一次抓上了他的衣袖不让他走。
叶晞霍地朝她转身,眸中暴怒袭来,谁知阿阮非但仍未松手,反是将他的衣袖抓得更紧。
不仅如此,还见她紧紧抿着唇小心翼翼地朝他笑,同时轻轻晃了晃他的衣袖。
若说阿阮心中没有畏惧,那也是自欺欺人。
她怕,可她更担心叶晞手上迟迟无法愈合的伤口。
而且,世子其实真的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可怕。
她甚至发现,世子其实像极小孩儿,小孩儿一般的单纯,小孩儿一般的坏脾气,以及,小孩儿一般的好哄。
“世子,奴给你饴糖吃。”阿阮在他暴怒之前飞快地比划。
果不其然,叶晞眸中的怒焰霎时消散,紧着见他朝她伸出手来。
依他的身份,莫说吃上一块饴糖,便是将阿阮所有的饴糖都夺过去,她也不敢不从。
然而他从不强她所难。
抑或说,他从不强任何人所难。
阿阮给了叶晞一块饴糖,他便像个得了好吃的便乖乖听话的孩子似的,任由阿阮拉着他的衣袖在长案旁做好,边含着饴糖边看她急急忙忙拿过来药箱为他左手上的伤口清理并上药。
看阿阮认真又小心的模样,叶晞越发不明白。
小哑巴为何非要管他手上的这些小伤不可?这般小伤于他而言,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她不是应该像所有人那样,躲着他盼他死吗?
是因为不会说话,所以才和旁人不同吗?
第22章 梳头 小哑巴你烦人!
阿阮也不能明白。
不明白这世上怎会有人如此不在乎自己身上的伤。
虽说眼下隆冬时节,伤口不容易恶化,可这些伤口若一直这般迟迟无法愈合,久而久之风邪便会侵入骨肉之中,届时他的整只左手便会废掉。
世子他不在乎么?
阿阮为叶晞左手上的伤上好药后偷偷瞥了一眼他搭在腿上戴着黑色手衣的右手,只觉难过。
因为是假的,所以世子他才会一直戴着手衣么?
若真是如此,他为何还不好好爱护自己的左手?
且她还注意到,叶晞对于自己手上的伤,不仅满不在乎,更似毫无知觉。
他就像没有痛感似的。
可这世上当真有感觉不到疼痛的人?
“世子,近来不要胡乱使唤这只手了,成么?”这是这大半月来阿阮已不知第几次为他手上的伤换药包扎了,她是真的担心他的伤好不了而致落下病根,“否则待到开春你手上的伤都好不了。”
届时就更难痊愈了。
叶晞不做反应。
可阿阮非要得到他的答案不可。
只见她又扯上他的衣袖,一边轻晃一边比划道:“世子,好不好?世子你近来若是要做什么,只管吩咐奴来来做就好。”
她眼巴巴的模样让叶晞觉得很是有趣,却又觉得还少了些什么,还不足以让他点头答应。
他想了想,又像方才那般,倾过身子靠近她,忽地将自己的额抵到阿阮的额上。
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阿阮怔愣。
叶晞根本不知自己这般举动有无不妥,他抵着阿阮的额后又蹭了蹭,盯着她的眉眼与嘴角,语气间满是稚气,“小哑巴你为何要管我好还是不好?”
阿阮本就因他突然的亲近而不知所措,这会儿更是怔得脑子难以思考。
“奴是世子的奴,自然是盼着世子好好的。”阿阮僵硬地比划。
只是她的回答似乎不能让叶晞满意,叶晞自己也道不上这是为何,就是觉着自己看着她这回答不舒坦,便又用力蹭了蹭她的额心,倏地拧起了眉心,有些生气道:“不是这样的。”
阿阮再一怔。
叶晞仍盯着她的眉眼,眉心愈拧愈紧。
阿阮抿了抿唇,抬眸对上他的眼,心跳得飞快,重新比划道:“奴也不知是为何,只是瞧着世子的伤总是好不了心里有些难过,还有些心疼,奴想世子好好儿的,往后的每一天都好好儿的。”
这是她的心里话,无半句虚言。
虽然他手上沾过无数人命,也不知道多少人畏他惧他甚至盼着他死,可与他相处这些日子下来,她知晓他并非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性子也并非毫无人性的残暴。
更多时候,他不过是个喜爱吃甜食、会戳着她的嘴角等着看她笑的大孩子而已。
可偏是这样的他彻夜不眠亲手给她做首饰,原因竟不过是为了她的一句“好看,喜欢”而已。
纯粹得干净。
从未有人待她如此用心又有心。
而她仅仅是个卑微的下人而已,她前一会儿甚至在害怕他会杀了她。
她根本不值得也不配世子如此待她。
只见叶晞看了她的比划后轻轻眨了眨眼,不再生气,反是笑了起来。
显然这回他是满意了阿阮的回答。
小哑巴这般的感觉对了。
他又再蹭了蹭阿阮的额,这才从她面前离开。
不想阿阮仍抓着他的衣袖不放,大着胆子追问:“世子还没有回答奴呢。”
叶晞又再眨一眨眼,似在回想她的问题是什么。
少顷,才见得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阿阮顿时笑得两排细齿皆露了出来,很是欢喜的模样。
“世子,奴为你梳梳头吧。”许是这会儿心情愉悦,又许是叶晞这会儿极好相与,以致阿阮非但丁点不怕他,甚至还想与他多处会儿多说上些话,是以她抓着他的衣袖并不打算松开。
她的目光落在叶晞从未梳起过也从未让她梳理过的长发上。
“不要。”叶晞甩开她的手。
阿阮重新将他衣袖扯住。
他再甩开。
阿阮再抓上。
他恼了,不耐烦地瞪她,“你好烦人!”
阿阮被他斥得心一抖,险些慌得就松了手。
然而她又一边在心中飞快地默念:世子就算生气也不会杀她的,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其实世子也很好相处的!只要她坚持住!
呜呜呜……可是这样的世子她还是真的好怕!
叶晞见她迟迟不松手,还将他的衣袖抓得都皱巴巴的,气得腮帮子都胀鼓了起来。
但他却没有将她的手再拂开,而是烦躁地袍角一撩往地上一坐,语气愈发不耐烦道:“小哑巴你烦人!我这头发没什么好梳的!”
叶晞动作极大,恼得还将狠狠踢了身旁的长案一脚。
阿阮被他的动作惊了一跳,还以为他要甩袖狠抽她几巴掌了,断没想到他竟是腮帮子胀鼓鼓地一屁股坐到地上,还不忘斥她。
阿阮见状,这会儿非但不怕了,反是抿嘴笑着在他身旁坐下,“奴动作很快的,世子你别生气呀。”
叶晞并不搭理她,只将身子坐直了。
阿阮当即将方才被他扔在一旁的妆奁盒子捡起来放在长案上,面对着他。
她本以为这只妆奁盒子里会置铜镜,可她看了一遭,却未瞧见铜镜,只能作罢。
她挪到叶晞身后,右手拿着他特意亲手给她做的那把梳子,左手揽过他的长发,从发根至发尾,缓慢且认真地梳起来。
叶晞的头发并不算好,不是墨黑,而是微微的褐色,很软,却有些粗糙,许是常年垂散着不曾梳起过的缘故,于耳背处还有发梢处有些打结,需要耐心细梳才能理顺。
阿阮不敢用力,生怕弄疼了他。
叶晞虽然很是不耐烦,却又很配合地坐着一动不动任由她梳。
他不在意自己的头发,可这于他而言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与感觉。
没人帮他梳过头发。
以前是没人在乎,后来是没有人敢。
渐渐的,他本是气得胀鼓鼓的腮帮子瘪了下去。
阿阮则是梳着梳着,梳出了万千思绪。
此番她才恍然发现,这间偌大的屋子里,没有铜镜,亦未见过梳子。
即便不是女子,这两样物事也仍是需要的。
阿阮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梳子与叶晞的长发上。
世子这长发可曾梳起过?
世子又可曾……见过自己的模样?
阿阮本想替他将长发绾起,然而她既没有男子的束发带,亦没有男子用的簪子,只能任由叶晞就这么仍旧披散着长发往东屋去了。
“将屋子收拾干净。”这是叶晞关上门时撂下的话。
这间乱糟糟的屋子终是能收拾了。
阿阮想叫他先吃了早饭再去歇息,但想到自己方才已经不要命地扯了他好几回衣袖,不敢再得寸进尺,只能恭敬地待在一旁,目送他回东屋。
回了东屋的叶晞并未歇下,而是在床脚踢了两下,这张床便如门一般慢慢往后滑开,露出地下一处方方正正好似一只巨大箱子般的储物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