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水河道焦尸案。
上周末发生的震惊南港上下的凶杀案。
尸体发现于5月31日早上六点半,一位上班族在经过河坊公园的石板桥时注意到了河面上的异常。
一开始他以为是什么巨大的垃圾,秉承着保护环境的想法喊来了环卫工人,想着拜托他们处理一下。
结果环卫工人拿着长杆把异物挪到岸边的时候才发现好像是个人,当场吓得脸色苍白,立马报警。
尸检结果显示被害人死前遭受性侵,警方初步归类为奸杀案,只是手法更加残忍了点。
“郭纤纤的家属现在情绪激动,他们动员了人脉把事情闹大,所以网民对这件事非常关注。”
郭纤纤,就是此次疏水河道案的死者,南港工商大学的大四学生。原本再过几天她就可以穿上学士服和同学们一起拍摄毕业照,正式结束她的校园生活,开启人生崭新的篇章。
而现在——
简清的眸子很暗,指间落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须臾过后终是没忍住叹了一口气。
女孩的生命停留在了这如花般的年纪,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突然就没了,还走得那么凄惨,换位思考简清也能理解她父母的悲恸和绝望。
在案件爆出来后的第二天,根据监控的调查,警方很快锁定了嫌疑人。
程乾,二十六岁,现无业游民,父母早逝,唯一的亲人便是年迈的奶奶。
据认识的人叙述,程乾不学无术是真,平日里就喜欢宅网吧,所以到二十六这个年纪了还过得浑浑噩噩的。
哪怕现在看来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但这样的背景和性格,也难怪警方会第一时间怀疑。
简清翻了翻手中的资料。
据监控显示,5月30日晚上十一点程乾确实进了河坊公园,那个时间段一般不会有人经过,所以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找到一个目击证人。
然而石板桥那一片区域没有监控,所以当下一个监控拍到程乾的时候正巧十一点半。
结合河坊公园的地形分析,两段监控之间只有石板桥前后那一段距离,走路至多只需要花二十分钟,所以证明程乾至少在里面逗留了十分钟。
这十分钟是空白的。
看到这里,简清捏了捏眉心,神色有些疲惫。
这确实很值得怀疑。
案子不简单,她肩上的压力自然一点都不会小。晃神间,简清睨了眼电脑桌面上的时间,没再说什么,只是冲小姑娘抬了抬手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工作吧。”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又喊住已经走了几步的女生:“哦对了小唐,帮我约一下和程乾的见面,越快越好。”
小唐:“好的。”
话音落下后的半分钟内,敞开的办公室陷入了无声的沉默。触及到前方依旧杵着的身影,简清颇有些慵懒地掀起眼眸看了她一眼,询问:“还有其他事情吗?”
小唐咬了下唇瓣,指间捏着袖口表情为难,开口时连声音都带上了几分虚心:
“清姐,检察院那边已经决定起诉了。”
闻言,坐在办公桌前的女人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半点诧异的神色。
先前听小唐说被害人家属将事情闹大,引起社会强烈关注的时候她就猜到了这个结果。迫于舆论压力,不论是警方还是检方,都会加快案子的处理速度。
就目前的情况看,唯一有嫌疑的便是程乾。再加上他的证词苍白且无力,没有不在场证明,任谁看都会觉得他是一时起了坏心思才犯下了如今的大错。
思及此,简清面不改色地低下头继续翻着手上的资料。几秒钟后,她清冷的嗓音才淡淡地传来,听不出情绪。
“起诉原因?”
小唐:“故意杀人罪。”
得到了意料之内的答案,简清眉眼未抬,又翻过一页,书页翻动的声音很是清脆,而她的随口一问则更显从容:
“检方这次派谁?”
年轻的女孩迟疑了一下,极其有眼色地瞥了眼面前认真工作的女人,一鼓作气徐徐出声:
“是纪检察官。”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简清翻到一半的动作蓦地顿住。柔软的指腹在薄薄的纸面上小幅度地来回摩挲。
她喜欢看书,因为喜欢指尖拂过光滑且单薄的纸张时的那种放松感,心安又平和。
不像有的人,明明一身刺却惯会伪装成一张干净的白纸,不动声色地将人划伤。
短暂的寂静之后,女人平静的脸上突的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眼里闪过的是了然,也是不服输的傲气。
要问检察院内姓纪的检察官,一共就两位。纪从霖已经退休,所以小唐口中的纪检察官自然只有那位。
纪检察官。
——纪梵。
第5章 第五页 “表里不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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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梵。
默念这个名字,被握在手中的笔笔尖轻轻点了点白色的纸页,简清漆黑的眼睛随着白纸上留下的一点墨色,显得愈发深邃。
说来也是巧,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纪梵在法庭上正面交锋是在一年前。
当时也是一样的配置,她以法律援助的名义负责替被告辩护,而身为检察官的纪梵以“故意杀人罪”起诉。
那场庭审,简清准备得很充分。她的被告在事前见面梳理案件中一次又一次地向她强调,自己真的只是过失,并没有想要杀死被害人。
说实话,就连看守所的工作人员在几次会面倾听下来后都确信那人不是真的想要被害人的性命,只能说运气不太好失了手。
因为她长得实在太没有攻击性了,肤色苍白,身躯纤瘦,说话时一激动就容易喘不上气,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支离破碎。
用那双骨瘦如柴的手去杀人?
根本想象不出来。
简清倒不是容易轻信他人的性格,只是她在工作上,尤其是在替他人辩护时,有一定的处事准则。
她与那位被告第一次见面时,便非常认真地阐述了自己的行事风格。
“从现在开始,我是你的辩护律师。如果你真的有罪,我会竭尽全力减少你的刑罚;如果你无罪,我会主张无罪释放,还你清白。”
隔着一面透明玻璃,女人眸色清冷,神色平静地望着对面低头沉默的被告。
“想要我帮你,就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我需要的是信任和坦诚。”
半晌,对方怯懦地应了声“好”。
结果。
——她全盘皆输。
检方拿出决定性证据,直面证明她的被告是存了置被害人于死地的想法,令她哑口无言。
很显然——
她的被告,骗了她。
还记得那次庭审结束之后,对于已经无法更改的结果,简清连眼神都没有分给她的被告,面色淡漠地收拾着手中的资料。
女人猖狂的笑声渐行渐远,自始至终,她都面无表情,仿佛那个女人,以及这场官司的输赢,都和她毫无关系。
黑色西装的边角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她低垂的视线中,直筒的西裤拢着一双笔直的大长腿,搭上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皮鞋。
虽未出声,但气场已经明晃晃摆在那了。
“简律师。”
头顶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带着浅浅的笑意。
简清抬眸,对上来人的视线时委以微笑:“纪检。”
眼前的男人,容貌俊朗,眉宇间的凌厉将将散去,此刻只剩下不羁和从容。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金边眼镜,镜片之后的那双眼睛里流露着显然的笑意。
只是有了镜片的阻挡,一时竟分不清那是真挚还是假意。
不等男人说话,简清稍一停顿,勾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先发制人:
“纪检鼎鼎大名,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这话简清绝对不是挖苦也不是恭维,相反的,她还有些意外。
举例说明,她以为像纪梵这样不败的胜率,放在古时军营应当是如军师般小心谨慎,绝对不骄不躁,步步为营做好完全把握。
毕竟那西装革履的往那一站,英俊的容颜先不说,就偶尔推眼镜的动作都给人一种精明算计的感觉。
可实际上,对方却是个杀伐果断,不拖泥带水,雷厉风行的骁勇将军。长剑出鞘,铁骑不退,这位年少成名的将军行事稳妥,虽利落干脆却绝不鲁莽。
这么想想,倒像是军师和将军的结合体。
既有前者的思量和睿智,也有后者的果断和魄力。
纪梵神色不变,就连眼神也未从她身上偏离一分:“简律师的实力不容小觑,只是在看人的水平上还需有所提高。”
闻言,简清将手中的资料“嗒”地一声放在桌上。虽然并不是多大的动静,但看似平常的举止此刻却带上了刺。
她眉眼一弯,语气温和:“纪检这是什么意思?”
说实话,不论是语调还是语句,从简清的嘴里说出来,都寻不出一丝怒意。只是她的眼睛映着头顶明亮的灯光,原本幽不可见的瞳眸在这一刻因为过分清明而显得情绪愈发不自收。
纪梵眉峰微挑,假意没有看出她的薄怒,漫不经心地解释:“人不可貌相,如果因为三言两语就轻信他人,这对于我们这个行业来说不太理智。”
说话间,男人转了转腕上的手表,字词间又多了几分慵懒随意,明明是严肃得不能再严肃的正经着装,可他硬是生出一股闲然。
“这世界上表里不一的人多得很,简律师日后还是多留一个心眼吧。”
他说得很慢很平静,自始至终,简清的目光都直直地望着他,微敛的眼睛里品不出任何情绪变化。
须臾,她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那纪检呢?”
正准备走的男人步伐一顿,仿佛没听清般侧目望了过来,只是不似方才的平易,眼底染上了点冷意。
简清毫不示弱地接受着那双眼睛的打量,底气十足,特意放慢语速又问了一遍。
“那纪检呢?”
表里不一,你是吗?
纪梵极淡地扯了下嘴角,四目相对后率先移开了视线。
“可能是吧。”
他轻飘飘地来了这么一句,态度满不在乎而后不紧不慢地解释:
“因为有人这么说过。”
现在想想,简清有些头痛地捏了捏眉心。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指向性太明确,就算是此刻,她也有些心虚。
“表里不一的人。”
不为别的,只因她确实说过。
不过很快这个念头便被打消了,因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压根就不认识。就算她说了,纪梵也肯定不会知道。
而且换个角度思考,她突然又有点高兴。既然不是她,就说明有人和她有同样的见解!
谁眼光那么毒辣,同道中人啊!
——
六月的第一周以一场闷热的大雨收尾,倾盆而下,将城市的夜色凸显得更为黯淡。霓虹灯模糊在密集的雨中,海风也在这一刻有了更为猖狂的举动。
大雨自下班时分开始光顾,前前后后下了快两个小时,即便如此,检察院的灯光依旧明亮。
陆陆续续撑着伞的工作人员拎着公文包,略显疲惫地朝远处的公交车站亦或是等候已久的网约车走去,一想到能够回家休息,脸上还是不免浮现释然的笑容。
检察院内,走出办公室的男人有些倦怠地拿下搁在鼻梁上的眼镜,金属质地的框架捏在手中也因较轻的重量显得易碎。
褪去眼镜,男人棕色的眼睛里多了点茫然,混在还没散去的参谋和精明之中,有种说不出的孤寂。
听到身后有些仓促的脚步声逐渐逼近,纪梵只轻叹了声,慢条斯理地将眼镜重新架了回去。
虞逢一路追了出来,在电梯口看到那抹高挑的身影时,赶忙加快步伐跑了过去:“唉唉唉,郭纤纤的案子是你负责的吧。”
身边晃过一道身影,纪梵面不改色地摁下电梯下行键,而后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虞逢笑了一下,似乎很感兴趣:“那你知道这次辩护律师是谁吗?”
纪梵睨了他一眼,脑海中拂过的是印刷在纸面上略显单调的两个字。
简清。
但奇怪的是,这两个字似乎和本人意外地贴合。
男人薄唇微启,不疾不徐道:“我知道。”
本来想卖波关子结果没了发挥余地,虞逢有些失落地“啊”了一声:“你知道了啊?”
纪梵不太想继续回答,这个问题其实很没必要。他既然经手了这起案子,就必然要了解被告的辩护律师。
虞逢:“时隔一年,你俩又碰上了。哎你说这次是你赢还是她赢?”
不等纪梵回答,他先自个给了答案:“虽然简清实力确实很强,但这案子结果都明显摆在那了。我听几个同事说那被告阴沉沉的,年纪轻轻颓废得要死,一看就是张杀人犯的脸。”
说到最后,他不免叹了口气,心疼起自己的朋友来:“也不知道简清是怎么想的,碰上这么个案子,还碰上你。”
纪梵没什么温度地扯了下嘴角,算是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
“输赢不重要,输给谁我也不在乎。”
可以说,他好像没有什么在乎的东西。
检察官,看似极度正义的一个职业,但和他似乎也没什么共鸣。
选择这个职业,不过就是因为他所知道的职业中,检察官和他联系最深。又或者说,他抱着漫不经心的态度从事那个人之前的工作,就是想看看他的底线在哪。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叮——”,明亮的光线随着电梯的打开逐渐渗了出来。纪梵刚准备抬步朝里走,却在看到里边人的时候稍稍顿了一秒钟。
虞逢眼眸突的闪了闪,跟着纪梵走进去的时候随即漫上一抹笑:“刘律师。”
刘学鉴冲他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二人,客套着:“纪检虞检刚下班啊?”
虞逢看着前面的人摁了楼层键,悠悠道:“没办法,这卷宗永远都翻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