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棠。”
安棠蓦地顿住,陈南浔也停下来。
她抬头望去,隔着一米远的距离,看到撑伞站着的贺言郁。
男人肩宽窄腰,气质矜贵,修长如玉的手指握着伞骨,黑白交织,在这场雨幕里添上了一丝意境美。
“你怎么来了?”
安棠略微诧异,她这反应,显然没有注意到手机上,贺言郁后来给她发的消息。
贺言郁淡漠的扫了眼陈南浔,身穿古典白袍的男人浑身带着仙气,举手投足间给他的感觉有几分温淮之的影子。
他微微收敛晦暗的眸色,不知想到什么,握着伞骨的手指渐渐拢紧,袖口裹着的手腕下有青筋凸起。
贺言郁走过去,自然地接过安棠手里的包,目光略带笑意道:“当然是来接你的。”
他的伞朝安棠倾斜,同时撇了眼旁边的陈南浔,当着对方的面,用拎包的那只手揽着安棠的腰。
“棠棠,这位是?”
“陈南浔,港戏的学生。”
陈南浔对贺言郁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他看向安棠,眼神专注,微笑道:“安老师,今天和你聊得很高兴,谢谢你的指导。”
“不客气。”
“那我先走了,再见。”
“嗯,再见。”
陈南浔撑着伞,单手抱着书,转身离开。
安棠望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而后收回视线,却不经意间对上贺言郁的眼神。
那双眼睛太深邃,以至于让人难以看清他。
“你刚刚看他,是不是觉得他有温淮之的神韵?”
听这语气带着轻嘲,安棠回避这个话题,平静的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就知道会这样,贺言郁捏着伞骨的手又紧了几分,语气微冷:“陈南浔看着就心术不正不像好人,你离他远点。”
“……”安棠忍不住刺他:“人家招你惹你了?需要你去诋毁他?”
贺言郁就听不得这种话。
他比不上温淮之也就算了,现在连陈南浔都比不上了?
“我看你是被温淮之迷晕了头,连人都不会看了。”贺言郁这句话不免有些冷嘲热讽。
“你今天是不是想跟我吵架?”
“……”
贺言郁神情冷锐,两人之间的气氛顿时降到冰点。
雨势很大,天际传来若有似无的闷雷声。
安棠的脸色微变,忘了自己先前已经吃了几粒压制情绪的药片,她下意识从贺言郁手中拿回自己的包,打开找到撕了标签的药瓶,拧开,正准备倒出来,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摁住。
“不准吃药。”
冷冰冰的声音带着些许情绪波动,贺言郁抢走她的药塞回包里。
“给我!”安棠抬头瞪着他,脸上有明显的恼怒。
如果不吃药,发起病来根本就不好控制。
贺言郁派人调查过安棠以前的事,也知道她吃药是因为小时候遗留下来的心理疾病,以前有温淮之在,所以她能有效的控制,可是现在人死了,她心里少了那道光,便开始一味的依赖药物。
他有问过专业的医生,当安棠过于依赖药品压制心理疾病,迟早会出事。
这时,一道惊雷伴随着闪电由远及近,骇人的声音在耳边轰然炸开。
安棠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不好的阴暗记忆接憧而至。
她浑身冰凉,手指发麻,嗓音都在发抖:“把药还给我!”
“没有温淮之,你就活不了了是吗?!”
贺言郁拎着她的包,胸膛因愤怒而起伏,他伸手揽着安棠的腰,把人摁进怀里,搂着她往停车的地方走。
松雪般清冽的冷香钻入鼻翼,像是有提神醒脑的功效,雷声还在继续,安棠在贺言郁的怀里抖得厉害。
贺言郁揽着她,伞朝她那边倾斜,下颚紧绷,语气恶劣:“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像什么?吃药吃上瘾了,你是不是想早点死,然后下去陪温淮之?”
他打开车门,把人塞进去,然后跟着收伞坐进车内。
贺言郁关上车门,对司机说:“去医院。”
司机通过后视镜看了眼脸色苍白,浑身发抖的安棠,连忙驱车去了港城最大的医院。
外面雷鸣电闪,贺言郁见她可怜,伸手把人拉到身边,近乎是圈着她的姿态,抬手捂住安棠的耳朵。
这种方法用处并不大,安棠趴在他的腿上,十指紧紧抓着他的衣摆。
贺言郁感受到安棠抖得很厉害,那双手冻得失去温度,她磕磕绊绊道:“我……我不去医院。”
“你不去也得去。”两人的性子有时候很相似,都很固执,贺言郁还不忘刺激她:“温淮之会惯着你,我可不会。”
话落,他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安棠已经病得开始不正常,她抓起贺言郁的手掌,用力的咬下去。
贺言郁看着手掌边缘已经渗出丝丝血迹,他像是没感受到疼痛,反而还低低的笑出声,呢喃了一句:“是不是只有这样,你才会好受些?”
司机啥也不敢听,啥也不敢看,开车抵达医院负一楼车库,他打开车门,贺言郁把人抱下车大步走向电梯。
安棠这个时候已经病得脸色苍白,她看贺言郁的眼神也变了。
那是一种神志不清,开始产生幻觉的状态。
“淮之……”
电梯里,安棠伸手抚上贺言郁的脸颊,动作温柔缱绻,眼神却是痴迷炽热。
她半是哭半是笑,伸手抱着贺言郁的脖子,埋头在他颈边呜呜咽咽。
“淮之……你终于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
安棠哭得很伤心,像是把积攒在心底的情绪都释放出来。
贺言郁抱着她的手臂开始发麻,那种置身冰窖的窒息感,无孔不入的侵蚀他。
电梯里的镜子三面连通,狼狈的照着他现在的模样。
贺言郁看着自己的脸,那张和温淮之一模一样的脸,心中不可控制地腾升起厌恶和憎恨。
他现在又算什么?
替别人而活?
还是温淮之的影子?
贺言郁真想现在就报复安棠,击垮她那敏感而脆弱的神经,告诉她,他不是温淮之,他是贺言郁,她心心念念,深爱着的那个男人已经死了,再也不可能回到她身边。
他想拉着她一起坠入那黑不见底的深渊,想让她也跟着一起痛苦。
然而,所有阴暗龌龊的想法还没来得及实施,绯色的唇瓣已经覆上来了。
安棠一边哭一边亲他,嘤咛着一遍遍唤他“淮之”。
这一幕,让贺言郁想起半年多以前,他扔掉安棠的红绳,那天晚上也是雷雨天,她在卧室里发病,扑到他怀里,哆嗦着害怕,嘴里呢喃着:“你亲亲我好不好?就像以前那样。”
她跟温淮之十几年的感情,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日常相处又是什么样,贺言郁全都不知道。
他第一次觉得,他这样子挺像个见不得光的小三。
贺言郁只是紧紧的抱着她,任她神志不清的亲着自己。
“叮——”
电梯突然停在四楼,门打开,站在外面的人显然没有料到会撞见这一幕,她看了眼,连忙低头走进去,摁了七楼的电梯键,然后连忙站到角落去。
拿着病例单的女生,听到背后有呜呜咽咽的哭声,她按捺不住好奇,悄悄抬眸,视线穿过空气刘海落到面前的镜子上,通过镜子看向身后的男女。
而这一次,她看清楚了。
女生愣了愣,抿着唇,贺言郁察觉到有人在偷窥,视线锐利的盯过去,那人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
“叮——”
电梯停在六楼,贺言郁抱着安棠走出去,那个女生又偷偷抬头看过去,目光紧紧盯着他们的背影。
*
心理科。
贺言郁事先让助理预约了专业的心理医生,他把安棠带到科室,本想把人放下,谁知道安棠就跟黏在他身上一样。
“她情况特殊,就这样行吗?”
“可以,我先给她做个心理评估测试吧。”
从下午一点到四点,医生根据安棠的情况,给出了一系列建议以及治疗方案,一定程度上可以缓解她的心理疾病,但要彻底根治几乎很难。
临近四点半的时候,贺言郁接到一通电话,是特助打给他的,需要他赶紧回公司开会做出最终决策。
贺言郁看了眼治疗室,安棠还在里面做心理疏导,距离疗程结束还有两个小时,他想了会,对电话里的人说:“通知他们,二十分钟后开会。”
他挂掉电话,给安棠的微信发了条消息。
【公司有事,我处理完之后就来医院接你。】
等她疗程结束,估计就能看见了。
*
贺言郁回公司开会,傍晚六点半,安棠结束心理疗程,在椅子上躺了会,看到贺言郁两个小时前给她留的消息,她伸手打了几个字回复。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她拎起包,拿着手机走出治疗室,耗时两个小时的心理治疗,其实对她而言没有太大的用处。
温淮之以前就陪她看过很多专业的心理医生,是她深陷在儿时的阴影走不出来。
安棠沿着医院走廊一直走到尽头,摁下电梯键,电梯门打开,她走进去,转身按下一楼,门正准备合上,一只手突然伸进来。
电梯门重新打开,身穿卫衣,梳着空气刘海的女生走进来,她站在安棠身边,微微低着头,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安棠的视线一直停在不断跳跃的数字上。
“叮——”
电梯抵达一楼,门打开,安棠拎着包走出去。
这个时候医院基本没什么人,她从大门出去,察觉到背后有人在跟踪,安棠微微皱眉,扭头看着那个女生,质问道:“你跟着我干什么?”
“贱女人,淮仙对你那么好,他刚去世不到一个月,你就跟其他男人搞到一起,你对得起他吗?!”
还未成年的女生顿时有些义愤填膺,脸上带着扭曲,她看安棠的眼神有着说不出的疯狂,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
女生拧开手中的瓶子,就像活脱脱的疯子,“贱女人,你去死吧!”
她疯狂的把瓶子里的东西泼到安棠身上,事情发生得猝不及防,安棠的瞳孔骤然紧缩,下一秒,手腕上传来力道,她直接被人拽到旁边。
那个女生没想到会发生变故,愣了一瞬,随即更加疯狂,“你们这对狗男女都去死吧!”
手中的东西这次还没来得及泼出去,就被两个身穿西装的保镖给制服了。
贺言郁握着安棠的肩膀,视线上下打量,下颚紧绷,问道:“没事吧?”
安棠摇摇头,“没事。”
她垂眸看向贺言郁的右手,青筋藏在血肉皮囊之下,手背、手指、均出现灼伤后的红肿。
贺言郁没有注意安棠的目光,听到她说没事,这才把视线落到那个女生身上,他对跟过来的特助说:“林特助,让人把她带去警局,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我是未成年,你们不能把我怎么样!”
贺言郁为人睚眦必报,闻言,冷笑:“子不教父之过,联系法务部,通知她的父母。”
“好的,贺总。”
林特助让两个保镖把人带去警局,他也跟着过去,负责处理后面的一切事宜。
人走后,这里只剩安棠和贺言郁。
傍晚的落辉洒到他们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斜斜的映在地上。
安棠指着他的手背,问道:“不疼吗?”
“硫酸,你说疼不疼?”
贺言郁不愧是能忍的那类狠角,哪怕手已经灼伤红肿,甚至已经起了小泡,他依旧可以做到面不改色,不流露出丝毫痛苦的神情。
他抬手放在安棠面前,还有心情跟她开玩笑:“不过,你给我吹一吹就不疼了。”
“……”安棠拂开他的手,“无聊。”
贺言郁拉着她往医院里走,“我救了你,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他顿了顿,哂笑,语气有着说不出的醋意:“如果换做温淮之为你受伤,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担心得快哭了?”
第29章 晋江独家首发
那个女生泼的是浓硫酸,贺言郁去医院处理完伤口,出来后,右手已经缠上纱布。
安棠拎着包走在前头,贺言郁跟在她身后,两人从进医院之前就没再说半句话。
而这一切都来源于贺言郁先前的那番话。
“如果换做温淮之为你受伤,你现在是不是已经担心得快哭了?”
要真是温淮之为她受伤,她不是担心得快哭了,而是会疯。
贺言郁问这话,无异于自取其辱。
安棠不说话,他便觉得是默认,于是两人就一直沉默,彼此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直到走出医院,安棠依旧没有主动开口,贺言郁垂眸看了眼包扎的右手,无声的扯动嘴角冷笑。
她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贺言郁大步上前,左手拉住安棠的手臂,再开口时,声音带着牵强的温柔:“我饿了。”
安棠抬头盯着他,默了瞬,从包里拿出手机捣鼓。
“你干什么?”
“你不是饿了吗?我在找附近的餐厅。”
“我要吃你亲手做的菜。”贺言郁看出她想找理由拒绝,于是抬起为她受伤的右手,忍着那丁点不愉快说:“难道连这点小要求都不行吗?”
安棠跟他在一起的那三年,她也很少下厨,可一旦下厨,做的饭菜永远是清淡且他不喜欢的。
他以前以为是她按照自己的口味做的,所以也没说什么,可是后来调查了温淮之的生活习惯以及饮食起居,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他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