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丸静静听着,只是拢着她的手臂略有僵硬。
“父亲大人……”
俄顷,修罗唤着他的名字,扬起脸,手臂重新搂上他脖颈,使得他头颅微微垂下,两双相似的眼睛四目相对,一双平静淡然,一双绽放着璀璨星芒。
修罗踮起脚尖,挽住他脖颈的手捧住他侧脸,缓缓凑近,直到唇瓣已然触及他面庞,彼此温热的呼吸放肆地交缠,才缓缓停下:“能与您相遇,真的太好了。只有在您身边,我才能感受到了真正的幸福与喜悦,我喜欢您,比任何人都要喜欢……”
她目不转睛凝睇着杀生丸,声音娇软缱绻,金灿灿的眸子里蕴满无边眷恋与倾慕。
杀生丸亦垂眸注视着她。
这不是她第一次对自己露出过分亲密的举动。
“父亲大人……”
修罗呢喃着,踮起脚尖,倾身靠近。
潮热气息掠过杀生丸英挺的鼻梁,在将要触及触及他薄唇时,杀生丸金瞳中闪过无数思量,最后微微撤身,偏过头,让那小心翼翼的触碰落在他侧脸。
这种与拒绝无异的行为,让修罗脸上血色尽褪。
她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抬起头,却被结实的手臂牢牢摁在杀生丸怀里,脑袋也被宽厚的手掌扣住,无法动弹,让她无法窥见杀生丸的神情。
修罗死死咬住唇瓣,不让自己发出丢脸的泣音,勉力克制,可呼吸已经乱了,脊背也不受控制的发抖。
“……为什么?”修罗哑声问。
“你已经是最重要的。”
杀生丸轻易便禁锢住她挣扎的动作,金瞳淡然,安静平视前方,“再进一步,只会让你身处危险之中。”
停在此处,他永远都是她最可靠的“父亲大人”。
直到怀里的颤抖僵硬的身体恢复柔软,杀生丸才松开禁锢她的手臂。
修罗低着头,站在原地不说话。
杀生丸不着痕迹扫她一眼,确定她只是眼尾微红,并没有默默流泪,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是,不等他再说什么,左手猛地被她拽住。
修罗没有看他,只是紧紧握紧着他的手,扯到自己眼前。
因为高度缘故,洁白的袖口自手腕处滑落,露出生着鲜红妖纹的皮肤,杀生丸的手臂生得劲瘦好看,摸上去却结实,明显可感觉到血肉里隐藏的爆发力。
很显然,可以轻而易举拧断冒犯者的脖子。
修罗一边与他十指交扣,一边用空余的手摩挲着他空荡荡的腕骨,在他晦暗的目光下,俯下身,轻轻啄吻。
感觉到手中交握的指节僵硬紧绷,修罗仿佛恶作剧得逞一般,抬起头,重新看向杀生丸,眉眼微弯,笑靥如花:“我想要的最重要,是‘只有我就够了’的最重要。”
说着,她张开嘴,露出锋利的獠牙,狠狠咬上他腕骨。
杀生丸皱紧眉头。
鲜血顺着修罗唇瓣溢出,在顺着杀生丸白皙的皮肤流淌下去时,被湿热柔软的唇舌舔去。樱花瓣柔嫩的唇伤沾染刺目的胭色,让她含笑凝睇的神情显出几分孤注一掷的癫狂。
“我送给您的东西,丢就丢了,没关系,我不在意,更不会难过。我还有手,有牙齿,只要我想,就可以重新在您身上留下印记……”
“谁都不能阻止。”
说着,她愉悦地笑起来。
杀生丸低头瞧她,素来冷静自持的金瞳露出几分近乎危险的靡丽。
“修罗,你要是再任性,便再无退路。”手掌扣着修罗白皙纤细的颈子,拇指轻轻摩挲着她耳垂。
修罗从他怀里扬起头,舔去唇边残留的血色,柔声浅笑:“您不喜欢的话,就当做梦好了……反正只要您不杀了我,我便不会停下。”
*****
庆典结束,宅邸诸人打闹着回来时,就看见修罗满身酒气地伏在积雪的院中青石上,铁碎牙被眼前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惊恐的呼喊声响彻这座宅邸。
侧厢格子门推开,继国严胜快速走出来。
虚将修罗打横抱起,见到他,并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小醉鬼喝多了,倒在廊檐下就呼呼大睡。我试过她的手,不是很凉,应该是刚睡不久,铁碎牙关心则乱,才会大惊小怪。已经没事了,天色不早,你去休息吧,其他事明天再说。”
说完,他一脚拉开寝室的障子门,将修罗轻手轻脚搁到床上。
望着不省人事的修罗,虚揉了揉手腕,感叹:“还挺沉。”
虚拉上忧心不已的铁碎牙离开,将照顾修罗的责任交给了逆发结罗。
逆发结罗没说话,垂涎的目光落在他浅色的过肩长发上。
虚:“……”
自那个叫雪路的人类女子搬出宅邸,这里唯二女性只有修罗与逆发结罗了。
他有心把敢跟自己讲条件的逆发结罗丢出门外,自己倒不是不能照顾,只是担心修罗翌日醒来,会跟他谈谈戳心窝子的话。
没有迟疑太久,虚跟她达成交易。
如愿以偿后,逆发结罗嘻嘻笑着,拍着胸口保证:“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望着孩子天真又快活的表情,虚也笑了。
——春耕繁忙,孩子也会下地干活,所以,年后学堂还是早早开学吧。
继国严胜回到侧厢,和室里未燃灯,幽寂晦暗,隐隐可以看见叠席上一个深色人影跪着,额头触地。
望着那把被解下来,摆在不远处的日轮刀,继国严胜表情有一瞬扭曲,汹涌的情绪冲击着岌岌可危的理智,让他的拟态再也无法维持,露出属于鬼的六眼姿态。
“我说了,你没必要摆出这种模样。”因为克制,他声音仍旧冷静。
“缘一有罪。”
继国缘一跪伏着,不愿起身,“因为我的存在,让兄长那样难过,可笑我竟然一无所知,如果不是修罗指出来,我恐怕会继续自以为是下去……”
“你不必在意修罗的话,她是喝醉了。”
说到这个,继国严胜更是生气,“……谁让你跟她喝酒的?身为一名武士,借酒浇愁不说,竟然还跟女子一起……你的廉耻自律都去哪里了?”
继国严胜正在气头上,兀得听见一阵近乎无的哽咽,如光如电射向胞弟,如遭雷劈,愣在当场。
继国缘一没有擅自抬起头,露出那张惹兄长讨厌的脸,更没有示弱哭求原谅的意思。
他只是太难过了。
他没有保护好任何重要的人,心爱的妻子和孩子死在恶鬼手里,而一直照顾的他温柔善良兄长,也以为他的缘故变成了鬼。
他是个罪恶深重、一无是处的男人。
继国缘一茫然又痛苦。
为什么他会拥有那种才能?
那东西除了将他的人生拖入更深的绝望深渊,还有什么用吗?
第139章
继国严胜仿佛看见了怪物一般, 六只眼睛瞳孔都受惊地缩成一点。
“从很小时候开始,我就想成为您一样的男人。”
“您是那样温柔善良,即使被父亲严令禁止, 依旧愿意来看我, 愿意陪我玩耍。兄长, 是您给予我最初的感情……”
“您想成为最强的武士, 我就想成为第二强的武士, 我只是想更紧地靠近您,想跟随您的脚步,仅此而已……哪怕离开家, 不能侍奉您左右, 我也从没有一日忘记过自己当初对您的承诺:无论什么情况都绝不轻言言弃, 日日磨炼几身。”
继国缘一伏在地上,肩膀颤抖,“可我却是那样没用。不仅什么都没有做到,还害得您也变成鬼……”
“我这样一无是处的男人, 如果不存在,该有多好。”
继国严胜被他一通胡言乱语扰乱心神, 抿了抿唇, 冷声道:“……你喝醉了,走吧,我不跟醉鬼说话。”
“我没醉。”
继国缘一从地上直起身,从袖子里掏出一柄锋利短刀, 旋即仰头看向站在门边,不愿靠近自己的兄长,“我罪孽深重,对不起您, 对不起家人,更对不起鬼杀队,原本就该自裁谢罪,可那时候我还没有找到您,不敢轻易舍弃性命。如今见您终得顺遂,我也已经再无遗憾。”
“兄长……”
他将身前的日轮刀推向继国严胜,“请您帮缘一介错,至少在最后,缘一想以跟您一样的身份离开。”
“缘一!”
继国严胜一把攥住他抽刀自裁的手,将短刀夺过来,狠狠丢出门外,六只眼睛露出凶光,不善瞪他,“谁准许你这样做的?武家出身,却轻言生死,就这样你也配称武士?”
继国缘一却只是望着他哭:“缘一不在了,兄长只会过得更好,将您带入绝望深渊,缘一真的很抱歉……”
“够了!”
继国严胜厉声打断他的话,咬牙切齿道,“不要再说这种话,更不要露出这种软弱的表情!”
继国缘一眼泪啪嗒啪嗒淌,哭得更凶了。
他这副不争气的样子,看得继国严胜怒火中烧,气得耳朵都在嗡鸣,他运了好半晌气:“缘一,你是在嘲讽,不对,是在怜悯我吧?”
“母亲去世后,如果不是你施舍,我根本不可能成为继国家主,如果你没有离开,被放弃、被赶入寺庙的,只会是我。哈,真是太可笑了!身为兄长,天赋资质却远远不如作为弃子存在的弟弟!我们的父亲在死前,仍这样不甘的怅恨。”
“其实,你也是这样想的吧?即使变成鬼,拥有无尽时光,我仍旧无法追赶上你!”
说着,继国严胜一把扯住他衣襟,将他扯过来,“所以,你才会想自裁。”
“我没有!”
他捧着兄长紧绷的手,连连摇头,“兄长,真的,缘一从未这样想过!缘一只是羞愧,因为自身存在,给您带来那般深重的苦楚……只是想着,如果我不存在,您也许就能更自由……”
“闭嘴!”
继国严胜受不了他这种作态,甩开他,居高临下,冷冷俯瞰,“如果你从未有这种心思,便再也不要做这种可笑的事!”
继国缘一慌乱点头。
见他确实打消了做傻事的念头,继国严胜提着的心渐渐放心,但还是不想见他:“你在这里休息,我去隔壁。”
继国缘一想挽留,他还有很多话想跟兄长说,想要跟兄长同寝而眠,可得到的只有继国严胜冷漠无情的背影。
障子门猛地阖上,冰寒的夜风糊了继国缘一一脸。
继国缘一:“……”
他抽了抽鼻子,躺到兄长睡过的榻榻米,抱着被子,默默哽咽。
继国严胜走在廊檐里,脚踩在光洁的木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心中蕴着怒,即使躺到隔壁榻上,翻涌的怒意仍没有半丝减退。
“谁要你的怜悯?”
被弟弟得知自己心境的难堪,远不及弟弟后续言行带给他的反感,继国严胜默默道,“比起希望你死去,我更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活到我迟早超越你的那一天……施舍一般去死,以为我就会感激你,就会不讨厌你了吗?”
“做梦!”
“那样的你,只会让我更恶心!”
越想越气,继国严胜直接睁眼到天明。
翌日清晨。
继国严胜赶在太阳出来前,迈出房门,准备去看修罗如何了。只是,他一抬头,就瞧见修罗寝室前面的廊下地板上坐着一个男人。
那人穿着白色狩衣,身形颀长,姿态随意坐在蒲团上,背靠廊柱子,容貌出挑,气度风雅端正。男人似乎是察觉到什么,眺望庭院积雪的目光看过来,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唇边浮着安宁浅笑,冲他颔首致意。
继国严胜脚步瞬间停住。
他很危险!
这时,修罗寝室的障子门被轻轻推开一条小缝,从里面出来一位妩媚的丽裳女子。
她款款行至狩衣男子身边,窸窸窣窣跪坐在侧:“已经按您的吩咐,在里面燃上松明。”
男人笑着“嗯”了声。
女子面露愁色:“您说过,游梦术是很危险的术法,就这样放任不管,真的好吗?”
男人抬手勾起她下巴,唇边笑意揶揄:“蜜虫,你现在真是越来越像爱操心的母亲了。修罗恐怕就是跟你学的,年纪轻轻,却总是会操心旁人的事……”
蜜虫也斜他一眼。
男人叹息:“孩子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作为外人,再强加干涉只会被孩子讨厌。更何况,她是我亲手教导出来的徒弟,在做出这种事情之前,她就应该知晓其中的危险性,我们能做的,就是尊重她自己的选择。”
“说得好像您从未干涉过她似的。”
蜜虫嗔他,重新站起身,“算了,不跟您浪费时间,我去准备日后需要的糕点。”
款款掠过继国严胜时,蜜虫姿态优美地向他行了礼,没得到回应也不在意,纤丽曼妙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廊檐下。
继国严胜沉默听着他们的对话,正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时候,跟虚同寝一室的铁碎牙风一般跑过来。
他本是想去见修罗,结果在门口瞅见了一个绝不应该出现于此的男人,瞬间震惊地瞪圆了眼:“您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修长白皙的手指摁在胭色的唇:“小声点,不要吵到她。”
铁碎牙立刻闭上嘴巴,三步并两步来到他身前:“修罗还不知道您过来吗?”
男人微笑点头。
铁碎牙奇怪:“她还在睡?”
“嗯,这两天她应该都不会醒来。”
“为什么?”
“她正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具体是什么,等她醒来你就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