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修罗不觉得奇怪，师父他总是那样神出鬼没的。
回到寝室，柔软灯芯草制成的叠席上，摆着数个食案，上面整齐摆着各色点心。
修罗挨个尝了一遍，从中挑出自认为口味最好的，捏在手里，递给杀生丸，请他品尝。
杀生丸看着靠在自己怀里，笑颜甜软的少女，金瞳动了动，握住她递过来的手腕，室外下着连绵的雨，天色晦暗，和室高高的灯台上，点着一朵灯火，灯光仿佛呼吸一般在微微摇曳，橘黄色亮光颤抖着，自灯盏上柔柔倾泻而下，给仰躺在他怀里的修罗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
此时，她正专注地凝视着自己，金灿灿的眸中璀璨生辉，像是倒映着绚烂的日月星轨。
“他总是这样吗？”杀生丸顿了顿，视线从她身上移开，就着她手指，吃掉递到嘴边的点心。
修罗先是点点头，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了一番过去，之后才肯定回答：“师父他大概就是喜欢捉弄别人吧，经常会做出出人意料的事，说出匪夷所思的话，但其实，他对我们没有恶意，当然，更不可能对我有什么想法。”
“师父他……也就是看起来风流疏狂，实际上，他有无法忘记的对象——就像我无法忘记你一般，师父也铭记于心之人。”
修罗附在他耳畔轻声道，“只不过，那人是人类，早在几百年前，他就已经死去了。杀生丸，不要介意师父的话，他也许只是有些无法释怀而已……”
杀生丸侧过头，金瞳俯视着她，握紧她手腕，陈述：“我没有介意。”
“这就好。”
修罗莞尔轻笑，她自然不可能反驳杀生丸的话，端过食案，笑盈盈递到他面前，“来尝尝蜜虫制作的点心，我试过了，这个口感最好。”
杀生丸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从食案中捻起点心品尝。
****
月镇的生活平淡顺遂，眨眼间，廊檐下的胡枝子花已然盛开。
很快，便到了栗明月。
为了庆祝在月镇度过的第一个庆丰收的节日，大家在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观月宴，是以，等节日来临时，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
夜晚来临时，神社里热闹非凡。
有歌舞，有灯会，有巫女祈福，另外，每个来参加祭月活动的人，都分得了由神社提供的月见团子。
修罗跟杀生丸也去蹭了一个。
那是用糯米制成的点心，没有甜甜的馅料，只在表面洒了一层酥香的黄豆粉，吃起来软糯弹牙，没有过多的添加，反而显出了十足的米香味，意外的并不难吃。
热闹的人群中，随处可以长相奇怪的家伙。
月镇居民已经见怪不怪。
然而，对于第一次亲自踏入月镇的人来说，到处都有妖怪异类，可是个不小的心理冲击。
“主公大人，这太危险了！”
“可恶，这里明明是神社啊，为什么妖怪更多了？难道，他们也在祈求神明庇佑吗？”
“我刚刚好像看见月柱大人了……”
“什么，鬼竟然也可以进来？”
他们声音压得很低，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将一位少年严丝合缝护在包围中央，唯恐他会有半点闪失。
“你们太紧张了。”
那人望着护在他四周的柱们，和煦笑着，声音沉稳温和，语调不疾不徐，有着独特的、足以安定人心的韵味，“我的身体已经在恢复，这说明当初我们的选择没有错，那位大人已经独自解决了鬼舞辻无惨，让我们之间延续了数百年的恩怨得以泯消。这是她的地盘，在这里，我们完全不必紧张。”
“即使如此，也不能放松警惕。”
有的柱固执己见，扫向四周的目光满是不善与防备，手掌没有一刻从剑柄上挪开，甚至身体都保持着出击的姿势，“她庇护了已经成为鬼的月柱大人，这是事实。跟鬼同流合污的家伙，都是不可信的！”
“主公大人，我也是这个意思。”
有人附和道，“虽然村上家安插在这里的探子声称这里与寻常镇子无异，但说到底，这里也是异类的地盘，您是我们大家敬重爱戴的主公大人，无论如何，我们都无法见您在异类的地盘久留。”
“如果日柱大人还在我们身边就好了，有他在的话，我们也没必要这么紧张了。”也有柱怀念日柱大人还在鬼杀队的日子。
“唔，那似乎是日柱大人？”
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在结彩灯笼下方，站在一个身形高大，气质淡薄卓然的男人，正是他们日思夜想的日柱大人。
只是，他对面的那人，大家也无比熟悉。
“月柱大人！”
“真的是已经变鬼的月柱大人！”
“我就知道，即使日柱大人留在继国家，私下里也依然在跟月柱大人偷偷来往！”
有人惊诧，也有人恨铁不成钢。
修罗被杀生丸护在身前，她站在人潮一隅，时不时瞅瞅表情多变的猎鬼人们，又瞧瞧不想奉陪却逃不开弟弟跟随的继国严胜，满脸兴味。修罗只觉得，这个栗明月是她过得最有意思的节日！
欣赏够他们窘迫的模样，修罗心满意足拉着杀生丸离开，视线不经意扫过人群，霎时，与一双温柔的眼睛的对视了。
她微微凝神望去，是被猎鬼人护在中央的男人。
他看起来非常年轻，只看外表，介乎少年与青年之间，然而，通身气度却异于旁人，有着明显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持重。
修罗有些惊讶，被凶巴巴柱们拥戴和敬重的人，竟然有着这样温柔无害的眼神。
他显然也注意到她了，却未对她的奇怪外表表露出任何负面的情绪，微微颔首致意，深色的眼睛里噙着柔软的笑。
——真是个奇怪的男人。
修罗暗暗道，旋即将他抛诸脑后，从路旁草丛里折了开出灰色细绒花的芒草与苇草，兴冲冲的捧给杀生丸。
“明年，也要继续庇佑我啊！”
杀生丸平静看了她一眼，抬手接过，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嗯”了声。
修罗发出雀跃的欢呼，张开双手，义无反顾地扑入这方澄净温暖的月华。
第167章 番外
几年后。
修罗来到枫之村, 虔诚向桔梗请教，当初她是如何冷静地迎接第一个孩子降生。
桔梗面露凝重之色，沉吟：“就……不要想太多？”
修罗忧心忡忡：“为什么你的语气听起来这么不确定？我来到时候, 看见了白童子, 他虽然年纪尚幼, 却看起来已经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小大人了。我觉得你把他养育的很好, 以后, 我也想让自己的孩子，像他那样懂事乖巧。所以，请告诉我, 你当时是如何迎接他、教育他的吧？”
一旁的奈落低低笑出声, 他瞥了眼面色涨红、局促不安的桔梗, 冲修罗意味深长道：“如果你是特意来向桔梗取经的，我劝你还是省省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修罗不服气。
奈落端坐桔梗身侧，脊背挺直，文雅隽秀的面上浮出别有深意的表情：“你还不明白吗？白童子是我生的, 桔梗她一开始并不知情。”
桔梗失态扶额。
修罗金灿灿的眸子骤然一紧，下意识道：“男人怎么会生孩子？”
“谁告诉你不会？”奈落似笑非笑, 给了她一眼神, 留她自行体会。
修罗如遭雷劈，呆愣当场。
就连一直在修罗身边闭目养神的杀生丸，都忍不住睁开眼。
“白童子是用我跟桔梗血肉培育出来的，他跟普通的孩子不一样, 从生下来的那一刻，不仅不需要人照顾，甚至天生就可以将自己的力量运用娴熟。所以，我才说你是白费功夫。”
瞅着当场自闭的修罗, 奈落愉悦笑出声，幽邃的目光里有着说不出的揶揄意味。
他丝毫不觉得自己生孩子是什么可耻的事，也不觉得这种事值得为难桔梗给他打马虎眼。
“奈落……”
桔梗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你不要这样说，白童子听见会不高兴的。”
“自从降生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出生的原因。你就是对他太好，太过在意他的情绪，才会使得他蹬鼻子上脸。”奈落温声劝桔梗。
桔梗忍不住再次叹息：“虽然出生的方式不同，比起孩子，更像是你的分、身，但你既然让他顶了我们孩子的名义，便不能想对待□□一样，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再说了……他很好，你不要为难他。”
“听你的。”奈落适时服软。
修罗拒绝了桔梗的挽留，暂时不想再看到奈落阴阳怪气的脸，拉上杀生丸一起离开。
杀生丸道：“没必要担心，你会是个很好的母亲。而且，我也会陪你一起。”
“可我还是很不安。”
修罗握紧他的手，“一开始，我觉得只要给孩子们提供安全舒适的生活环境，免他们遭受战火，不让他们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死于非命，我就问心无愧。在此之前，我也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可现在，我很快就要拥有自己的孩子——血脉相连，与我密不可分的孩子，突然间，我就觉得这样不够。”
“我能给予孩子的一切，远远无法弥补我所带给他的缺陷。”
“半妖，与完全的妖怪，终究是不同的。”
顿了顿，修罗还是说出了自己压在心底的事。
当初犬大将去世，杀生丸作为完全的大妖怪，在接手西国时，都花了不少气力。倘若换成半妖，情况更会更艰难，甚至可以说绝无可能。
只拿她来说，她可以拜服在杀生丸身边，却绝不可能对着奈落、犬夜叉之流马首是瞻。
就连她都是这样想的，西国妖族恐怕更是如此。
这种心情，无关力量强弱，只是单纯的尊严问题而已。
——让我与心爱之人的孩子，遭受远比自己经历更糟糕的事情，真的好吗？
这种念头，就如荒原里萋萋蔓草，不可遏制地疯狂滋长。
越是在意孩子，就越是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所以，修罗才会特意来找桔梗，想从她这里得到安宁。
在修罗心里，桔梗做出的选择，定然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绝对不会像她一样，事情发展到了一半，才后知后觉自己留给了孩子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懊丧不已，踌躇不前。
然而，这一切，都被奈落那个狗东西破坏了！
愁绪与郁闷混杂在一起，让修罗陷入思维的迷障，即使杀生丸再三告诉她，没关系，血统并不重要，一切有他，也无法让她释怀。
见此，杀生丸紧紧握住她的手，率先提议：“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
原本，杀生丸是决定带着修罗去找其他桔梗，看看她是如何面对这种情况的，但在准备出发时，修罗突然改变了心意。
“干脆去其他杀生丸那里吧！”
修罗脑海灵光一闪，瞬间想到更直接的办法，“我想看看其他杀生丸的非大妖怪伴侣，是如何应对这种心情的。这对我来说，应该更有借鉴意义。”
桔梗自从用四魂之玉重塑了身体和灵魂后，就一直穿梭在不同的时间流向，处理解决着四魂之玉的问题，面对这种小要求，自然不会拒绝。
很快，他们来到了一个四魂之玉存在过，但又被解决掉的世界。
在那里，大家都得到了自己的幸福，愉快的奔向美好的明天。
无辜死去的，唯有桔梗而已。
察觉到这个事实后，修罗只觉得眼前一黑，耳朵立时发出令人晕眩的嗡鸣。
“没关系。”
桔梗及时握住她发抖的手掌，“在我去往不同世界处理四魂之玉时，已经见过得到这种结局的桔梗了。虽然说起来很残酷，但这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修罗，你没有必要为她感到痛心，在很早之前，她已经实现了自我救赎。而在最后离开时，她也是笑着的，虽有不舍，却再无怅恨。”
“这就够了。”
桔梗声音很轻，拍拍她手背，眸若清泓，柔声劝道，“而且，你忘记自己是为什么而来的吗？修罗，不要再为了旁人分心了，快去做你的事吧。”
“桔梗……怎么是旁人呢？”修罗哑声反驳，眼尾微红。
桔梗失笑：“是啊，如果她还活着，肯定也会很喜欢你。所以，不要再让我们担心了，快去吧。”
说着，便不由分说地将她推进村子。
“你不陪我一起去吗？”修罗拉住她衣袖。
桔梗摇摇头：“我在这里等着就好，有杀生丸陪在你身边，不会有事的。”
修罗想说我不是担心自己会不会有事，却被杀生丸不容拒绝地拉走了。
枫之村。
那女子居住的房子，位于枫之村最外围的边缘位置，大概鲜少有村民会来此处，环境显得过于冷清。
望着这一幕，修罗心沉了沉，回忆着月镇上其乐融融的大家，以及因为孩子太多，而过分热闹的宅邸，不由沉默起来。
“她只是个普通人类，强行将怀有身孕的她带在身边，只会害了她。”杀生丸平静说出另外那个自己的想法。
“我不是介怀这个。”
修罗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她微微抿唇，“这里虽然还是枫之村，但失去桔梗后，村子的可靠程度就已经大打折扣了。不可否认，因为桔梗的事，我对这里产生了偏见，但眼前这种情况，实在让我不得不多想。”
“她只是个普通的人类女子，为什么非得让她住在这么偏远荒凉的地方？”
“曾经，我跟着母亲生活在一色城，虽然位置同样偏僻，但我们好歹是生活在有重重守卫的城池里，身边也不乏仆从伺候。她独自一个人生活在这里，如果发生意外，要如何才能及时得救？”
“一旦心存歧视，即使借口说得再体面，也更改不掉驱赶的事实。不用动脑子，我都能想出好几个有理有据的借口来。什么‘杀生丸不喜欢靠近人类’啊，什么‘这是大家齐心协力给你们小两口盖的房子’啊，亦或者‘在这里的话，杀生丸可以一回来就能找到你’，诸如此类糊弄人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