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海风的咸涩愈发明显，邪见出于好心提醒。毕竟，对于杀生丸这种嗅觉灵敏的犬妖来说，海边过于腥涩的气味对他的鼻子不太友好。
“什么什么，”修罗兴奋地两眼放光，目光在杀生丸与邪见之前来回转，急切询问，“我们要去海边吗？真的吗？”
这段时间，她一直沉迷于戳毛绒软偶，根本没留意道周遭变化。
杀生丸瞥了她一眼：“这一带的海上，有着拥有奇怪力量的妖怪，我要用他们来试刀。在我们离开之前，你可以在海边玩耍。”
“那试完刀之后，父亲大人可以陪着我一起吗？”修罗忙问。
杀生丸目视前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修罗权当他默认了，眉开眼笑地从阿哞背上跳下来，雀儿般蹦到他身边，然后握住他的手，在他低头看过来时，修罗立刻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您对我可真好，嘿嘿，因为有您，我才会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
杀生丸轻轻拍拍她脑袋。
见此情形，邪见别过头去，心中不停泛出酸意，抱紧人头杖，暗自腹诽：“杀生丸少爷可真是别扭啊，明明是想要带着女儿来看海，偏偏用铁碎牙做幌子。要我说，哪里没有可以试刀的妖怪呢，杀生丸少爷却偏偏选择这种对他不友好的地方，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成全女儿心意。”
“唉，修罗大人是曾说过想看海，但自从知道杀生丸少爷有事情要忙后，就再也没提过那种要求。这个小小的愿望，自诩侍奉周全的我都已经将其置之脑后，不曾想杀生丸少爷竟然还放在心上。”
“这就是父爱吗？怎么办，这种偏爱我也想要……”
邪见酸成柠檬，任凭心中嫉妒的泪水流淌成河。
修罗不觉得自己是在自说自话，杀生丸的放任让她愈发热情。
她从袖中掏出一枚生丝香囊，手指灵活地系在杀生丸腰间，随即仰头看向他，笑得眉眼弯弯：“这是端午香囊，里面装着您之前采给我的佩兰，以及我先前在镇子上采买的香料，放在身上很好闻又不会很刺鼻。母亲还在世时，每年五月都会亲手替我制作一枚香囊戴在身上，寓意避邪驱祟。这种人类的习俗您可能不太在意，不过我有的东西，也想父亲大人也有。”
修罗从怀里将胖嘟嘟的狗狗软偶捧给他看，“现在好啦，我有毛绒软偶，父亲大人有香囊，我们就是最亲密无比的一家人！”
很快，海边到了。
一望无垠的辽阔海面倒映着晴空朗日，衬得水天一色，不知何处是天，何处是海。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
说完，杀生丸身影化作光点，倏然消失在白茫茫的海面上。
邪见了然：“看样子，杀生丸少爷应该是去寻找妖怪的踪迹了。”
“认真起来的父亲大人真好看啊……如果不是担心会拖后腿，我一定要跟在他身边，绝不错过父亲大人任何英姿飒爽的时刻。”修罗遗憾道。
“嗨，谁说不是呢。”邪见抱着人头杖，出声附和。
小妖怪和半妖四目相对，嘿然一笑，达成共识。
——杀生丸少爷（父亲大人）可令人着迷啊！
吸完杀生丸的美色，二人很快又在大海的风光中乐不思蜀。
湛蓝的天空中，海鸟振翅盘旋，清脆的啼鸣被海风裹挟着，伴着海涛声声落入耳畔。
海边，看似平静的浪潮接连撞击深色礁石，水花飞溅如雪，大海特有的潮湿与咸味也随风飘来，有些浓郁，但不很难闻就是了。
修罗望着眼前大海，忍不住伸开双臂拥抱热情的海风：“这就是大海吗？果然很大，比我之前见过的所有湖泊都要大！”
“这是自然啦。”作为已经见过大海的博学妖怪，邪见自然沉稳许多，不会跟修罗一样，时不时露出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修罗嬉笑着跑到海滩上，脚下细沙松软，踩上去会微微下陷，像极了冬日庭院中的落雪。
再往前就到了海边，她满眼新奇，微微低下头，被海水浸润的沙地上有一个个小沙窝，里面似乎住着什么似的。
邪见瞄见了，解释道：“这种地方一般躲着的海贝，或者小螃蟹。海里的东西与咱们平日在河水里见过的完全不一样。好奇的话，您可以挖挖看……”
修罗闻言蹲下身，开始挖挖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修罗抬头一看，就见这一片沙滩已经被他们挖的满目疮痍，之前海滩有多漂亮，现在就有多杂乱，吓得她赶紧停手。修罗将身边挖出来的海贝交给邪见，自己则脱了鞋子下水玩。
“您小心点，水里的螃蟹钳人很疼的。”邪见提醒。
“我会小心的。”说罢，修罗将阿哞唤过来，将自己脱下的鞋子放在它背上，又从柩笼里翻出白色绸带，将袖口袴摆束起，免得被海水打湿。
海里的有不少鱼，可水面晃来晃去的惹得眼疼，让修罗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接连扑空两次，让她直接没了继续的兴趣。
她站在过膝的海水中思量接下来该干什么，乱飘的目光突然被旁边的岛礁群吸引。被海水不停冲刷的礁石上生着许多海草，而海草中则隐没着不少沙地中没见过的贝类。
修罗好奇的爬上背阳的岛礁峭壁，凭借自己锋利又纤细的手指，从阴影的夹缝里掏出不少长相奇怪的东西。
“这是似乎是一种佛手螺的藤壶吧？”邪见不知何时也来到她身后，咂摸道，“长的虽然有些奇怪，但味道远比其他螺好吃。”
“好吃的话，那我就多挖一点，等父亲大人回来，我们一起吃！”修罗来了兴趣。
“嗳？您不嫌弃它长得奇怪吗？”
“吃的东西最注重的口感，模样只是其次。就像咱们与旁人相处，看重的是对方的心灵，而不是外表。”修罗认真道。
邪见瞪大眼睛，傻傻看她：“……您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修罗：“……”
邪见的表情太有趣，她艰难忍笑，肩膀一耸一耸的，手中捧着的藤壶都被她抖掉一地。
邪见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戏弄，气得扭头就走，再也不想跟她说话了。
第34章
“我错了我错了, 邪见大人别生气了，好不好？”
修罗捡起掉地上的藤壶，追上去, 一边赔笑道歉, 一边将藤壶都给他，“你说这个味道很好, 想必是挺喜欢吃这个, 那这些你就都给你，我留在这里再摘一些回去, 权当给你赔罪。”
邪见接过东西, 面上仍是气鼓鼓的样子, 语气却缓和了许多：“不要待太久, 太阳下山后, 这种地方会涨潮的。”
说完, 踩着重重的步伐离开了。
修罗笑着应是。
修罗将身上的火鼠衵裳脱下来, 整理好, 当做包裹装自己摘下来的藤壶, 摘完一片就换地方再摘, 不知不觉就顺着陡峭的岛礁峭壁攀出好远, 等她回过神来，下面已经不再是细沙湿地, 而是不知深浅的海域，海浪扑到石壁上撞碎, 飞溅的海水很快打湿了她的脚踝。
如果只是寻常人，看到这种情形肯定吓坏了。
可她是半妖啊，锋利的指甲插豆腐一般刺入峭壁，轻易就往上爬出一段距离, 远离了翻涌的海浪。
修罗专心从峭壁岩缝里扣着藤壶，兀得，头顶上方传来空气剧烈流通发出的啸声，她心生好奇，仰头望去，就见头顶上方露出一个有黑漆漆的洞口，里面隐隐透出奇怪的腥气。
“咦，好像是天然的洞穴？”
想了想，修罗将衵裳包裹系在身上，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这个洞穴非常潮湿，洞壁缀满水珠，到处都是海水冲刷过的痕迹，只是上面并没有如她料想的那般长满藤壶，甚至连普通的海草都没有。
“看起来很干净的洞穴，为什么偏偏有股奇怪的腥味？”修罗站在洞口，动了动鼻子，从洞穴深处传来的气味中，除了海水的腥味，确实还有另一种奇怪味道，只是她没见过的东西太多了，根本无法分辨那是属于什么的味道。
“难道是我没见过的什么海中鱼类吗？”修罗揣测着。
洞穴远比她想象的要更加宽阔深邃，又加之这处岛礁峭壁本就背阳，往前十数米后的一切都被笼罩在湿漉漉的黑暗中，随意踏进去的话，总感觉自己都仿佛要陷入其中一般。
出于谨慎，她往前走了几步就停下，没有擅自往里面去。
“修罗。”
身后突然传来杀生丸淡淡的唤声。
修罗扭头望去，就见出海试刀的杀生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她跑到他身边，仰头看着他，眉眼弯弯，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儿：“父亲大人，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马上就要涨潮了，你怎么还在这里？”杀生丸没有回答，只出声问道。
修罗将自己的收获递给他看：“邪见大人说这种藤壶非常好吃，我就想多摘一些，等您回来一起分享。在摘的过程中，我就看到了这个洞穴，有些好奇，就爬了进来。本来以为这里可能会生长着很多藤壶，结果，这里不要说藤壶了，连根海草都没有……”
“海水涨潮对你来说是很危险的事情，以后要记得，太阳落山后要远离海滩。”杀生丸一手接过沉重的包裹，另一只手轻轻拍拍她脑袋，领着她回去。
“嗯！”修罗赶紧点头，离开之际忍不住又看了洞穴深处一眼，“父亲大人，那个洞穴里生活着我不认识的鱼类吗？气味虽然很轻，但我确实闻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腥味。”
“是人鱼。”杀生丸面色平静。
“人鱼？”修罗惊讶，“是书里写的那种‘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的人鱼吗？听说他们织造的绡纱入水不湿，就跟我身上的火鼠衵裳不怕火一样，很神奇。对了，还有鲛珠，听说会在晚上发出月光般皎洁的光，非常漂亮！”
杀生丸道：“你说得那是鲛人，他们并不生活在这里。这里的人鱼并没有那种能力，他们只是一群拥有漫长寿岁的可悲的家伙罢了。”
“哎？”修罗奇怪父亲大人为什么会这么说，但他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回到避风营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邪见已经燃起篝火，并将食物准备好，见他们回来，高兴地招呼他们吃饭。
三人一起分享了今日收获。
橘黄色摇曳的篝火照耀下，邪见头顶的肿包分外惹眼，修罗一注意到就忍不住有些好奇，她指着自己脑袋，问道：“邪见大人，您这里是怎么回事？是我们分开的时候你不小心碰到头了吗？”
邪见不说话，用谴责的目光盯她。
“呃……”
修罗突然明白过来，她摸了摸鼻子，干笑两声，略过这个令人尴尬的问题，转而问：“邪见大人，你知道什么是人鱼吗？”
“人鱼？”
“嗯，父亲大人说他们是很可悲的存在。”修罗抬手拨了拨身前篝火，“我不太明白父亲大人为什么这么说。”
邪见想了想：“杀生丸少爷这么说也没错。人鱼是一种很奇怪的妖怪，他们本身并不具有长生不老的能力，可吃了他们的肉，却有可能让人类长生不老。”
“啊？”修罗震惊。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类吃了他们可以都长生不老，更大概率是被人鱼肉毒死，或者变成嗜好血肉的半人鱼怪物。反正我活着这么久，除了一个不知真假的比丘尼，就再也从没听说过有谁成功过。”
邪见继续感叹，“如果不是这个原因，他们早就被人类屠杀殆尽了。不过，即使知道吃了人鱼肉大概率会死，人类也没有停止杀戮他们的脚步就是。”
邪见想到什么，扭头问她：“我已经很久没听过人鱼了，您怎么会突然提起他们，是看见他们了吗？”
修罗摇摇头：“见是没见过的，我只是在岛礁峭壁的洞穴里闻到了奇怪的气味，父亲大人说那是人鱼的气味。”
邪见摸了摸被打的脑袋，恍然大悟：“怪不得杀生丸少爷看见我没跟在你身边那么生气……有人鱼的地方，必然生活着嗜好血肉的半人鱼。而那些半人鱼是很可怕的怪物，他们没有理智，没有痛觉，更无法用普通武器杀死，如果你遇到他们，那可就危险了。”
闻言，修罗也忍不住后怕起来，没了继续请教的心思，啪嗒啪嗒跑到杀生丸身边，紧紧缩紧他温暖又柔软的毛绒绒里。
直到被父亲大人的气息完全拢在其中，修罗紧张的心情才得以放松，她闭上眼睛安静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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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樱落尽后，很快迎来缠绵不觉梅雨季。
阴霾天里，经常一眨眼就风雨大作，海面也不复往日宁静，狂风掀起滔天巨浪，不猛烈拍打着岛礁滩地，隔得好远都可以听到海滩上如雷轰声。
“气味断了。”
杀生丸目光透过黑黢黢山林，望向大海的方向，沉思片刻就做出决定，“再留在这里也不过是浪费时间，等雨稍停，就该离开了。”
前几天，他追寻的妖怪就已经找到，并成功用铁碎牙将其斩杀。
只是，那只乌龟巨兽的气味却并没有就此消失，这意味着他并没有真正死去。
对此，杀生丸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他不会觉得失望或者愤怒，手下败将既然没死，那么就将他找出来再次斩杀，这才是大妖怪应该做的事情。
然而，当他再去寻找气味源头时，那气味却像是奇怪的结界掩盖起来，断断续续的，难以确定具体位置。
杀生丸不是不能接受失败的自大之辈，既然现在情况有异，那就等时机成熟再来好了。
“虽然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提起这种善于逃跑、能力又不出众的杂鱼妖怪，不过，让他们继续多活一段时间也没关系。说到底只是一群杂鱼妖怪而已，等修罗再长大些，把这些家伙交给她练手也不错。”到时候，他在一旁照看，绝不让那些妖怪再有逃走的机会。
杀生丸抬手捏了捏银发中的白色犬耳，如是想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