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佐没有回答,他头戴耳机也不知听没听到,盯着的IPAD上正放着何焕美国站的短节目视频。
何焕自己再看都觉得难受别扭,被盖佐看更像公开处刑。
“我知道你的问题在哪了。”盖佐摘掉耳机,忽然说了这样一句。
何焕想了一万种可能,都是盖佐不同的挖苦揶揄讽刺嗤笑,结果他却说了正常教练在看完学生录像后都会说得话,还没有任何语气,甚至没有笑。
盖佐在平常训练当中的确尽职尽责,只是这份恪尽职守里总带着他特有的不屑和傲慢,这次他心平气和,何焕倒觉得自己之前在门口几番踌躇有点小气,于是拿出真正学生的架势不耻下问,“我其实也是知道一点的,只不过……”
“只不过这一点改变不了什么。”盖佐笑了笑,“中国杯是两周后,是吗?”
“嗯。”
“那这两周你再自己好好想想,能不能看穿这一点。”
何焕是不会和人吵架的,他闷声闷气换上冰鞋踏进冰场,按着从小到大的规矩,站好看向他临时的主教练盖佐。
盖佐也看他,“怎么了?世界冠军怎么暖刀都要我教吗?”
“我们组训练的第一项不是暖刀,是画图案。”何焕表情极为认真指着冰上面前一块空地,“宋教练平时都在这里先画出个图案,然后我们跟着一个个画半小时,这是热身。”
“真是学冰舞的教法……”盖佐一脸你们组好麻烦的表情却还是滑到何焕指的位置,“画什么图案?”
“你是教练你说了算。”
盖佐皱眉想了半天才动
何焕惊讶发现,盖佐的深刃不比宋心愉差,这么多年过去,他仍然能在刀刃之间游刃有余,虽然之前他见识过他教跳跃时的专业,但这次是滑行,与跳跃完全不同,画图案最考验用刃基本功,变刃清晰与否只看方寸,宋心愉是冰舞选手出身,从小练这个下过极大功夫,但一般的单人滑双人滑选手是绝对不会“浪费”时间在冰舞的基础上。
然而盖佐作为一个前男单世界冠军,听他话里话外也没专门训练过画图案,可滑起来却娴熟在胸、转刃滑顺,令人不禁神往他当年冰上的风采。
“怪不得你们组的人跳跃都有点毛病。”盖佐画完后竟然也若有所思起来,“可能这就是取舍吧……”
何焕看他画的图案,还有点难,在好胜心的驱使下顿时跃跃欲试。
新题材或许很难突破,但滑行上他不信有什么能难住自己。
踏进图案圈,何焕每走一刀深痕都严丝合缝,有几处复杂变刃他第一次过还不熟悉,刀刃略有凝滞,但第二次时就已经拿捏好变换的角度和用力,轻捷略过,看得一旁盖佐忍不住挑眉。
何焕没注意教练表情的变化,半个小时规规矩矩完成枯燥练习,原本光洁的额头已有汗意,训练状态也调整至最佳。
“冰舞的教学对精准度要求很高,你们组的学生难怪都有点强迫症,只是你最严重,你师兄和师妹差一些。但这样训练出的滑行水平的确不是一般单人滑背景的教练能带出来的。”盖佐抱臂上观,俯视冰面上已极深的图案说道,“宋教练的训练方式可能已经有自己独到的体系了。”
他今天说话实在太正常了,正常到何焕不自觉都激发起好奇心和他顺势聊起闲话。
“吉乌斯教练是怎么教你和安德里安的?”
盖佐看他一眼,眼神冰冷,紧抿如线的双唇不像是会吐露回答的样子。
何焕知道自己可能又说错话,但转念想着以后可以问问安德里安,他师兄有什么可以供自己反唇相讥的素材。但他又迟疑了,安德里安深受当年禁药风波的侵扰伤害,大概绝不想提,他还是不要揭人伤疤问这些了。这个想法就当做从没有过好了。
他知道盖佐不可能回答他这个问题,于是就问了另一个自己最想问的问题:“为什么要中国杯之后才告诉我问题出在哪里?我现在就想要改正它。”
“不吃点特别疼的教训,你是不会听得进去别人的意见,我不想浪费时间。”
何焕气得不是他在用自己讨厌的方式笑,而是他说得全都对。
事实也在两周后的中国杯得到验证。
何焕短节目仍然没法达到尽善尽美,技术上纰漏仍在,这次失误的是第一个萨霍夫四周,虽然是足周落冰摔倒,可分数仍然不尽理想,短节目就落后意气风发主场作战的尹棠七八分。
到了自由滑,何焕发挥倒是和加拿大站一样优秀,可尹棠这次气势如虹越战越勇,自由滑完美CLEAN,根本不给何焕反超机会,一骑绝尘斩获冠军,总算报了当年在选拔赛上的一箭之仇。
这还是何焕在拿世界冠军后第一次品尝屈居人下的滋味。
颁奖时,尹棠站在何焕左手边更高一级的冠军领奖台上,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对上这一眼后,何焕晚上做梦都气得睡不着觉,他希望胡教练来教自己,就让盖佐去教尹棠,这样他们两个可以比一比,谁看人的眼神更傲慢刻薄。
第二天训练,何焕第一件事就是找到盖佐,他正和宋心愉在办公室谈论新的训练计划安排,见到何焕出现一点也不意外,反倒是笑了笑。
“干嘛风风火火的?”宋心愉不知道何焕来意,这时间他该在冰场外跑跑步热热身什么的才对。
“盖佐教练说过,中国杯结束后会告诉我短节目的症结,现在已经结束了。”
宋心愉饶有兴致转动指间的笔,问盖佐说道:“你答应他了?”
“答应是答应了,但我有个条件。”
盖佐说话慢悠悠急死人,听着就知道是故意的,何焕做好心里准备,为了赢,他什么都能答应。
“你说。”
“改善技术需要时间,尤其是你的问题。距离冬奥会还有四个月时间,我自信能纠正你现在犯得错误,不过这段期间的训练会枯燥辛苦,必须心无旁骛。你这次大奖赛拿到一个第一名一个第二名,可以参加大奖赛总决赛,不过带着你的弊病去参加比赛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的条件就是这四个月里你不能参加任何比赛,安心训练,这个任何比赛当然包括大奖赛总决赛。接不接受你自己决定。”
何焕完全愣住,他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要求。
大奖赛总决赛他心里惦记期盼了太久,上赛季因为不堪的原因,他只能作壁上观,看得一腔热血憋回心底,很是难受,今年虽然不算多完美,但也是自己亲手拿下资格进军总决赛,这时让他答应这个要求,实在没法当即说出口。
仿佛知道他内心的挣扎,盖佐又补充一句,“我是宋教练雇佣的技术教练,即使你不答应,我也一定会履行合同,交给你你该改进的技术,帮你纠正你已有的问题。但除了大奖赛总决赛还有四大洲赛,还有你们的国内赛……比赛和训练不一样,我不赞成以战代训,宋教练有宋教练的教学方式,我也有我的,我会保证你答应条件后四个月内一定会有突破,但不答应的话,奥运赛季时间争分夺秒,我的教学当然会受到时间安排和赛事调整的影响,差一点都不行,这里面的区别你自己拿捏。”
说完他仿佛整场讨论都不再与他有关一般,向宋心愉点点头,径自离去。
何焕也看着宋教练,这个选择对于第一次经历奥运赛季的他太难了,他需要那么一点来自宋教练的启示,哪怕只有一点。
宋心愉只沉吟了瞬间,抬头看何焕时脸上不再是那种思索时犹疑的表情,而是信任的微笑,“我可以让你自己选择。但这是奥运赛季,你的每个决定都可能影响自己的未来……我也可以帮你做出我在判断后的选择,但那个选择会是你真正想要的吗?”
多年师生,她当然了解何焕,他不张牙舞爪,不代表他个性不够强势,事实上这个从小就让她操碎心的学生隐藏在温润平静下的心里全是敢跟命运拼个你死我活的刀子,锐利得很,刀不出鞘还是刀,他又时时打磨自己的锐气和锋芒,这样性格的人是绝不会接受旁人决断自己的道路。
何焕好像等得就是宋心愉这样一句话,他飞快笑了笑,转身跑出办公室,喊住盖佐还未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
“盖佐教练,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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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48
三月雪浓风飒的日本札幌正是好时令, 冬奥会再有不到十天就将在这里举办,给各国选手下榻入住的奥运村都已准备妥当,部分雪上项目运动员为提前适应雪况及赛道已提前进驻, 冰上项目的几大项队伍姗姗来迟, 参加过奥运村升旗仪式, 各自回到自己被安排好的房间。
选手的标准规格是两人一间,尹棠拿着刚到手的钥匙开门。
不需要倒时差是件好事儿, 但飞行仍然是件累人事儿,国家队包机上都是熟人,冰上项目中心就那么几个队伍,大家早就认识, 叽叽喳喳聊上就没玩没了, 尹棠用耳机把耳朵全都罩住也还是没睡好, 拉紧窗帘的房间隔绝窗外暖阳,漆黑唤醒睡意,尹棠进屋丢下行李,顺势往靠墙的床上一倒。
疲倦并没因为身体和床的接触而消除, 床凹凸不平,伸手一摸,被子里有个人!
尹棠吓得几乎是从床上弹蹦起来, 蹿到窗前一把扯开窗帘。
淡金色阳光照透不大的房间, 床上的人被这一压慢腾腾坐起来, 头发凌乱睡眼惺忪, 满脸茫然去挡刺目的光线。
“你怎么在这儿?”
将近半年没见何焕, 尹棠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嗯……”何焕显然没醒,也看不清说话的人是谁,咕哝两声也听不出是不是问候。
尹棠迈开大步离开房间, 朝走廊喊:“胡教练!”
胡一鹏正给其他人发钥匙呢,听到爱徒呼唤,赶紧把最后一个钥匙塞给选手,“来了!”
他以为出了什么事,一溜小跑找到满面怒容的尹棠,“怎么了啊?刚到这儿就生气?”
“我不和他一个房间!”尹棠一指屋内,胡一鹏探头去看,何焕人是坐在床上,但还没醒,眼睛闭着脑袋垂着,一副累极了的样子,七八点的阳光照得穿蓝白睡衣的他整个人蒙蒙发亮,头发却比半年前长了点,额发落下后挡住半张酣睡的脸。
“不许胡闹!”胡一鹏小事儿很顺着自己徒弟,但这种事儿可不放任,“早就安排好的,有点组织性纪律性!再说小何不挺好的室友,你最讨厌吵闹,他话少,你俩谁也不打扰谁。我跟你说这是奥运会,你别毛病那么多!”
尹棠哪里是这么好说服的,他在气头上,眼尾都翘起来,“我们两个是同个项目直接竞争对手,这安排就不合理!您就不怕我给他水里下药鞋里放图钉趁他睡着敲他脑袋把他敲傻了?”
“我先敲你脑袋!”胡一鹏大巴掌搂在尹棠后脑勺上,拍得可响,“你少来这套!给我老实回屋歇着去!明天适应冰场你要是迟到,我先给你敲傻!”
他说完推尹棠回去屋里,再出来砰一声把门带上。
即使这样,何焕还是没醒。
尹棠看他坐着睡得雷打不动,心想从国内飞过来三个小时不到,怎么就累成这样?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何焕正在倒时差,因为他是从美国飞过来的。
足足小半年,没人在国际赛事上再见过何焕。
这位上届世界冠军、本次奥运会备受瞩目的种子选手仿佛人间蒸发销声匿迹,何焕又没有社交平台账号,不管是官方还是私下,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集训前几个月,何焕几乎是地狱中度过的。
重新梳理短节目花去大部分时间,盖佐的一句话给了何焕很大提示,他说:“为什么不试着把跳跃看成另一种衔接?用你擅长的方式去理解?”
换一种角度换一种思路的确是何焕目前最需要做的事,但做起来实在太难,他花费大量时间上冰训练,就为了重新适应新技术的新节奏。晚上,他还要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参加舞蹈课。
“你的什么新教练我是不管的,你在冰上随便怎么乱蹦,到我这里上课不能迟到,这里的课业也不会减轻,你要是不想来就和我说一声,我可以早点回家。”谢英蓉仍然是冷酷严苛,何焕是绝对不会放弃这里的课程,只能咬牙坚持。
后两个月他是在美国完成的全部训练。
马文教练知道何焕取消全部比赛的事情,刚好成明赫要去参加在美国的四大洲赛,他安排盖佐和宋心愉外加两个学生在自己冰场训练,这里设施更齐备,也没有冰球项目共用时不时影响训练时间安排,还有俱乐部专门的营养师帮忙调整状态。
何焕和成明赫在美国的训练更为紧凑,在临近奥运前,成明赫必须回国,虽然身为同一教练麾下,但在奥运赛场他们将代表不同国家出站,何焕与宋心愉一道从美国前往日本,他早国家队到一天,这一天时间几乎全用来睡觉。
等他睁开眼时已是极饿,原来已经到了中午,他爬起来便看见屋里地上正中央打开的行李箱,还有旁边床上扔得到处都是的衣服。
大概是和他同住一个房间的人来了。
希望是个好相处的人,何焕想。
他下床看见临时室友的冰鞋箱子就扔在门口,上面贴着的标签用黑色马克笔写了“尹棠”两个大字。
哦,那当他什么也没想好了。
何焕叹了口气。
半年没见,他和自己的老对手好像没有那么多话说。尹棠吃完饭回来没想到何焕已经醒了,洗过澡正在啃飞机上带下来的小袋佐餐面包。
何焕也看到尹棠进来,于是他主动打了个招呼,“恭喜你拿了四大洲冠军。”
“你怎么不来?”尹棠没好气地蹲在地上收拾起行李,一件件把衣服往床上扔。
“我要训练。”何焕实话实说。
“好像我不要训练似的。”尹棠瞪他一眼,“而且你大奖赛总决赛都不来的吗?”
说到这个,何焕还是有点痛心,但现在谈什么都好像晚了太多,于是他说道:“我看了比赛,师兄赢你只赢了两分,你后来四大洲赛反超他也是两分,一来一回算是打平了,挺精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