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了半响,孔鸿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考虑,究竟如何告诉萧宁才好。
萧宁问出问题,亦不急于一时,安心等着孔鸿整理好之后,回答她这问题。
“或许只是因为一瞬间。一个回眸,一个微笑,还有她朝你走来,或许都是让人心动,让人陷入其中而不知自的理由。”孔鸿想了想,算是想明白,如此回答。
这也让萧宁微微一顿,“这么简单吗?”
“是,就这么简单。殿下,感情没有特定的答案的。每个人欢喜一个人的理由都不一样,而且,也会有人不在意所谓的一瞬间,而是日常相处,一直的陪伴,日久生情。”孔鸿看着萧宁,亦是忧心。
这样年轻却不懂所谓心动的滋味,是好事,也是坏事。
于帝王而言,不为情所动,便没有了可能会让她癫狂的理由。
于私而论,一个女子,情窦初开之际,不曾尝过心动滋味,是不是一种遗憾?
孔鸿同萧宁再道:“一个男子喜欢一个女子,可以无关彼此的经历,心悦便是心悦,恰在对的时候遇见对的人。达侯欢喜殿下。达侯的眼中都是殿下。”
正是因为看懂了这一点,孔鸿才会来寻萧宁说话。
“我虽为达侯说话,也是他确实表现出心仪殿下之举。三句话不离殿下,也只有他而已。”是不是真心喜欢,总能看得出来。
孔鸿这样的人精,见过太多人,程永宜那点小心思想瞒得过他,绝无可能。
“阿舅也觉得他不错?”萧宁确实没有想到,亲爹觉得程永宜不错,萧颖和瑶娘认可之外,就连孔鸿都觉得程永宜可以?
“若是他愿意站在殿下的身后,并无不可。”孔鸿补充一句。
果然像孔鸿这样的人,同意一桩事,也必须要有前提。
“殿下是太女,再无私事。你的婚事,无须对你有益,只要无害足以。达侯无家无世,他所有的一切都是陛下所赐。若是将来他要对殿下不利,殿下亦可解决他。”孔鸿就连最坏的打算都想好了,甚是认为挑一个无根无基的人最好不过。
萧宁听着他这话,与程永宜说的一般无二,果然都是男人吗?都先考虑后果。
说到这里,孔鸿注意到萧宁的脸色,不解地问:“殿下不曾考虑此处?”
这个,说实话吧,萧宁道:“并未决定,故不曾考虑。”
“恰是因为要做决定,不得不想。”孔鸿提醒萧宁,“这些年在殿下身边的儿郎不少,太后亦曾为殿下物色之。但多是出自世族。世族,他们野心勃勃,绝不会因为陛下圣明,殿下睿智而放弃乱天下江山。
“比起让殿下从世族中选合适之人,我更愿意殿下选寒门之子。殿下或觉得寒门无好男儿?”
想了半天,孔鸿越想越觉得,萧宁莫不是嫌弃寒门士子?
萧宁连想都不想地否认道:“阿舅说的是哪里话,我是这样的人?”
孔鸿却没有任何情绪地道:“你纵然有这样的想法亦无可厚非。寒门与世族总有差距。世族自小养大的涵养,绝不是如我们这样的寒门士子可比。”
同样是寒门出身的人,孔鸿明了像他们这样的人究竟是有多难。
却也正是因为懂得,更是不愿意将来的寒门士子再无出头机会。
萧宁道:“不错,论底气寒门子弟确实不如世族,但世族中也有败类,寒门中自然也有人中龙凤。阿舅懂的我都懂。我们如今培养天下人,不过就是希望能有越来越多的寒门成为人中龙凤?”
这确实是他们的初衷,一直不敢忘,也断然不会轻易忘记的初衷。
“你知道若是寒门出身之人也能被你选为陪伴你一生的人,那对天下人意味着什么。”孔鸿同意萧宁的话,亦知萧宁并无半点看轻人的意思,那就要细数其中好处。
“如今大昌要扶持寒门,已为天下所知,但还是不太够。应该表现得更明显。殿下择偶,以寒门为偶,对寒门士子就是莫大的激励。”孔鸿本就是寒门之人,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寒门的心思。
有时候一份激励便能让人勇往直前。
萧宁不是想不到这一点,只是她想到了也断然不会说出口。
“阿舅觉得达侯是最合适的人选?”萧宁不能否认孔鸿之言,现在就得要一句准话,孔鸿是不是认为程永宜最好。
“至少比起世族出身的郎君,他更合适殿下,亦无后顾之忧。他是殿下教导出来的人,若殿下想跟他动心眼,他不会是殿下的对手。”孔鸿绝没有丁点从私情考虑,都是就人性,还有天下的角度分析。
萧宁再也控制不住地捂脸,“阿舅,听完你的话后,突然觉得我这个太女不是什么好人。”
???孔鸿不解,完了又正色地道:“世上哪来绝对的好人和坏人。为君者若只为做一个好人,便不配为君。殿下会以诚待人,可若是谁人想对殿下动心计,殿下断不会任人摆布。”
谁会觉得一个当太女的人会是好人?这样想的人怕是没有见过世面,亦不知什么叫人间疾苦吧。
孔鸿就算不太清楚萧宁为何有此感慨,亦不妨碍他说出心里话。
萧宁不吭声,该说不该说的孔鸿都说得够清楚明白,还有什么可再说的?
“只是不知他若知殿下不会有夫,是否还能不改初心。”孔鸿最担忧的正是此事。
萧宁如实答道:“他倒是愿意。”
孔鸿闻之,眼中的忧虑消散得一干二净,“出使他国,见过各种形形色.色人的人,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还能不改初心,这也是殿下的福分。”
好吧,这会儿都成萧宁的福分了!
“殿下已然十四,有些事不能一拖再拖了,若是再拖下去,怕是许多人都不乐意,更欲暗中下手。殿下婚事早定,也免得让朝堂因殿下之事再起纷争。”孔鸿提醒萧宁,朝廷自是以安为主。特意挑起人的私欲,令人相争相斗,只会让朝堂不得安宁。
朝堂不宁,便是给了外敌可乘之机,万万使不得。
“好。”萧宁亦不想让人不得安宁,连带着她也要被推入风浪尖口。
以和为贵,以安宁为天下之重,萧宁盼着这天下真能完全太太平平的。
孔鸿此番来意皆已道明,这便起身离去,萧宁亲送之,孔鸿叮嘱道:“你如今已然是太女,不同往日。”
萧宁想都不想地接话道:“没什么不同的。我还是我,你也是我阿舅,咱们当初生死共存,如今也休戚相关。阿舅若是因我成了太女,处处拿我当太女供着,也该为我想想,这供着供着我,将来我还能是人吗?”
说到这里,萧宁叹一口气道:“无论是为帝为王,都只是寻常人,吃五谷杂粮,也有七情六欲。你别总把我架起来,让我落不了地,我将来得摔死。”
这回孔鸿坐不住了,拧紧眉头不满之极地喝斥道:“莫胡说。”
萧宁浑不以为然地道:“哪里胡说了。若不是人人都把大兴皇帝捧得太高,让皇帝和百姓,军队脱了节,我们断然没有今天。没有什么权势地位是一成不变的。被人架得太高,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那也就是离死不远了。”
看得通透的人,不必旁人说透,她已然懂得。
既是明了,既有不防备的道理。
孔鸿这是自己人,从小看着她长大,教她读书识字,练武用兵的人,后勤诸多事宜,萧宁都是跟孔鸿学上手的,虽说萧宁确实聪慧得不同寻常,一点即通,甚至一通百通,那也不能否认是孔鸿把萧宁引进门。
不得不说,萧宁和萧谌果然是父女,说的话如出一辙,孔鸿低下头一笑,“好,殿下所言我都记下了。”
一个我字,还是跟从前一个样儿,萧宁亦是流露了笑意,“您还是跟以前一样,是我阿舅,我做错了什么,或是您做错了什么,我们摊开说。若是连我们这样的关系都不能信任彼此,有话亦不能直说,未免太让人寒心,这样的太女不做也罢。”
此话让孔鸿拧紧眉头,萧宁是有多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岂能轻易道一声不做。
想喝斥萧宁的,转念一想,这何尝不是他们相互间的情谊,他的付出萧宁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纵然为帝如萧谌,依然一如从前,萧宁亦然。
“殿下与陛下虽是父女,却也要记住一些分寸,不该做的事不能做。”孔鸿闻之,倒是思及另一层,望萧宁能记下此事,万万不能闹出事端,为人捉住把柄,亦或是落人口舌。
最最重要的更是,万万不能伤了萧谌的心。
父女间的情分不能伤了,更不要被旁人用手段坏了他们父女的情分。
孔鸿话题转变得太快,快得让萧宁哭笑不得,但也明白孔鸿说的是实在话。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萧宁郑重地承诺道:“阿舅放心。情分总是要经营的,不管是跟谁都一样。我不想同阿舅生疏,只剩下那么一点所谓的君臣情分,更不想跟阿爹疏远。
“阿爹永远是阿爹,若不是我凡事做得太过,阿爹不会跟我生气。自然,若是生气了,我该自己反省一番。”
有萧宁这话,孔鸿心中的大石也就放下了,“好,你能明白这个道理,我自放心。”
“我就不送阿舅了。”人到门口了,孔鸿本就不想让萧宁送,且让萧宁回去。
***
萧宁此时因程永宜之故,确实需要考虑程永宜,而礼部那头,面对各方虎视眈眈,自是迅速拿出萧宁这个太女的内宫如何安排。
太女夫是不能有,且称之为太卿?
自古夫妻互称卿卿。
对应太女,是以称为太卿。
好在萧宁早就放了话,她没那闲功夫来个三夫四侍。她只要一人足矣。
本来,若不是因为无后无子之故,谁也不会请人三妻四妾。
况且现在世族谁乐意让女儿为妾的?
连女儿都不愿意给皇帝当妾,就不要说给太女当侍了。
萧宁面对这太卿二字,勉强觉得还行。
只要萧宁觉得可行,其余人,谁还能有什么意见。
太女之卿谓太卿,配太女,为太女总理内宫事务。这一点礼部特意标记得一清二楚。王宦上朝道出去,更是在第一时间看了萧宁脸色。
见萧宁满意地颔首,亦是松了一口气,能让萧宁点头的事,此事也就没什么问题了。
萧谌听着太卿这称呼,不算太难听,最重要的是注明,这不是夫,是卿。
卿这一个字,夫妻可互称,于君亦称为臣民。
好,很好!
萧谌对礼部这一回做的事,那是相当满意。
感受到萧谌满意的王宦,这一回是真正松下一口气。能让他们点头这事,不容易。
“诸卿以为呢?”萧谌觉得没什么问题,如何能不问问一旁的朝臣。
对于政事堂的诸公而言,只要无人将来光明正大夺萧宁的权,一切都好说,怎么称呼都成。
“臣以为可。”就算无所谓,萧谌有问,这可是他们老板,老板有问,他们且如实而答就是。明鉴冲萧宁一通挤眉弄眼。
称呼定下,所负责之事定下,接下来该怎么?
自然就是乖乖给萧宁选太卿。
明鉴这人反应就是快,好在大家都早已习惯这样的他,该同意的同意,不想同意的人,你倒是说出你不同意的理由?
虽然不满没有机会乱萧宁的后院,但他们确实并无机会再与萧宁争论她自己那夫妻间的事儿。
闹腾再闹腾,也终是无果,还是乖乖,安安分分的应个卯吧!
萧谌一看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个事可行,自不必再道其他,拍板道:“好,此事便就此定下,礼部定制,往后太女宫中就按此章行事。若是将来太女登基为皇帝,也不用操心,皇帝有后,是为皇后。”
听听萧谌这理所当然的语气,真是让人差点厥过去。
皇帝有后不假,可是,可是你见过哪一个男人为后的?
女为帝,男为后。但凡想到那样的局面,便让人觉得生无可恋!
“陛下。”想到这一层,马上有人就想说话了,可惜他刚唤了陛下,马上被身边的人拦下,“多说无益。”
谁让萧谌膝下独一女而已,天下不传女儿,传给外人,正常人也干不出这样的事吧。
所以何必再多言,还是乖乖,老老实实附议。
萧谌听到一唤还有些纳闷,结果等了半天无人说话,他倒是还好奇地询问,“有话尽可直言。”
说,说了不过又绕回旧话题,天都站在萧宁这一边,不管是天降神雷,亦或是萧宁所得天授诗词,一桩桩一件件,都证明老天是站在萧宁那一边。
他们想跟得天独厚的萧宁斗,他们何时斗赢过一回?
真是一回都没有斗赢过啊!
想到这样一个悲伤的事实,那一位只好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改成萧谌乐意听的话,“陛下所言甚是。”
截然相反的话,亦是无奈之极的话,他们若是能改的话,断然不会任由此事发生。
萧谌感受得到他们的绝望和无奈,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群人过不去那道坎,总要纠结一些陈词滥调里,他能奈何得了他们?
就让他们自去呕死吧!
萧宁笑了笑,完全能读懂这一刻的萧谌心里那些想法。
萧谌精神抖擞啊!又了一桩事了,接下来是该想一想如何安排萧宁的婚姻大事。
“陛下,既以太卿配太女,何不早早定下太女婚事。”马上有人提出此事,望萧谌莫让萧宁一拖再拖了。
须知夜长梦多,萧宁的婚事可以说是如今天下最重之事,什么事都能放一放,萧宁的婚事不能再拖。
试想萧宁都什么年纪了,正常人家的女郎哪一个不早把婚事定下?
岂能一拖再拖,拖到如今。
眼看萧宁明年就要及笄,定下婚事,总要操办,这其中又要费时几何?
时间总该要考虑的,萧谌拖了这些年,生生拖到萧宁步步为营,成为太女,这才光明正大议起萧宁的婚事,朝堂上下,谁人能不关心?
萧谌好心情维持不久,结果这就被人催婚?
不对,被催婚的人不是他,是萧宁。
吸气吐气,萧谌就算再怎么心烦,必须也不能流露出来,干脆利落将事情推到正主儿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