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一看便会的招式和心决,他却总觉得胸口闷着一颗大石头,难以通窍。
也是在这时,云无念脸上一凉。
他愣了愣,抬头看去,漫天的雪花逐渐飘落下来。
今年隆冬的第一场雪。
门扉外传来马蹄声,而后是一声长长的“吁——”。
云无念动作一僵。
想必马车只是路过吧。
云无念逼着自己继续练着武。
门却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云无念猛地朝门口看去。
穿着白色衣裳的女子站在满天飞雪中,唇角勾着一抹随意的笑,脸色却煞白,以往殷红的唇没有半点血色,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姜斐。
云无念怔住,立在原处一动不敢动,好像眼前将与飞雪融为一体的女子只是幻觉。
下刻,女子却朝他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看着已经到长到她鼻尖高的少年,抬手挑起他的下巴:“几日不见,小无念长高了。”
云无念心中一乱,呼吸一滞,没等开口,姜斐突然晕倒在地。
云无念忙扶住她的肩膀,一手撑着她的后背,手却剧烈颤抖了下,缓缓将扶住她后背的手抽出,指尖一片血红。
她受伤了!
云无念低头,此刻方才察觉,她拂过自己下巴的指尖,布满了大小伤口。
他顿了顿,方才迟疑地将手探向她的鼻息,察觉到仍有呼吸后,心中的不安勉强平静下来。
云无念俯身背起姜斐回到房中,将炉火生得越发旺盛,又忙去请了大夫。
得知她只是皮肉伤后,云无念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回到柴房舀出热水,看着她苍白的脸颊,顿了顿,小心地替她擦拭着手指的血迹,却在处理背上的伤口时犯了难,最终一咬牙,蒙上一层白布,只靠着白布透出来的她背上隐约的深色,擦拭着多余的血迹,上好了药。
等到处理完,云无念方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她,良久,不觉弯了弯唇,她没丢下他,她回来了。
而后却又凝眉。
她说“几日不见”,说的真随意。
可她口中的“几日”,是一年零一百二十三日。
这场雪很大,很久,下了足足有三日三夜,像是要将这一年的干涸都补偿完一般。
姜斐醒来时,正是第三日,雪仍在下着,屋内的炉火却很是旺盛。
床边枕着一个小小的脑袋,似乎已经累极,正靠着自己的手臂睡着。
姜斐微微动了动手,云无念猛地惊醒,直起身来,眼下一片青黑,对上姜斐睁开的双眸时,他愣了愣,而后方才站起来:“你醒了?”声音嘶哑又难听,却带着淡淡的欣喜。
说着,目光看向她的手指,她曾留给他的药很好,还剩下不少,便给她用了。
才几日,她的伤口便已生了新肉。
姜斐看着云无念,他这声音哑的,像极了当初他第一次和她说话时。
“多久没开口说话了?”姜斐坐起身,慢悠悠地问道。
云无念抿了抿唇,没有回应,事实上,从她离开后,他便鲜少开口了。
默了默,终未能忍住:“你为何,会受伤?”
姜斐笑了笑,同样不应,只扫了眼四周:“我拿回来的包袱呢?”
云无念看着她,转身走到外间,再回来时,手中拿着她的包袱。
姜斐拿出仙灵草,递给他,淡淡道:“吃了。”
云无念一愣。
“觉得我会害你啊?”姜斐半真半假道,而后眯着眼睛笑开,再次道,“吃了。”
云无念这次再未犹豫,拿过仙灵草放入口中,满口的苦涩。
“好了,留下根须。”姜斐拦住了他要全吃下去的动作,“这是仙灵草,修仙界的灵草,能解开你被封的丹田。”
话音刚落,云无念便感觉自己胸口一股热气席卷而来,丹田处更是在不断地躁动着,有些闷痛。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那痛才逐渐淡去,反而是他之前练的武法与口诀开始起作用,好像一瞬间,这具身体能够将那些武学都吸纳了一般,积蓄着蓬勃待发的力量。
他转头,双眼晶亮地看着姜斐。
“感觉到了?”姜斐挑眉,“说了我是仙子了吧。”
云无念望着她理所当然的表情,睫毛微颤,而后低声道:“离开,是为了这个?”
不是去寻她的意中人了?
姜斐扬眉:“小无念以为呢?”
云无念心中一慌,头顶的好感度飞快波动,他胡乱低头看着仙灵草的根须,而后太阳穴一痛,不觉伸手拿起仙灵草根须,总觉得……这仙灵草他甚是熟悉。
好像……还有一座山,山上有一栋宫宇,有人在脆声唤他“仙尊、仙尊”。
“云无念。”姜斐的声音陡然传来。
云无念回神,神色微怔,这是姜斐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自己。
姜斐看了他一眼:“看你对仙灵草很感兴趣,怎么,想成仙?”
云无念望着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姜斐却笑了一声:“无情无欲的仙,还不如恣意妄为的魔呢,”她扫了眼他手中的仙灵草,“若你哪日成了那种冷血仙,我是不会要你的。”
云无念怔住,看着她好一会儿,转头毫无迟疑地将仙灵草的根须扔到烧得旺盛的火炉中。
火舌飞快将根须烧得一干二净。
姜斐被他的动作取悦了,挑眉看向窗外:“还下着雪呢?”
云无念点点头。
“刚巧,”姜斐看着越发沉稳的少年,“回来陪小无念赏初雪呢。”
云无念迎着她调侃的目光,良久低下头来,耳根微热,转身朝柴房走去,脚步飞快。
整个做晚食的过程,云无念都无比轻松,如今他的厨艺已经很好了,她若是吃到,定会大吃一惊。
这晚,云无念做了五菜一羹汤,妥帖地放在饭桌上。
外面鹅毛大雪寂然无声,屋内炉火烧得柴劈啪作响,满室温意。
姜斐心情大好地拿出了一坛酒,在云无念不赞同的目光下,最终妥协地给自己只倒了一小壶。
这是云无念这一年多来,吃的最饱的一顿晚食。
姜斐喝了几杯酒,脸颊泛着微醺的酡红。
云无念见状,将她手边的酒壶拿了过去,便要扶着她去休息。
姜斐没多说什么,任由他扶着,只是回到房中的床榻边时,姜斐突然朝前倒去。
云无念忙要扶住她,只是他也被绊住,倒在她的身下。
姜斐枕着他的胸膛,听见的正是少年过快的心跳声,她勾了勾唇,而后想到了什么,恶趣味地一笑,手缓缓抚向少年的脸颊。
云无念身躯凝滞的一动不动,只感觉到她的手正缓缓游移在自己的脸颊,带着柔腻温软的触感。
姜斐总是说他是她的“童养夫”,所以若论年龄,她明明是他的阿姊,可他却很难真的将她当做阿姊。
毕竟,谁会将一个总是让自己喊她“娘子”的女子当做阿姊呢?
突然想到柳老夫子的话:无念过几年便是成亲的年纪了。
可下刻,姜斐低低呢喃:“辛岂……”
云无念愣住,只觉脸颊的热逐渐褪去,身逐渐冰冷下来。
她有意中人。
他早就知道了的。
而他,他也想超过她,不再背负着“童养夫”的枷锁。
云无念起身,丹田被解的缘故,很是轻易地将姜斐放在了床上,盖好被子后转身离去,只是脚步虚浮凌乱。
姜斐躺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轻笑一声。
云无念好感度:55.
第94章 修仙女炮灰15
姜斐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
大雪初霁,屋内火炉显然被人添过柴,仍在熊熊燃烧着,满屋子的温意。
窗外隐隐传来练武的声音。
姜斐走到门口,正看见院子里云无念只穿着件白色单衣施展拳脚的身影,翩若游龙,甚至能一跃上榆树枝头。
丹田被解,他功夫倒是一日千里。
姜斐看了一会儿来了兴致,飞身而起跃上枝头,直接挡下了少年扫向枝头雪的一掌。
云无念忙伸手格挡,却在看清姜斐时一怔,手上的力道轻了些。
姜斐却半点没留情,直接横向一掌将他扫下枝头。
云无念勉强翻转身子,落在地上后趔趄了下。
“不错,”姜斐从枝头跳下来,看着云无念,“这段日子,一直没停?”
云无念点点头。
“这么刻苦啊?”姜斐笑意盎然地扬了扬眉,“还是……这么想打败我?”
云无念拧了拧眉,唇动了动,刚要开口,门外却传来一声小丫头清脆的声音:“无念哥,娘让我给你送来她做的糖酥饼……”
声音在看见姜斐时,逐渐轻了下去。
姜斐循声看去,小丫头看起来比云无念小两岁的模样,穿着件水红色的小袄,双眼忽闪忽闪的,脸颊不知是因着寒冷还是害羞泛着酡红,瞧着很是水灵,只是在看见自己时眼神写满了失落。
姜斐挑了挑眉:“这是……”
云无念心中莫名一慌,忙看向她,却没等说话,小丫头又道:“阿姊,我是去年搬到隔壁的,无念哥帮过我家,娘见无念哥一个人住,便偶尔让我送些吃的,”说着,小丫头停了一会儿,“阿姊,你是无念哥的姐姐吗?”
姜斐没有应,只是饶有兴致地看向云无念那张妖孽的小脸,就连脸上的赤色云纹胎记都带着几分祸水味儿。
云无念迎着她调侃的目光,几乎瞬间道:“我没收过。”
一旁小丫头满眼错愕,她没想到,无念哥会说话,而且声音这样好听。
姜斐闻言扬眉:“嗯?”
云无念抿了抿唇:“我帮她追回过被偷走的银子。”
“这样啊,”姜斐“恍然大悟”,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头,叹息一声,“小无念到底是长大了,有些小心思也是正常的。”
云无念表情一僵。
姜斐却已抬脚朝门外走去。
云无念忙拦在她跟前,眉眼有些惊慌。
姜斐不解:“怎么?”
云无念顿了顿,望着她道:“你去哪儿?”
姜斐看了眼一旁委屈巴巴看着二人的小丫头,胡诌了个理由:“去买些糕点。”说完就要绕过他。
云无念却再次拦在她跟前:“屋里有。”
一年多来,他一直在买着糕点,是她曾经吃的那些。
姜斐又道:“那去买话本。”
云无念依旧不动:“屋里也有。”
最时兴的话本子。
姜斐有些不耐起来:“那我随便出去走走,”刚要离开,见云无念仍要继续阻拦,语气微沉,“拦我?”
云无念僵滞,终站在原地,看着她头也不回地走到院外。
少年的眉眼晦暗。
“无念哥?”一旁的小丫头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云无念看向她,声音渐冷:“以后不要再送了,我不会收。”
“还有……”他默了默,“她不是我姐。”
说完转身走出门去。
下了几日雪初初晴开的缘故,街市上有不少人在清扫着地面的积雪,穿的如球一样的孩子在雪上奔跑,还能闻到炒栗子的清香。
姜斐懒懒地走在街市上,随意闲逛着。
不知多久,她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停在了不远处,亦步亦趋地跟着。
姜斐只作未闻,一如既往地闲逛,在糕点摊子前待了一会儿,又去了话本铺子,拿了一钱银子要了壶热茶,便坐在铺子里翻看起话本来。
等到看完一话,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姜斐将话本买下走出铺子,正看见门口的少年仍穿着晨时的白色单衣站在那里,抿着唇等着。
看见姜斐,他朝她走了两步。
姜斐扬了扬眉梢:“你在这儿做什么?”
云无念愣了愣,没有说话。
他怕她再如之前一样抛下他,一走就是一年多。
姜斐倒被他这副有口难言的表情逗乐了,将话本扔给他喟叹一声:“我们小无念有小姑娘喜欢,也很正常。”
云无念拿着话本,坚定地摇摇头。
姜斐挑眉:“嗯?”
云无念认真道:“我如今还没有超过你。”
所以,他还是她的童养夫。
姜斐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没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小无念懂事了。”
云无念身躯僵直,想要避开。
她仍用对待以往那个幼童的方式对待他……还说要他当“童养夫”,谁信?
姜斐捏完收回手便往回走,小声嘀咕:“没有小时候那么好捏了。”
云无念:“……”
大雪过后不久,便是春节。
这是姜斐和云无念二人共度的第一个春节。
提前五六日,云无念便买好了酒菜、炮竹和春联,姜斐除了在他贴春联时帮忙看看正不正外,几乎什么事都没插手。
除夕这晚,云无念做了满满一桌饭菜,甚至还亲自为姜斐斟了酒。
伴随着外面噼里啪啦的炮竹声,姜斐贪了几杯,喝得微醺后,突然想到什么:“小无念去年怎么过的节?”
云无念不着痕迹地将她的酒杯藏了起来:“和过去那七八年一样。”
一个人过。
不同的是,去年他有了这个房子,而以往是在破庙中。
姜斐听着他的回应,笑了笑,再未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