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忙就好,我没事。”姜斐再次道,而后半弯眉眼笑了起来。
容舒抿了抿唇,他的确有些话,要同云诀说清楚,譬如……往后这千金楼与无念山,再井水不犯河水。
“我一会儿便回。”他轻声道。
姜斐点点头,目送着他离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姜斐方才徐徐起身。
云诀都来了?
云诀的好感度始终不明,如今倒是个好时机。
此刻容舒应该在大殿。
思忖片刻,姜斐缓步朝容舒的殿宇走去。
许是见过容舒对她格外贴心的模样,守卫没有阻拦便放姜斐进去了。
姜斐一眼便看见正放在白玉石桌上的水镜,她缓缓走上前去,拿过水镜,镜面摇晃了下,浮现出照镜子的人心中所想知道的答案。
果然如她所料想的一般。
姜斐笑了笑,转身朝前方的大殿走去。
……
大殿。
容舒看着去而复返的云诀,脸色微沉:“云诀仙尊有事?”
云诀望着他,目光低垂,本至清的仙气有些紊乱:“姜斐呢?”
容舒目光陡然阴鸷,身后的马尾被震得飞扬:“仙尊如今既已修成仙人之身,又是无念山的主人,无情无欲无求,往后,还请仙尊谨遵礼法,休要再踏入我千金楼半步,否则,便是仙,我千金楼也要杀一个。”
云诀望向他,本悲悯的双眼罕有的夹杂了丝愠怒:“你是她什么人?”
容舒怒极反笑:“你又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将她抛弃在喜宴上的懦夫罢了。”
“而我,会迎娶斐斐。仙尊若有诚心,到时可来喝杯喜酒……”
他的话并未说完,云诀手中一团金光陡然朝他袭来。
容舒忙飞身躲避开来,看着云诀微微泛红的眸,突然嗤笑一声:“仙尊又在耍的哪门子疯?”
云诀紧盯着他:“你真以为我不知你做了什么?”
容舒神色微紧。
“容舒,你留下姜斐,究竟是因为她,还是她的灵体?”
“当初在人界,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容予是谁?”
“还有……喂姜斐服下忘情丹,只为了让她听命于你、依赖于你的人又是谁?”
云诀的声音说到后来已近喑哑。
容舒本一贯无谓且玩味的眸紧缩。
云诀又道:“你对姜斐,不过只是利用……”
大殿门口,一声细微的响声。
殿内术法高深的二人却均都敏锐地听见了,转眸看去。
姜斐正站在那里,双眼如含着波涛汹涌,面上却没有一丝表情,手中拿着水镜,看向容舒:“这是什么?”
第110章 修仙女炮灰31
大殿内,本剑拔弩张的云诀、容舒二人因突如其来的女声停了下来,看向安静站在殿门处的女子。
姜斐的身上依旧只穿着一袭白衣,满头墨发未曾绾起,披散在身后,几缕发丝被风拂至脸颊,容色与唇色一般苍白,仿佛全身只有黑白两色
她分明没有表情,双眸却如晨露一般,水珠欲滴,只强忍着,眼中显露出一丝红。
攥着水镜的手格外用力,指尖泛白。
容舒方才本强作平静的脸色惊变,血色如顷刻被抽离,怔怔望着她手中的水镜,满眼惊惶。
云诀的眼神有些恍惚,愠怒的性子勉强平静了些许,却在看清她的目光始终盯着容舒时,心口一滞。
他不喜欢她的眼睛看向旁人,似乎……在人界时便不喜欢,如今更是。
姜斐感受着此间的死寂,嘲讽一笑,而后缓步朝里走去,一步一步,步履极慢。
她看向云诀,满眼真诚:“方才我在门外听仙尊在说话,只是未曾听清,仙尊可否再说一遍?”
云诀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平静的神情凝滞,那一瞬,她竟像极了曾经在人界的那场喜宴上,她面色平静地对他说“小无念?”的时候。
喉咙一涩,竟再说不出话来。
姜斐嘲讽地笑了笑:“仙尊不说,我也是知道的。”
她说着,转头看向容舒,将另一手中紧攥的青色发带递给容舒:“你的发带忘记拿。”
容舒的唇动了动,上前半步:“斐斐……”
“本打算将发带送去你的殿宇的,”姜斐飞快地打断了他,手中的发带轻飘飘地坠落在地,她低头怔愣地看了发带好一会儿,而后低笑一声,“没想到你不在那里。”
“可我却看见了这个……”
姜斐轻轻拿起水镜,面无表情地轻点镜面。
镜面如波光微漾,而后开始浮现过往熟悉的画面——
慵懒坐在座椅上的容舒玩味地笑着:“至阴至寒的天灵根,若能当我楼中一味药,也是她莫大的荣幸了。只可惜,一味药无需有名字,也无须有多余的情感,死气沉沉才更好。”
满眼兴奋的容舒在人界俯瞰着她:“她竟与辛岂、云诀的命运纠缠,还有锁情咒,真有意思。”
而后,容舒摇身一变,化作成容予的模样,算计了那场“英雄救美”的初遇。
就连魔族人来袭,“容予”坠崖的戏码,都是他精心策划好的,只因他想体味下她为他付出一切的新奇感受。
人界那场喜宴上,容舒带走了昏迷不醒的她,喂她服下了忘情丹,从此满心只有他一人。
只因“一个生动的、只专注于他的人,比一个任人摆布的傀儡要好玩的多。”
甚至就连前几日的出楼游玩,也不过是故意带她前往百鸣泉换血罢了。
水镜的画面飞速转变着,容舒的脸色越发惊惶苍白,怔怔望着姜斐,却只从喉咙挤出一句:“斐斐。”
姜斐安静地望着他,突然笑了起来:“容舒,你从一开始便知道辛岂对我下锁情咒、一直在利用我渡劫,知道云无念就是云诀,却只因想看我心死,成为千金楼里一味合格的药材,所以一直在一旁看我的笑话,是吗?”
容舒的唇微颤,却说不出否认的话来。
姜斐缓步走向他:“在人界那个容予,也是你对不对?看我随你坠崖,喂你血疗伤,被你戏耍,你心中定是很有成就感吧?”
容舒的喉结滚动了下。
姜斐离着容舒越发近了:“在人界,那场被毁的喜宴过后,你带走了我,并喂我服下了忘情丹,”她停顿片刻,“我是否应该感谢你,为让我变得死气沉沉,未曾剜了我的心,只让我忘了过往的情?”
云诀的神情微变,看着姜斐的身影。
容舒的脸色早已灰白,如今分明已是人的体温,却满身冰冷,甚至指尖在轻轻颤抖着。
姜斐已经走到容舒面前,抬头望着她,仍在竭力笑着,可双眼通红,一滴泪摇摇欲坠:“带我去百鸣泉,也是刻意而为之吧,只是为了换血吗?”
“既然已经换了,又何必再对我惺惺作态?”
“不是的……”容舒低声呢喃。
“可笑的是我,竟还在百鸣泉边说‘喜欢你’,如今想来,那时你定在心中嘲讽我好骗吧?”姜斐的声音逐渐轻了下来,语气带着茫然,“可是……不喜欢我,便不再与我来往不就好了,为何……为何你们要这样折磨我呢?”
“不是这样的,”容舒望着她,眼中的惊惶要流出来了,“斐斐,不是这样的。”
“最初,的确是利用,可后来便不一样了,”他的话越发混乱,“不一样,你和其他的所有都不一样,再无法将你当成一味药材了,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
喜欢到,容忍不了她失去人的体温,甚至想要再入百鸣泉,将血再换回来。
喜欢到,此刻心如刀割。
姜斐眼中摇摇欲坠的泪珠最终落了下来,顺着脸颊砸在白色衣襟上:“可我不敢信你了。”
容舒眼中带着哀色望着她:“你信我一次,斐斐,你再信我一次……”
他的话并未说完,姜斐缓缓伸手轻抚着他的脸颊,冰凉的指尖让容舒的身躯轻颤了下。
良久,姜斐收回手,轻轻抱住了他。
容舒神色怔忡,任由她拥抱着。
只是明明是最亲近的距离,他却觉得满心不安,不安到心在战栗。
身后,云诀看着相拥的二人,掌心金光泛着赤色不断翻涌着,身上的白袍被震得疯狂翻飞。
就像……在人界时,她靠在容舒身边,听他念着话本的场景。
之前劝自己姜斐对容舒好不过是因为忘情丹,可此刻却在怀疑起来。
真的是因为忘情丹吗?万一她真的喜欢容舒了,万一……
这一瞬,云诀也分不清,自己是云无念,还是无念山上早已历劫成功的云诀。
而另一边。
姜斐仍靠在容舒怀中,听着他混乱不堪的好感度变动的声音,闭了闭眼,随后凑近道他耳畔呢喃道:“你不是想要剜去这颗心吗?”
容舒起初满眼茫然,继而反应过来,双眼惊惧地松开她。
与此同时,云诀似察觉到什么,惊骇地低吼:“姜斐!”声音如仙音,在大殿内回荡着,振聋发聩。
他飞身而起,身形如闪电一般想要抓住姜斐的手。
姜斐却早有所准备,在心中吩咐道:“系统,拖住云诀!”
语毕,自己却凭着前几日容舒喂给她的奇珍异宝而升起的些许法力,掌心积聚着蓝色光芒,探入心口处,生生逼出早已枯萎的心。
——这颗心,早便死了,不过靠着灵草维持着生机。
赤色的血缓缓从她左胸口的白裳渗透出来。
可姜斐始终神色平静,只是随着心被剜出,她眼中本生机勃勃的热忱与情愫,全都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漆黑与死寂。
而后,她微微翻身,手中那颗枯竭的心掉落在地,看着容舒:“如你所愿。”
容舒神情呆滞地站在姜斐面前,手迷茫地朝前伸了伸,似乎想要接住那颗心,却终究抓了空。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良久方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如小兽哀鸣的哽咽,整个人如彻底颓靡一般,腰身佝偻着,浑身如痉挛般轻颤。
如他所愿……
她怎可说出这样的话?
云诀也僵在原地,怔怔望着姜斐,无欲无求的眸顷刻被那些血迹染红,手不受控地颤抖着。
“姜斐……”他不觉低声唤着她的名字,莫名地想再听她唤他一声“小无念”。
可是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平静而空寂地看向他,而后便要朝他走来。
却在此时,千金楼外一阵风卷云涌,铺天盖地却又混乱不堪的魔气席卷而来,殿门被凭空吹开,一道刺眼的赤光顷刻出现在门口处。
穿着一袭红衣的男子出现在门口,长发早已凌乱不堪,眼尾如魔物一般一道红线上挑着,眼中泛着赤光,两颊却瘦弱不堪,脸色与唇色白如苍雪。
细长的手指端,指甲越发漆黑尖锐,手中托着一块澄蓝色的冰,冰中有一颗黎色的丹药,萦绕在一片赤光里。
辛岂。
他仿佛未曾看见其余二人,只一步步朝姜斐走去。
姜斐平静地看着辛岂,在心中扬了扬眉。
她没想到,不过才数十日不见,辛岂的魔气竟混乱成这番模样,甚至人也虚弱地不成样子。
“斐斐,”辛岂的声音格外嘶哑,他伸手将手中的冰盒捧到姜斐面前,“吃下它,心便能恢复了……”
耗费了半身法术与生机,才炼成的丹药。
往后,不需要再依靠着旁人的灵草续命,也不要再用曾经看他的眼神,看别的男子了。
他们便可以重新来过了。
可姜斐看着他手中的丹药,神情始终平淡,甚至冷寂无波。
这样的眼神,让辛岂害怕。
“斐斐……”他小心翼翼地唤她。
姜斐抬眸,而后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来,冰冷得可怕:“晚了。”凉薄的两个字,没有半点波澜。
辛岂愣住,此刻方才注意到一旁的容舒,以及容舒面前的地面上,那一颗衰竭的心。
辛岂定定望着那颗心,神情呆了呆,复又看向姜斐的心口处,终于知道她口中的“晚了”是何意。
她的心口一片血红,空荡荡的。
那是……她的心。
辛岂盯着容舒,魔气再难克制,肆无忌惮地翻涌着:“是你?”
随时疑问,语气却满是肯定,杀气四溢。
下瞬,他猛地伸手,一掌赤光狠狠袭向容舒:“是你,迫她剜了心?”
容舒的身体高高飞起,用力撞在一旁镶嵌着金蟒的柱子上,砸落在地面。
他的表情仍是呆滞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没有反击,没有应声。
辛岂再次反手,越发凌厉的攻击朝容舒袭去,招招带着致命的杀意:“是你,胆敢伤她?”
容舒始终未曾还手,承受着巨大的攻击,一次次摔在地上,遍体鳞伤,目光却始终看着姜斐的方向。
想让她再看看他,如过往一般,眼中是璀璨的晶亮。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她没有看他。
眼中也没有光芒。
他曾以为他乐见于姜斐的死气沉沉,可是如今,当她眼中再无光芒与热忱,他方才知,那有多令人绝望,似乎连他的生机也一并带走了。
身上的疼痛一波接着一波,五脏六腑似要炸裂开来,喉咙中的血不断向上翻涌,浑身被魔气侵袭,如被凌迟,呼吸都带着巨大的痛。
可笑的是,他死不了,千金楼楼主,不到时辰从来都死不了,只能苟活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