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受苦了。”姜斐怜惜道,指尖划过他的胸膛。
容绯的脸色瞬间苍白。
姜斐的指尖如一柄利刃,触之即见血。她丝毫没有犹豫,仍旧缓慢地、温柔地划开了他的肌肤,看着一滴滴血珠从那道缝隙中渗出,她将手探入他的肌肤之下,如要将他的皮生生剥下。
容绯额头的汗珠冒了出来,脸色再不见半点血迹,他却依旧宠溺一笑:“够了?”
姜斐摇摇头,将手从他肌肤下抽了出来,看着自己指尖、手背上带着媚香的血,甚至还在滴着血珠。
姜斐抬眸道:“我嗜洁。”
容绯牵起她的手,将滴着血珠的手指含入口中,舐去。
而后拿过绢帕,一点点地擦净。
姜斐懒懒地看着他的动作,许久长叹一声:“小狐狸。”
容绯看向她。
“这三千年,我便是再蠢也该想清楚了,”她从他手中将手抽出,拿过酒杯,“这寻常的酒啊,没有弑神酒的酒劲大。”
容绯的眸微颤。
姜斐仰头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下瞬笑道:“弑神酒一入肺腑,便腐蚀五脏六腑,直至躯体化作一具被掏空的躯壳……”
容绯的脸色不见半点血色。
姜斐仍笑吟吟的:“便是杀神阵,都不及弑神酒一半的痛。”
“姜斐……”
“你这样美,我真舍不得,”姜斐满眼怜惜地看着他,“可我又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只用嘴说,你怕是不知道那痛的滋味……”
姜斐伸手,抵着容绯的胸口,手上的神力慢慢积蓄着。
容绯的脸色骤然苍白,唇色渐青,他只觉自己的灵魂都如被抽离一般,体内一股肺腑化水的细小声音。
很痛。
痛到,生不如死。
痛到,再用不出半分法力。
甚至稍稍一动,全身都有如被烧地通红的烙铁,在一点点地剐着身上的皮肉。
可当初,她就是在这样的痛中,释放了全数神力,从杀神阵破茧而出。
姜斐将一点神力注入到容绯肺腑,缓缓收回手:“仔细算算,从弑神酒在我体内作用,到结束,一共三个时辰。”
“这点神力,会在每年今日,惹你痛一次,三千年。”
“很公平。”
容绯仍立于原处,体内剧痛,他竟还扯起一抹笑来,委屈道:“原来,这般痛。”
姜斐颔首:“是啊。”
容绯垂眸,仍在笑着:“可是……解气了?”
姜斐认真思索了下,“还差一点。”
“往后,妖狐族容绯,再不能近我圣山半分,否则,必遭反噬。”
容绯一怔,继而脸色惊变,便是唇角的笑都消失了:“姜斐……”
“没办法,”姜斐耸耸肩,“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容绯看着她,许久闷咳一声:“你说得对。”
姜斐不语。
“我父是妖界之主,我母却是寻常人界女子。后,妖界有人串通魔族,以父亲与凡人苟合之名叛乱,父亲于众妖面前,被生剥了狐皮,母亲因生我,被凡人当众剥衣羞辱,划花了脸。”
“人,妖,魔,还有口口声声说维持六界正义的神仙两界,都难辞其咎。”
“我只有往上爬,成六界共主,把所有人踩在脚下,才能真正的报仇。”
“姜斐,你是我能看见的,唯一的机会。”
可是,后来啊……
看着她饮下他送来的弑神酒后,后悔的人,也是他。
所有人都说,先天之神姜斐,死了。
母亲也死了。
原来母亲早就活够了,她只是为了他,才让自己以“老妖怪”的身份活下去的。
“老妖怪”,是母亲亲口说的。
她说,她早就待够了这个没有父亲的世界,可是她的孩子想让她活,所以她活。
死的时候,母亲问他,杀了姜姑娘,你开心吗?
他不开心。
他很不开心。
她夜夜入他的梦,在梦里,她变幻了好多个身份,可是无一例外,她都不会为他停留。
“姜斐,我说过很多谎话,”容绯认真地看着她,“可是,当初,在山洞外,送你的那封信中,真的有血符。”
他是真的,为她,自愿为奴。
姜斐也看着他:“我相信。”
可正是因为相信,所以她才撕了。
她不需要心甘情愿的奴,她只需要,亲自讨一笔债而已。
容绯静静地看着她,许久笑了起来,笑到嘴角流出一线血:“我好看吗,姜斐?”
姜斐诚实地点点头。
容绯道:“所以,我让你看见我好看的样子,然后,让你为今日的话后悔。”
姜斐望着他,没有说话。
“……可你如果……”
如果什么,他喉咙一哽,没有说出口。
只是他知道,如果她愿意对他抬抬手,他还是愿意……任她枕着膝盖,喂她一世清酒。
……
为免美人被反噬死在自己的地盘,姜斐挥挥手将容绯送出去了。
戎离已经离开了,听闻他如今已经接替了凤族之主的职责,凤族离不开他。
姜斐也只是颔首表示理解。倒是连迦,自那日吐血后,便一直守在那棵古木下,安静地看着宫宇的方向。
姜斐也便任他守着,鲜少理会,平日里照旧外出买些美酒,赏赏美景。
六界中,关于她重返天外天的消息几乎立刻便传遍了,不少神仙妖魔人鬼都来她圣山探虚实,探的烦了,姜斐一抬手便将那些东西都挥离了几万里开外。
众人也都相信了,神女没死,甚至已经归来的消息。
于是,原本还争执不休、战火纷飞的六界,因为担心被报复,火速地团结了起来,时刻观望着圣山的动静。
姜斐只嗤笑一声。
上一次,是弑神酒与杀神阵一同对她起了作用,她才会那般。
而今,天道命定的杀神阵已毁,那些小神们也造不出什么上得了台面的阵法了。
即便再服下弑神酒,过上几千年,自己的神体也能将弑神酒化解了。
只是对于报复六界,她暂时还没什么兴趣。
这日,姜斐正提着一坛美酒返回圣山,半路一声凤鸣,紧接着金红的光芒在她眼前化作一道人形出现在她眼前。
姜斐看着他:“小太子今天去哪儿忙了?这么巧?”
戎离只是看着她道;“我等了你很久了。”
姜斐默了默:“有事?”
戎离没有说话,只是在沉默了许久后道:“我没有机会了,对不对,姜斐?”
从当初那场大战,他在明知六界要出手后,仍选择站在她的对立面开始,就没有机会了。
姜斐看着他,不语。
戎离却又想到什么,自嘲一笑:“不对,应该说,我从来就没有过机会。”
从一开始,他对她动手,说要“杀了她”开始,他就已经被判了死刑。
姜斐沉默片刻:“严谨些,这天下男子于我,机会均等。”
“姜斐!”戎离“怒视”她,下瞬眼神逐渐暗了下去,声音呢喃,“他做的那些,我做不到,舍不下凤族,舍不下指责,你留他也是应当的……”
姜斐皱着眉,莫名地看着他。
戎离呢喃完,眼眶再次红了:“若是……我们换个初见方式,你会否……”
“不会。”姜斐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戎离的瞳颤了颤。
姜斐笑:“你要的,是能够与你相伴一生一世的爱慕之人,而我,没那么长情。”
戎离顿住,许久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在眼泪掉下之前,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原处。
姜斐仍待在原地,回忆着刚刚戎离那番话。
看来,自己还错过了什么……
她耸耸肩,重新回了圣山。
古木下,白发白衣的连迦依旧站在那儿,见到她归来,朝前跟了两步。
姜斐照旧看也未看直接进了宫宇。
不多时,大龙也跟着扭了进来,安静地伏靠在她腿边,许久轻轻蹭了蹭她的脚踝。
“乖孩子,别闹。”姜斐懒洋洋地喝了一口酒。
大龙顿了顿,终转身扭了出去,未曾想很快便又折返了回来,这一次,它化作了巨蟒形态,扭到姜斐跟前,将口中衔着的镜子给了她。
“怎么?要我照照自己的绝世容颜?”姜斐笑着接过镜子。
大龙蹭着自己的头,将镜面对准了窗外古木下的身影,而后低低的“丝”了一声。
镜面如水波微动,很快便映出了画面。
姜斐一手撑着额角,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镜面。
——她与连迦缔结婚约那夜,因为违逆天道,连迦吐了一整日的血,直到她将二人的姻缘线断开才停止。
也是他停止吐血后,才发现了白日容绯送来的弑神酒,拼命朝杀神阵的方向赶去。
姜斐皱眉,这一点她早便知道了,那也是她第一次察觉到天道的强大,毕竟,就连她也感觉肺腑闷痛。
——杀神阵中,连迦被一股无形地力量带到了云胭身边,而他双眼惊惧地一直唤的,是她的名字。
姜斐无奈,她不傻,自然也知道这是天道所定的结局。
“这些我都知道。”姜斐说着,便要将镜子倒扣,苦口婆心道,“大龙,你是雄性,吸引你的,须得是好看的雌性,就算不是雌性,最起码也该是条蛇,跨种族是没有好果子……”
大龙低低地呜咽一声,抬头无语又可怜地看着她。
姜斐无奈,最终重新拿起镜子,而后微眯双眸。
——她进入山洞后,一个小神说“神女已死”后,连迦的墨发一寸寸变成雪白。而后,于众神的阻止中,屡次想要闯入结界,却屡次失败。
镜中的他,微微张着嘴,却如不会说话般,只剩小兽的呜咽声。
声音并不大。
那日,六界大军死了许多,血腥味弥漫于圣山之上,经久不散。
比姜斐杀的还要多。
听闻,那日,冥界的三生石被过多的鬼魂踩成了齑粉。
连迦,成了六界惊惧的怪物。
就像曾经的她。
她的圣山开始被人从一株草木,一颗桃树开始,慢慢养得像以往一般了,盘旋于圣山之上的煞气,也消淡了许多。
大龙因是她的坐骑,曾险些被株连,自那后,为了保命,便一直跟在连迦身边。
后来,连迦不知开始忙碌什么,专往煞气十足的地方,拿着一个玉葫芦,去求那些十恶不赦的堕神、恶人、妖魔。
堕神拿着长剑,发泄般在他身上刺了数个血窟窿。
妖魔馋他身上的神力。
恶人嚣张的笑,要他跪地相求。
死气沉沉的小和尚,跪在恶人面前,低着头,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除了藏在他袖口的大龙,探出头来看了他一眼。
而后,那些人大发慈悲般地从眉间释出一缕青色的光芒,那光芒钻入了玉葫芦中。
再后来,六界似乎听到了传闻,他们不愿那个只手遮天的神女回归六界,于是开始派大队的兵马杀连迦。
连迦开始带着大龙于六界中躲躲藏藏。
只有一次,在连迦被几个妖魔吸去了神力未曾恢复时,被六界派出的军马捉到了。
小和尚的四肢被镇神钉钉在了地上,白发挡住了他的表情。
是戎离前来,救了他一命。
临别前,戎离说:“那只是传闻而已。”
可小和尚依旧带着大龙离开了,重新踏上了漫漫长途。
两千年。
九万九千九百道青光。
最终,小和尚踉跄着来到了山洞前,将玉葫芦打开了。
一束青光钻出,那青光强盛,以至趋近于白光,钻入山洞中。
与此同时,山洞里,她魂灵离体,脑中一缕无波无澜的声音道:“宿主,你好。”
姜斐将镜面倒扣在桌上,手仍抵着额角,却一动未动。
她以为,她羽化后,一切便会如天道所言。
神龙族天帝迦,与天后云胭神女,成就一段佳话。
而她,已懒得再逆天而行。
大龙已化作小蛇,打了个细小的哈欠后,便轻轻蜷在她的脚边。
姜斐独自一人坐在宫宇内,直到夜色渐沉。
不知多久,半掩的窗外徐徐飞入一只萤火虫。
姜斐抬眸看着那只萤火虫,这不是圣山上的生命,想来是后来的。
她伸手,那萤火虫像是得了召唤,轻轻落在她的指尖。
姜斐看着那只小虫子,许久收回指尖,起身走了出去。
古木下,连迦几乎立刻抬头看着她,雪白的长发如洒落夜间的月光,扑簌拂动。
姜斐缓步走到连迦面前,仔细端详着他的样貌,瘦了许多,虚弱了许多,神力削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
沉默片刻,姜斐淡淡道:“该泡澡了。”
连迦怔住。
姜斐再未多言,转身回了宫宇。
身后几乎立刻传来踉跄的脚步声。
浴桶早已备好,仙草与神血汇成的药汤,带着丝丝缕缕的香味。
数千年后,连迦再一次在她的寝殿,药浴。
姜斐斜倚着床榻,看着他有些拘谨的动作,最终还是褪尽衣衫,走入浴桶中。
姜斐半眯双眸。
曾经那个白嫩诱人的少年,如今,身上尽是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