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官,年三十九。”
风红缨将材料袋打开,取出照片。
“x大高材生,五年前带着妻儿从戈壁滩离开,辗转来到x省。”
x大是风红缨现在读的大学,x省是刘老板老巢所在省份。
一听风红缨提及‘李官’二字,巴哈立马打起精神,惊讶地看看老局长,又对风红缨道:“你调查李官干什么?他也涉嫌器官买卖?”
老局长拿着老花镜看李官近几年的材料,闻言插了句嘴。
“是我拜托小风记者跟踪李官的,你三天两头的往我这跑,举着人民教师被冤枉的大旗,这顶帽子我可不敢戴,想着这次秘密行动的地点就是x省,索性麻烦小风记者查查李官。”
巴哈激动不已,搓搓手想要看材料。
老局长丢了个眼神给风红缨,风红缨笑笑,将剩下的材料甩给巴哈。
材料上的内容太过细致,风红缨精简道:“李官在x省过得并不好,我沿街打听到他的住处,他们一家六口住在一栋破胡同里。”
从一堆照片中抽出几张。
“这是李官住的房屋。”
两人伸头看过去,均眉头紧缩。
照片上的房屋太破了,八九个平方的样子,窄小而又逼仄,碎了一半的窗户上牵出好几根绳子,绳子上绑着一张吊床。
李官的两个小女儿晚上只能睡吊床,另外大女儿睡在门板后边,与李官夫妻俩只隔着一块薄板。
风红缨记得她进到屋里时,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骤起。
低矮的棚屋内,空气潮湿,墙壁上长满青苔。
隔音效果太差,她随便咳一下,外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无法想象李官竟然在这种毫无隐私可言的屋里和妻子生下了三个女儿。
老局长说李官曾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但她瞧着不太像呀。
胡子拉碴,说话三句不离生儿子,几个女儿肚子饿的咕噜叫,他倒好,将妻子做好的饭菜一股脑全扒拉进自己的肚子。
她谎称自己是附近大学的学生,要拍一期人生百态作品,李官一听乐了,第一反应就是伸手找她要钱。
“拍,随便拍,你只要钱给够就成。”
她找庄沙水借了五块钱,李官笑嘻嘻地拿着钱去街上买酒喝,愣是不管屋里还饿着肚子的妻儿。
材料中的内容大部分是她从李官的妻子孙晓柔那探听来的。
孙晓柔今年才三十五,按说这个年岁的女人极为有风韵才对,可孙晓柔呢?
肚子上那层皮皱的简直不忍直视,除不掉的妊娠纹延伸到了大腿。
再看孙晓柔的脸,不像三十多岁的女人脸,说她有五十岁都不过分。
脸上的老年斑长得到处都是,这是身体机能在急速老化的现象。
能不老吗?孙晓荣五年生三女……
巴哈握紧照片:“李官重男轻女,他是不生男孩不罢休!”
摩挲了下孙晓柔的照片,巴哈垂下脑袋叹气。
“晓柔姐当年真不该嫁给李官,这样好了,沦为了李家的生育机器……”
风红缨瞥了眼老局长桌上的日历,忽笑道:“李官的儿子梦大概要破灭了,放心吧,孙晓柔以后不会再生孩子。”
巴哈:“你这话啥意思?李官身体不行,还是晓柔姐身子出了问题?”
巴哈更倾向于后者。
风红缨:“生男生女理论上是看男方,李官生不出儿子,归根结底是他身体不行。”
巴哈挠头:“其实李官之前有儿子……”
巴哈养父入狱正是因为李官的儿子。
风红缨对这件事不甚了解,她之所以说李官的儿子梦破碎,是因为国家生育政策将要调整。
再过不久,国家将会提倡少生优生。这是基本国策,李官必须遵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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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老局长看完了所有材料,摘下眼镜。
“小风,你找个椅子坐下来说。”
风红缨眉梢一挑,这是要长谈的节奏呀。
老局长双手合拢抻着下巴,沉吟片刻后,对巴哈道:“有关你爸的案子,我可以很明确的说,国家没有误判,李官的长子的的确确是因为你爸才丢了性命——”
风红缨坐在一旁静静听着。
并肩坐着的巴哈听到这忍不住打断老局长。
“我爸是失手!是失手!他不是故意的!”
巴哈气急败坏地低吼:“李官他那儿子无法无天,到了我家恨不得翻箱倒柜找吃的,我爸疼那小子,把他当孙子养,不过是嘴碎骂了几句,那孩子倒好,没大没小咬我爸。”
“小孩子咬人没个轻没重,我爸一时疼得抽不出手,就下意识的用另外一只手拉,没想到、没想到——”
这件事的原委巴哈对外人说了无数遍,每回都卡在最后一句。
风红缨:“没想到啥?”
巴哈一个大男人捂着脸痛哭,泣不成声。
老局长站起身解惑。
“库班用劲过头,将李官的大儿子甩了出去,小孩脑袋磕到院墙晾肉的木钉上,当场死亡。”
风红缨抿紧唇角。
原来如此。
过失杀人罪一般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还有两年,巴哈的养父就能出狱了。
既然当年认了罪,巴哈为何还来找老局长?
巴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红缨同志,我爸犯了错,他认,他说了,错了就是错了,但他无法接受一手养起来的学生倒戈相向。”
后面的事,巴哈曾经和风红缨说过。
巴哈养父库班所犯过失杀人罪不假,令巴哈心寒的是李官联和一些人往他养父头上泼了一盆又一盆的脏水。
其中最令人恶心的就是库班猥亵小孩罪。
李官的大儿子已经死了,为了给儿子报仇,李官四处造谣,说库班猥亵自己的儿子,儿子不从才被残害。
这中间直接省略了小孩咬人的过程,反正小孩已死,死无对证,全凭李官一张嘴乱说。
很快,戈壁滩上的人开始对着库班指指点点。
猥亵女孩的新闻常见,猥亵小男孩的事可就太少有了。
这不仅仅是道德的败坏,思想也有很大的问题。
渐渐的有人在背后笑话巴哈,说巴哈和他养父库里指不定就是那种关系。
面对谣言,身为老一辈教师的库里没解释,在老人看来,清者自清。
背负着这等莫须有的罪行,库里佝着背进了西域春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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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老局长办公室出来时,风红缨心情沉重。
库班一生致力于教研,每个月的工资大头都拿出来资助贫苦学生,希冀这群学生努力学习科学文化知识走出戈壁滩,去报效祖国。
然而到头来,这些狼心狗肺的学生不仅不感恩,还站到了老师的对立面,认为库班年复一年,省吃俭用资助他们是馋他们的身子。
作为老师,最悲哀的莫过于看到自己的学生污蔑自己吧。
“红缨同志——”巴哈追上来。
风红缨回眸。
巴哈:“我爸还有一年零九个月三天就能出狱,我想在这之前和李官见一面,希望李官能澄清当年的流言。”
刚才在办公室里巴哈有一句话触动了风红缨的心。
待在监狱改造的库里犯得是过失杀人罪,但戈壁滩上的百姓似乎并不这么认为,在他们眼里,库里猥亵小男孩,有不正常性取向。
流言能杀死人。
巴哈担心养父出狱后熬不住外人的嘲讽眼神,所以他这几年他才一次次的往老局长这里跑,希望国家能还养父一个清白。
杀人罪他认,但莫须有的罪名,不应该存在。
风红缨:“你要去x省找李官?”
巴哈点头:“对,流言是从他嘴里传出来,澄清当然得由他来才合适。”
“所以,能麻烦你将李官的住址给我吗?我想现在就去。”
风红缨报了个地址,道:“李官吃喝嫖赌,他现在就剩嫖没沾,当年他敢对恩师做出那种事,指不定会对你下手,你在外身切记要保护好自己。”
“嗯,谢谢。”
巴哈当晚坐火车去了外省,按照风红缨给的地址,一路打听来到那栋潮湿逼仄的胡同。
与此同时,《春芽》报社办公室里坐了不少人。
有几个是生面孔。
风红缨推门而入,冲淮子洲等前辈点头示好。
淮子洲赶忙接过风红缨肩上背着的摄影机,拉着风红缨坐下。
“我来介绍一下,这几位是《日报》总刊编辑……”
风红缨一一问候。
淮子洲双手摁在风红缨肩膀上,笑着向几位首都来的编辑介绍起风红缨。
“这位就是风红缨同志,《春芽》报刊的主力小将,单枪匹马闯进毒窝将人贩子一网打尽,功不可没。”
风红缨羞赧不已,急忙摆手。
“淮主任言重了,打击罪犯的是两方派出所的警察同志们,我不过是个探路小兵罢了。”
淮子洲冲座上一女人挑眉:“如何?不贪功,有勇有谋,这样的人才去你那难道还不够格?”
女人姓郑,叫郑月华,华国优秀新闻工作者,主报道军事方面的内容,因常年接触的题材较为严肃,整个人的气场太过强悍,无时无刻都给人一种不好惹的信号。
郑月华不爱笑,闻言清冷开口。
“我司非常欢迎风红缨同志,但有言在先,做军事记者比调查记者要辛苦,就是不知小丫头能不能撑住?”
淮子洲:“她行,她进报社头一天就说过能吃苦。”
“那好,等贩卖器官法制报做完,我带她走。”
“没问题。”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几个来回就把风红缨的后半生给安排了。
会议室内上空飘着浓浓酸味。
坐在角落处的乌云雅羡慕的牙疼。
早知道跟贩卖器官的案子能从实习调查记者一跃成为首都总刊军事记者,说什么她也要跟。
后悔和不甘心两种落寞情绪交织到一块,如奔涌的潮水将乌云雅包围住。
她咬着牙,漂亮的双眸里迸发出嫉妒。
一旁的李茂表情玩味。
他已经看了风红缨拍回来的照片,看完后,他打心底敬佩风红缨。
在那种虎狼环绕之地,全身而退之余还能拍下那么多罪证,是真勇者。
这种又美又飒的女人,一旦驯服住,成就感应该很不错吧?
李茂摸着下巴在那臆想不断,这边,风红缨尴尬一笑。
“那什么……”风红缨嘴角抽了抽,“郑老师,淮主任,我能说一句吗?”
郑月华很满意风红缨,鲜少在外人面前笑的郑月华浅笑起来。
“我知道你现在很懵圈,这样吧,我给你留足和家人团聚的时间。等上了岗,你千万别三天两头的跟我抱怨要回家探亲,这是咱们行的大忌,时间宝贵——”
风红缨讪笑:“您误会了,我想说的是我能不能继续留在这?”
这话宛若一块巨石击向湖面,溅起一圈圈水花。
郑月华敛起笑容,淮子洲讶然,刚想说话,被郑月华拦住。
“你这话什么意思?”
郑月华肃起面孔,微微皱眉:“虽然现在提倡自由选择职业,但你既然入了这一行,配合上层作工作调动不是应该的吗?难道你瞧不起军事记者?”
各行各业均有一环套一环的鄙视链,记者亦有。
风红缨:“不不不,我想留在戈壁滩有其他的原因,并非瞧不起军事记者,您的每一期报道我都有看,您和您身后那些蛰伏在混乱战场上的前辈们是我学习的好榜样。”
郑月华:“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愿意来我这?嫌苦?嫌累,还是嫌危险?”
“都不是。”
风红缨:“如果我贪生怕死,我当初就不会来《春芽》应聘调查记者,更不会去x省暗访。”
郑月华目光落到桌上那一堆照片上,一时无言。
她看中风红缨,想让风红缨去她门下,正是因为这些照片。
在这些血腥残暴的照片背后,她看到一个无畏勇猛的少女赤手空拳在前方奋战。
背影孤独,但在她身后,她用一己之身护住了无数个有可能被刘老板等人割掉器官的大人和小孩。
郑月华手放在照片上。
照片上的人是刘老板,两百多斤的刘老板双手被高高绑起,下巴卸掉,哈喇子混着嘴里的血水流着满地都是。
令郑月华意外的是刘老板的下半身——
血肉模糊,两边胯骨断得稀碎,这是被人生生打断的。
郑月华忍不住瞟了眼风红缨。
照片是风红缨拍的,也就是说,人是风红缨打的……
这样一个力量型记者,不去军事区可惜了。
越想郑月华心里就越澎湃。
“来军事区吧。”郑月华再次发出邀请,她不想放过这颗好苗子。
风红缨欲言又止,郑月华道:“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只管说出来,我看看我能不能给你解决掉。”
风红缨摇头:“倒没什么难言之隐,如果您半年前来这招我,我铁定二话不说就跟您走,但现在不行了。”
“为什么?”郑月华打破砂锅问到底。
风红缨从随身背的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
“您看看这个。”
淮子洲头凑过来:“什么东西?”
不止淮子洲好奇,办公室里的人都围了过来。
“什么东西?笔记?”
“写得啥?”
乌云雅拼命挤进人堆,有人突然高抬手臂,甩过来的手差点戳瞎她的眼睛,揉了揉眼,乌云雅看到了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