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上的字隽秀有力,每一页写的字不多。
很碎片话,比方有好几页反反复复出现一个名字——小流。
“小流是谁?”郑月华问,“是某个失踪小孩吗?”
风红缨:“不是,它是一头牛的名字。”
郑月华:“……”
郑月华用一种很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风红缨。
“你给我看这个,难道是想告诉我你留在戈壁摊上就为了给牧民找牛找羊?”
风红缨诚实点头:“对。”
这话惹来不少人发笑,尤其是首都来的那几个编辑。
“风红缨同志,找牛找羊这种小事让别人做就是了,你去做……未免大材小用。”
“小风记者,你不愿意去就直说呗,难不成郑主编还能压着你去首都?”
随行编辑中有个男编辑切了声,他早就看风红缨不顺眼了。
在他看来,风红缨几次三番拒绝去军事区,原因无非以下几点。
一:贪生怕死。军事区出镜记者常年和枪林弹雨打交道,在国外死于流弹的记者非常多。
二:剩下一半免于流弹的,大部分都被一些不法分子给盯上了,被暗杀的几率大。
三:活累。试问扛着机器在战火连天的地方奔走谁不累?
……
男编辑讽刺的话语在寂静的办公室显得异常突兀。
风红缨笑了下,不觉得难堪。
“既然这位同志提出来了,那我就直说,郑主编,我不想调岗,不想去军事区,这,就是我的态度。”
淮子洲咂舌,摇头暗叹风红缨这是怎么了?难道看不出男编辑是故意挖坑让她跳吗?
男编辑果然乐了,阴阳怪气地说:“郑主编,既然人家不愿意来,那就算了呗,总不至于还要咱们去求她吧?”
风红缨嘴角笑容微滞。
郑月华快速看完了笔记本,站起身将笔记本塞到风红缨手中。
“人各有志,咱们后会有期。”
“好。”
郑月华惯常摆着一张生气脸,在外人看来,郑月华说这番话肯定是在气风红缨不识好歹。
刚才对风红缨流露出羡慕的乌云雅此刻小嘴翘得老高,路过风红缨身边时,不忘幸灾乐祸地的打趣风红缨脑子有问题。
不一会儿,办公室就只剩风红缨和淮子洲。
“你真不愿意去军事区?”淮子洲不死心地问,“那边虽累点苦点,但干咱们这一行的,谁不稀罕握着话筒来个现场报道?”
风红缨淡笑:“我也想去呀,可我手上堆了太多事。”
之前那个老记者退休后,周边村落的村民遇事都来找她,她脱不开身。
虽然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为人民服务,再小的事也要认真对待。
在这个圈子里,想要‘抛头露面’做出镜记者的人很多,但愿意静下心来帮助老百姓解决日常琐事的记者太少。
和平年代那个世界,她几乎天天都泡在镜头下。
这个年代的出镜对于记者而言,是荣耀,是无上的风光。
军事区虽然危险,但不妨碍记者同仁们为了梦想而冒险。
风红缨所想不假。
自从风红缨拒绝去军事区报道后,郑月华在报社的临时办公室的门险些被敲烂。
除了风红缨,报社的人都想拜郑月华为师,然后去军事区贡献自己一份力。
可惜,郑月华一个都没看上。
尤其是乌云雅。
郑月华给出的拒绝理由犀利而又直接。
“我不反对出镜记者化美美的妆,但请乌同志搞清楚一点,军事记者虽然出镜,但他们异于一般出镜记者!”
“军事记者采写战地新闻,站在前线随时都要做好牺牲的准备,谁有闲心拿着口红涂唇?别怪我说话难听,我在边境被敌国军队抓走好几次,但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顺利完成任务,如果我像你一样,涂脂抹粉,切,早就死八百回了。”
至于怎么个死法……军营中都是男人,一个俏丽的女记者被捕,能有什么好下场。
乌云雅小脸唰的一下变白。
她光惦记出镜记者带来的风光,忽略了战地记者背后的重重危险。
不等郑月华赶人,乌云雅忙不迭跑走了。
-
翌日一早,郑月华登上回首都的火车,临走前找淮子洲要了一份最新的《春芽》报纸。
报纸还热乎着。
头版头条硬着一行大字——
“你身上的器官多吗?”
无厘头的一句话,内容却引人深思。
今日头条由风红缨主笔,图字结合,这回放得不是小豆子和乞丐的照片,而是血淋淋的器官,没有打码。
这张照片是风红缨在刘老板的办公室拍来的。
刘老板的文件夹中,风红缨还发现了不少带子,拿到报社一看,里边录的竟然是割器官的全过程。
内容太过血腥残忍。
任是庄沙水这种见过大场面的老警察看到一半都忍不住狂呕。
风红缨坐立如钟,花了一下午的时间将带子每一帧都看了。
然后她写了这篇报道。
为了以防家长举报,她只用了一张配图,剩下改用对话。
拟用了一些名字,比方小黄,小绿。
“我叫小黄,今年九岁,有人蒙住我的脸,用冰冷的刀将我的胸膛破开,好疼啊,我咬破嘴唇,眼睁睁看的那些人将我的肾脏割走。”
“我叫小绿,今年十七,再过几天就是我十八岁的生日,可惜我过不成了,因为有人割走了我的心脏……”
风红缨按照说话人的年龄画了几幅人物小传,配着对话,将人世间阴暗的器官买卖赤裸裸的展现出来。
对话没有用华丽的字眼,很直白,可就是这样直白的话语才直击人心。
当天报纸的销售量激增。
家长们看到头条刊登的血淋淋器官,一时语塞。
如果说小豆子被割肾脏是偶然,那报纸上这些呢?
继续往下看,是一句又一句催人落泪的自白,直到这时,家长们才意识到周边的危险,捂着耳朵蒙住眼根本行不通。
你不招惹坏人,坏人未必不会找你麻烦。人只要踏出家门,四周皆为危险之地,居安思危很重要。
-
火车上的郑月华认真看完了报纸上的内容,回到首都后,郑月华立马着手开专题,主题:保护。
特邀记者:《春芽》报社实习调查记者风红缨。
拿到专题的风红缨马不停蹄开始撰写稿子,为了赶稿,风红缨一连三天都睡在报社。
顶头上司淮子洲为了审稿,和风红缨一样,熬出了熊猫眼。
见淮子洲在那打哈欠,风红缨伸了个懒腰,道:“我五哥以前在郑主编手底下干过活,他熟悉郑主编的撰稿要求,淮主任,要不剩下的稿子让我五哥来审吧?您去睡一觉?”
淮子洲尴尬一笑,他倒是想让风延吉来,问题是风延吉不在呀。
“对咯。我五哥人呢?”后知后觉的风红缨问。
好奇怪,从x省回来截止到现在,风家那几个妹控兄弟竟然没来报社找她!!
第67章 奔赴正义,还人间清白①⑧
久久不见淮子洲回应,风红缨停下手中的笔,喊:“淮主任?”
“啊?”淮子洲抬眸,“怎么了?”
风红缨:“我五哥呢?这几天我怎么没看到他?”
《春芽》报刊主要负责人是淮子洲和风延吉。
淮子洲笔工好,报社上上下下的稿子都由他来审核,至于风延吉,比较外向,有关报社的相关拓展任务会由风延吉来操办,所以风延吉呆在报社的时间很少,但,没道理呀,这都好多天没见着人了。
“咳。”
淮子洲握拳抵唇:“他不在报社。”
风红缨:“出差还没回来吗?这回是哪啊?”
淮子洲眼神飘忽:“x省。”
风红缨一噎,如果她没记错,x省应该没有《春芽》报刊……
淮子洲不打算瞒着了,直截了当道:“你突然接任务去外省,把你五哥吓了一跳,你一走,他立马买了车票。”
风红缨:“……”
去外省调查时,她没有选择偷偷去,所以回了趟风家,风家人都知道她即将要走,她一走,风延吉立马跟上,那其他风家兄弟们呢?
“淮主任……”风红缨咬牙切齿地喊。
淮子洲顿觉后背发寒:“怎么了?”
风红缨阴恻恻地看过来:“我想请半天假回家看看。”
淮子洲:“行啊,去吧,剩下的我来收尾。”
-
小毛兴奋极了,好多天没有驼人,风红缨一骑上去,小毛走得比平时要快。
铜铃声清脆,响在黄沙路上。
路过的人纷纷向风红缨投去好奇的目光。
他们都看了报纸,难以想象登报的那张血淋淋器官图出在眼前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之手。
他们中有人曾闹到报社,闹到派出所,状告风红缨肆意宣传恐慌,要求风红缨停止传播,并向大众道歉。
可结果呢,他们才是大错特错的一方。
再次见过风红缨,人群中有几人脸烧得发烫,想跟风红缨套个近乎,还没张口,风红缨骑着骆驼早已走远。
风红缨此刻心急如焚,她有一种预感,她要立刻回家求证。
翻身下骆驼,风红缨如龙卷风一般奔向风家小院。
院门紧锁,喊半天也没人应。
风红缨心咯噔一下,骑着小毛去风家兄弟日常干农活的几块绿洲地里,然而依旧没寻到熟悉的人影。
所以,风家兄弟集体瞒着她跑外省去了?!
不可理喻!
-
在外省流浪的风家兄弟们四顾茫然。
要么说好兄弟有难一起走呢,风延荣牵着小尧里一路走走停停,最终误闯进了港口。
一大一小饿的前胸贴后背,为了饱腹,风延荣混进了打手堆。
那一日风红缨开车带着少年从刘老板私人小院中猛冲出来时,风延荣就在打手堆里。
小尧里眼睛精,老远就认出了驾驶位上的短发女人是风红缨。
见车内有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年,小尧里皱眉瘪嘴,指着车准备喊人。
风延荣眼疾手快将小尧里的嘴捂住,这才免了一场无妄之灾。
为了给风红缨争取逃脱时间,风延荣抄起刀枪混到打手堆里故意制造障碍,一回两回没事,多了难免遭人怀疑。
风延荣赶忙改变策略,铆足劲追着汽车跑,在其他打手看来,此刻的风延荣是冲锋陷阵的好下属,然而——
总是追不上。
加之风红缨故意一会放慢速度,一会加速,倒也没人怀疑风延荣有放水的嫌疑。
以至于风红缨将车子开进当地派出所后,有人见风延荣呆呆地站在马路对面张望,以为风延荣懊恼没追上风红缨,这些打手为此还安慰风延荣呢。
“靓仔,别伤心啦,你已经做得够好啦~”
风延荣笑不从心。
回去的路上,风延荣从其他打手那了解了情况,思索后更加确信他追得人就是小妹。
意识到小妹此番任务险峻,风延荣不由提心吊胆,暗道他得做点什么才好。
警察赶过来前,风延荣一计上头,三言两语就让打手们开始相互猜疑是谁害了刘老板。
群龙无首之下,小兵不足为据,但他们盘踞在港口多年,实力还是有的,只不过一旦陷入两厢猜疑后,警察趁机攻破简直易如反掌。
被当地警察逮捕后,风延荣第一个站出来,声嘶力竭的要求警察放了他们。
打手们见状感激涕零,直言他们收了一个好小弟。
领头的打手老大哥一把揽住风延荣,红着眼将帮派的底子秘密交给风延荣,还说他们会保风延荣顺利出狱,等过几年他们从牢里出来,他们再去找风延荣。
殊不知好小弟风延荣被带到单独小间后,立马将这群人‘出卖’了。
刘老板的一些地下生意场所均被风延荣捅了出来,有几个场子连卧底多年的胖桃都不知道。
短短几日而已,港口一带最神秘,曾经风光无几的帮派消失了。
防止流蹿在外的人报复风延荣,当地警察没有立马将风延荣放走,而是将计就计打了风延荣一顿,然后扔进牢中。
牢里的打手们见风延荣被揍的鼻青眼肿,心顿时拔凉拔凉的。
连一个清白小弟都出不去,那他们这些人岂不是要把牢坐穿?
风红缨被派出所保护起来养伤时,风延荣也在,但兄妹俩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风红缨伤好后很快就回了戈壁滩,风延荣却走不了,他得继续演戏,继续在牢中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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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风家找不到人,风红缨去了趟邮局。
给外省警察局打了个电话,接通电话的人刚好就是之前接待风红缨的男警察。
“风延荣?”男警察挑眉,瞥了眼对面坐立不安的男人。
“给,你妹打来的。”
风延荣咧嘴而笑握着话筒,心中的忐忑大于喜悦。
果不其然,电话那头的小妹生气了。
风红缨:“限你三日之内回来!”
挂断电话的风延荣摸摸头,冲一脸好奇的男警察笑了笑。
“那什么,警察同志,我得回家了。”
风尘仆仆的风延荣胡子拉碴的回了戈壁滩,跟着一路回来的还有个人二等功勋章。
颠了颠勋章,风红缨终是按住满腔的怒火。
“五哥他们呢?”风红缨问。
老二,老三,老四,老五,这四人也去了外省,混得没风延荣好,一下火车站,身上的口袋就被扒手摸了个遍,几人为了生存,不得不卖废品填饱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