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臣——叶秀
时间:2021-11-08 00:39:14

  这里头还有个笑话。据说有次戚英在京城郊外骑马,英姿飒爽,神采飞扬;路过的周泰看得入迷,一颗老男人的心砰砰乱跳,皇帝遂搓着手问太监,这女子是哪家的贵妇啊?
  老太监一言难尽地回禀:“陛下,这就是贤妃娘娘啊?”
  ——你老婆啊!!!
  周泰:“……”
  周泰十分郁闷,万分自闭,垮着批脸,连带着紫宸殿的亲近大臣,都被迫欣赏了皇上一天的脸色。
  ……
  “好薇容,”眼下戚英面有急色,快步走近,贤妃娘娘入宫多年,身上仍有行伍遗风,走路时自带一股虎虎生风的杀气,“——出事了。”
  步练师吓了一跳:“怎地?”
  你吴王府地震了不成?
  戚英糟心道:“我找不见瑾哥儿!”
  步练师瞪眼:“……”
  ——靠?
  这小兔崽子,步练师心惊肉跳的,可别学薄将山那个神经病,爬墙去和新娘子私会见面!
  秦王府可不比其他王府,周琛是天衡军大元帅!
  王府护卫,高手如云,步练师真担心瑾哥儿被门房一刀砍成王和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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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将山的狗胆和身手,周瑾是一个也不占。他惯是个知道分寸的,也没和戚蓦尘见上面,只是暗中递了张纸条给她,算是给这段感情作了个结尾:
  “只祈彼此身长健,同处何曾有别离”。
  周瑾笔锋秀逸,好似怒猊渴骥,又似鸾跂鸿惊。这一行字,这一句话,戚蓦尘攥着纸张,读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眼泪彻底模糊了字迹:
  如有碍,巧相违,人生禁得几分飞。
  只求彼此身长健,同处何曾有别离。
  戚蓦尘坐在大红鎏金的喜房里,紧紧地捂住嘴,无声无息地痛哭起来。
  她记得她第一次入宫时,紫微城规矩森然,后宫里死气沉抑,只有九王爷好似脱颖而出的月光,骑着小白马活泼畅快地一掠而过。
  当时她就在想,这是谁家的儿郎,怎么就和别人不一样呢?
  现在她明白了,他和这世间的男子,就是不一样的。
  “啧,去拿盆温水来。”
  戚蓦尘悚地一惊,这才发现周琛进了喜房,正扭头吩咐门外的嬷嬷。
  她连忙低头擦拭眼泪,眼前突然多了张巾帕,周琛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倒是没什么表情:“——见着我九弟了?”
  戚蓦尘冷笑不答:干你屁事。
  小戚将军看见他就恶心,一想以后这人是自己夫君,那便是超级加倍的恶心!
  周琛闭了闭眼,他也是被算计的那个——但这药是他母亲下的——但与其让戚蓦尘怨恨母妃,倒还不如怨恨他。
  周琛也没张口辩解,索性坐实了戚蓦尘心里的卑鄙印象:
  “你净个面,重新上妆,随我去敬酒。”
  戚蓦尘冷笑一声,嘲讽无比:“定不折了王爷的面子。”
  ——原来你还要脸啊?
  周琛忍住了:“……”
  周琛心里叹气,戚蓦尘也是可怜,不与她吵,不与她吵。
  戚蓦尘见他默然不语,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腔怨愤根本无处发泄,憋在唇齿舌尖时都有了哭腔:“周……琛……!”
  周琛还是没忍住,低声咆哮道:
  “北狄进犯指日可待!我战死指日可待!你守寡指日可待——!!你且好好活着,掰着指头等着我死,说不定还能再嫁给我九弟!!!”
  我的好王妃,你前途光明可是得很!
  戚蓦尘勃然大怒,人也不颓了,泪了不流了,整个人被气得精神焕发:“你凶什么凶——?!!”
  周琛咬牙切齿道:“……你这悍妇,胡搅蛮缠,不知所谓!”
  戚蓦尘双手叉腰,怒目圆睁,精神抖擞。两人皆是行伍出身,但单单论起骂人来,小戚将军可比周元帅凶悍百倍:
  “王·八·蛋!——谁跟他妈跟你讲道理!你也配——?!!”
  ……
  淑妃娘娘低声急道:“我儿怎么还不出来?陛下等待多时了!”
  管事一言难尽:“……秦王殿下,正和秦王妃……激战方酣。”
  淑妃面红耳赤:“……这,这,我的琛儿,怎么这般心急……?”
  管事继续一言难尽:“娘娘,是真刀真枪,红白刀子,打得可是杀气腾腾,阵云蔽日,颇有两军对垒之风。”
  淑妃:?
  这是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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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如有碍……同处何曾有别离”出自魏辽翁《鹧鸪天·别许侍郎奕即席赋》。
 
 
第34章 是风动   暗潮汹涌
  吉时已到, 新人入堂!
  坠幔垂帘流落下火烧霞一般的绚红,成百上千的大红喜烛交相辉映。正婚宴殿内金粉辉煌,衣香鬓影, 名公钜卿集聚一堂,达官显宦次序入座。
  按照官僚系统和品阶排列,薄将山正好坐在步练师身边, 此时不动声色地倾身过来:
  “薄某听说,刚刚秦王府后院,着实热闹了好一阵。”
  步练师眼皮狠狠地一跳:
  周瑾不会真被砍成王和堇了吧?
  她刚想说什么,周瑾人就凑了过来, 活像一条淋了整夜大雨的伤心小狗。吴王殿下蔫头巴脑地坐在步练师身边,左脸写着“伤心”,右脸写着“失恋”,额上横批:
  不想活了。
  步练师觉得可怜, 刚伸出手去, 周瑾脑袋一垂, 滴下两颗眼泪来。
  步练师母爱发作,顿时义愤填膺, 狗/娘/养/的秦王,竟然敢伤我儿!!
  “包在你小娘身上!”步练师怒道, “我和你母妃,定给你相个绝代佳人, 神仙妃子, 保证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周瑾哽咽道:“小王不要。”
  说着埋进步练师的袖子里,大有自闭一辈子的意思。
  薄将山看不下去了,勾住自闭儿童周瑾的肩膀, 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步练师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薄将山舌尖识相一转:“……大街上只见过缺手残脚的,没见过不穿衣服的。”
  周瑾一动不动,约莫是已经死了。
  ……
  不出半盏茶的功夫,步练师立刻明白了,刚刚秦王府后院里,究竟出了什么乱子。
  唱喏声起,钟鼓齐鸣,一对新人终于不情不愿地出现了。
  周琛身穿绯绛公服,仪表堂堂,只是唇角破了一些,像是被谁一拳揍上了脸;戚蓦尘一身青绿连裳,冷艳出尘,但那鬓角断在耳边,合该是被谁一刀割断的。
  步练师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场面她是真没见过:“……”
  在国婚大宴上,新人带伤拜堂,自大朔开国以来,还是头一遭!
  淑妃娘娘极力地撑着笑脸,一副随时随地都要心肌梗塞的样子;反倒是皇帝周泰龙颜大悦,爽朗地大笑出声:
  “你们皆是封疆猛将,统领一方大军,这般生龙活虎,还真是天生一对!”
  既然皇帝笑了,下边人也得跟着笑。一时间大殿内喜气洋洋,欢声笑语,众人纷纷称赞,秦王府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周琛皮笑肉不笑地,向着各方拱手作揖,心里大骂戚蓦尘这个悍妇,谁要跟她般配!
  戚蓦尘低头装娇羞模样,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心里大骂周琛这个独夫,谁要和他一对!
  两人剑拔弩张,杀气凛凛;众人欢声大笑,连声道贺;一时间场面无比瑰丽玄奇。
  “……”步练师试探着戳了戳周瑾,“瑾哥儿,别伤心了,来看热闹。”
  周瑾闷头喝酒,不情愿地拱了拱,又凑到薄将山身边去了;薄将山同情地拍背表示安慰,周瑾靠在薄将山厚实的胸膛上,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步练师默默地离这俩玩意远了一些:
  噫,好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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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国婚喜宴颇有讲究。步练师和皇家无甚血缘,位居三品也只能坐在外宴上看美女跳舞;但周瑾不一样。他既姓周,也当官,可以在外宴和内宴上窜来蹿去。
  这会儿周瑾已经不在薄将山的胸膛上流浪了。吴王殿下捧着一颗破碎芳心,伤痕累累地摸进内宴,找他老子娘要母爱去了。
  薄将山的衣襟被周瑾哭湿了一大片,活像是被酒浇在了胸膛上,不由得感叹道:
  “这九殿下真是水做的男儿。”
  步练师倒是觉得这种生活状况挺健康。
  周瑾难过了也哭,郁闷了也哭,焦虑了也哭,总之不开心就哭一哭,什么千愁万绪也随着眼泪流干了,明天一早又是开心活泼的九殿下——倒是薄将山这种人,有什么事都憋着不表露,心理不出问题才怪呢。
  孕妇经不得这么吵。步练师只觉得殿内闷得厉害,遂起身离席,打算去园子里透透气。
  薄将山扫了步练师一眼,与同席高官打了个招呼,也跟上了步练师的步伐。
  步练师也没想到,她这次离席,竟是个天大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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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练师皱眉嫌弃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薄将山淡声应了:“怕你摔着。”
  步练师一句“不用你管”还卡在嗓子眼里,膝盖就撞上了朱漆描金的高门槛:“……”
  “你近来迷糊了些,”薄将山强忍着口气里的愉悦,“我帮你注意点才是。”
  步练师绷着冷肃的面孔,一副我才不领情的模样:
  “哼。”
  薄将山忍笑道:“要揉揉膝盖么?”
  步练师怒道:“不要你管!”
  步练师恼羞成怒,扭头就走。茂林修竹,浮岚软翠,步练师和薄将山一前一后,步入碧影溶溶的园林里。径缘池转、廊引人随,步练师极目远眺,恰有晚风南去,雁引愁心,山衔好月。
  “我在京郊有个庄子,也是这般光景,”薄将山见她难得高兴,心情也跟着明朗了不少,“薇容要是想逛,能走上个一两天。”
  步练师听着这话,倒有另外一层意思:“——”
  “再过段时日,肚子就藏不住了,薇容告病归家也快了吧?”薄将山低下头来,附在她耳边,索性摊开来说,“这京城人多耳杂,究竟是不方便。你回京不久,公务繁重,步府还未细细整顿,更别说其他庄子……倒还不如来我那养胎。”
  “不行。”步练师从未这般麻烦过人,内心满满都是抗拒和戒备,“你要是再把我关起来——”
  薄将山突然发难,亲了她嘴角一记。
  步练师大怒,这里可是秦王府,一耳光甩了过去;薄将山飞速抽身站直,好整以暇地握住她手腕,口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愉悦:
  “你是告假,不是告老。天子眼皮底下找不着人,皇上还不得活剥了我?”
  步练师冷笑道:“相国真是好本事,一边占我现在的便宜,一边占我未来的便宜!”
  步练师耳根都红了,薄将山心里得意更甚,他刚想说什么,就被一道清脆的耳光声打断了: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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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良心,人神共鉴,这一巴掌可不是步练师打的,她手还被薄将山攥在掌心呢。
  ——这记耳光声从旁侧的竹林里传来,步练师和薄将山对视一眼,彼此都看懂了对方的眼神:
  有八卦!
  月黑风高小树林,痴男怨女相会时。步练师无端地精神起来,示意薄将山这高个子赶紧蹲下去,和她一起化身墙角君子!
  薄将山:“……”
  他对听人墙角没什么兴趣,若是有价值的消息,他的情报网自会知道,犯不着薄将山自降身段;但步练师这般雀跃,薄将山也不好拂了老婆的兴致,只能跟着蹲了下来。
  男声怒道:“你闹够了没有?!”
  步练师一惊,看向薄将山,后者面露诧异:
  ——猴儿?
  这是沈逾卿的声音?
  吃瓜吃到自己家!
  步练师心里啧了一声,这幼娘就要嫁过去了,沈逾卿这是在跟那座花果山的猴娘子幽会呢?
  女声哽咽,委屈至极,又透着一股不肯示弱的倔强:“沈钧,你混账!呜……”
  步练师惊异地眨了眨眼睛,她倒是认出了这个声音:
  靠?
  这猴娘子,竟是静安公主,周璎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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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泰早年为国做鸭,现在儿女绕膝,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收获。
  皇子们个个城府万钧,心机深沉;公主们花容月貌,但论起才干,倒是没几个拔尖的。
  数来数去,也只有大公主“明神将军”周琉璃,巾帼不让须眉,麾下“惊羽军”在西南边陲连年大捷,当地百越被她打得连声叫爹;七公主“静安公主”周璎珞,心思玲珑,头脑活络,目前在尚书省里做事。
  ——这位二世祖不闹事就算不错了。薄将山一想起周璎珞就一脑门官司,尚书省每年给这混世魔王收拾的烂摊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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