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臣——叶秀
时间:2021-11-08 00:39:14

  璎珞公主此时就在对着沈逾卿耍性子:
  “混账!我打死你!!”
  “……妈的,”沈逾卿匪夷所思,真是离天下之大谱,“周璎珞,你他妈礼貌点,老子哪里得罪你了?”
  你特意把我叫出来,又是巴掌又是拳头,问来问去也问不出个为什么,敢情好你今天就是专程来打我的是吧?
  周璎珞小脸憋得通红,眼泪转了好几圈:“你……你……”
  沈逾卿不耐道:“我什么我?”
  周璎珞急得跺脚:“你,你,你居然要成亲了!”
  “哈?”沈逾卿瞪眼,“我又不是娶你,你来打我作甚?”
  周璎珞:“……”
  璎珞公主踩了沈大猴儿一脚,嘤嘤呜呜地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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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逾卿莫名其妙,闷闷地骂了句“有病”,也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步练师忍笑,戳了戳当事人家长:看你养的好大儿!
  薄将山闭眼,表情安详,纹丝不动:
  死了,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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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练师笑话了薄将山一路。这甫一回席,一盆冷水便兜头浇了下来,败坏了她所有的好兴致:
  ——来年科举的主考官定了!
  “这么突然?”步练师悚然一惊,“这可是国婚宴席,怎么……”
  “在内宴定的,也不知是哪位皇亲国戚吹的耳旁风。”中书侍郎擦了擦额角的汗,“……是翰林泰斗,言老大人。”
  步练师眨了眨眼睛,才反应过来这是谁:
  ——言老大人,那是言眉的父亲,前御史大夫言正!!
  步练师一咬牙关,到底是谁的主意,这并不难猜:
  要么是太子妃,要么是皇后,要么是这俩女人合谋!
  步练师眉间蹙起,心思电转,不详的预感,蛇一般爬上脊椎:
  她们到底在筹谋什么?
  ……难不成这主考官的位置,谁坐谁死全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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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出自杜甫《丽人行》。
  *2:“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出自欧阳修《蝶恋花》。
 
 
第35章 明月引   君子端方
  子夜时分, 建安巷,言府。
  浮云卷霭,明月流光。
  步练师提灯挑起一帘深重夜幕, 笼火映亮了她沉肃冷静的面容。步练师睫羽上还蘸着些许细雪,好似一枝凌霜而开的红梅,妍姿艳质, 高华彻骨。
  ——她倏地跪在了雪地里:
  “学生不肖,见过老师!”
  言正本是老来得女,眼下已是垂暮之年,苍颜白发, 渊渟岳峙,脊背却依旧笔直,像是一泓古朴而清贵的名剑。
  老人背对着步练师,眺望着满园红梅:
  “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
  “山河抱恙, 生民常忧。”步练师低头看着地上白雪, 字字有力吐纳, 好似珠玉坠地,“学生心愿未满, 不敢脱离庙堂!”
  言正冰封一般的表情,水一样地晃动了一瞬。老人模模糊糊地想起来, 当年步练师拜在他门下时,也是这般口齿伶俐, 也是这般意气风发。
  先前那个小小孤女, 已经长成了国之栋梁。
  九峦啊……
  言正叹了一口气:
  “……眉儿,去扶步大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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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正这老头像是二踢脚修炼成精,火爆鲁直,刚正不阿, 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在他攻击的范围内众生平等,无论男女老少,尊卑贵贱,该骂的样样不落,该打的个个不少。
  步练师在他门下读书时,三天一顿数落,五天一顿教鞭,如今她觑着这老头,手掌心自己就痛了起来。
  步练师轻咳一声,索性开门见山,直奔正题:
  “老师,学生是为了开春科举,主考官一事而来。”
  “哦,”言正面色沉凝,低头斟茶,“是选了我吗?”
  步练师心说这不是废话,若不是这事牵扯上了你,我也不至于大半夜跑来。
  ——估计明天圣旨就会下,她得先让言正做好准备。言正这个年纪,要推脱此事也不难,只需赶在圣旨之前,上书称病即可!
  来得及,来得及,她可是中书令,草拟政令这一关还卡在她手上,一切都还来得及!
  言正不仅是言眉的亲爹,更是她步练师的恩师:无论李家人在筹谋什么,腥风也好,血雨也罢,她都得先把言正摘出去!
  言正倏然抬起眼,目光如剑,直刺步练师:“你在心里说什么?”
  步练师打了个寒噤:“……”
  步练师头皮发麻,后脊生凉,她太害怕这老头了,手掌心几乎要伸出来挨打:“——学生万万不敢腹诽。”
  “你长大了。你的筹谋,我这老东西,已经看不明白了。”
  言正深沉地叹息,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老人冷漠的面孔上,浮现出鲜少的笑影:
  “你这性子,倒和那老家伙一模一样。”
  步练师嗓子一哽,头埋得更低。言正嘴里的“老家伙”,也只能是她的祖父,前朝名相步九峦。
  “九峦老是操心我,言正说话这般难听,早晚会招来杀身之祸。”言正抬起浑浊的老眼,像是穿过了眼前人,看见了尘埃旧影里的老友,“我任性了一辈子,九峦护了我一辈子……”
  “现如今,连步家的女娃娃,也要来护着我。”
  ——这老头!
  步练师心里焦急,快声辩解:“老师年高德劭,学生怎敢僭越?只是此事蹊跷,古怪万分,学生是怕……”
  言正冷冷接口:“怕我卷入朝堂内斗,做了那刀下鬼?”
  “正是!”步练师脆声应道,直视言正,“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小人无节,言称尧舜,心怀桀纣!老师正直坦荡,学生着实惶恐!”
  静、静、静。
  夜雪簌簌,四下静寂,烛火哔剥一声。
  言正缓缓道:“那这主考官,谁来做?”
  步练师一窒,若有合适人选,群臣也不至于从宣政殿吵到紫宸殿,从太微城吵到大明宫,吵得周泰一个龙头两个大。
  步练师张了张口,搜肚刮肠,凑着合适的措辞:“——”
  言正毫不留情地点破:“你不知道。”
  步练师不由气结,总之是谁都好,都不该是这光风霁月的倔老头!
  言正低头品茶,话锋一转:“你还记得第一堂课,我教了你什么吗?”
  步练师哪里敢忘。
  在拜入言正门下的第一堂课,步练师便因为和言正顶嘴,罚抄了三百遍的:
  “——‘志当存高远,当为天下先’。”
  步练师熟稔万分,随口即吟,沉眉颔首:“学生不敢忘。”
  “好徒儿啊,”言正淡淡地看着她,“你不敢忘,老师又怎么敢忘?”
  步练师瞳孔一缩,霍然起身:“老师——!!”
  “志当存高远,当为天下先!”言正扬声打断她,他做了一辈子的清正君子,垂垂老态也难掩一身傲气,“此时正是皇上用人之际,我食朔禄、为朔臣,岂有趋利避祸的道理!”
  “……”步练师哑了哑,随即艰难道,“老师,你就算不为你自己——”
  一旁的言眉突然跪下了:“父亲大义,眉儿神往!”
  步练师:“……”
  她气得三斤老血都卡在嗓子里——
  言家人,实心眼,认死理,人人都和驴一般倔!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言正似乎是有些累了。这个年纪的老人,本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而他坐在上京的漩涡之中,像是一棵不服老的苍劲松柏:
  “这主考官,不好做,是不是?”
  步练师急道:“何止是不好做……”
  言正肃然道:“要别人来做,不也一样地不好做么?”
  步练师愕然地看着老人。
  “自古以来,都是君子难做,清官难当。”言正面无表情,沉声厉喝,“——但这一国不可无君子,一朝不可无清官!”
  “这主考官的位置,我言某正合适!”言正双眼圆睁,好似金刚怒目,“言家世世代代,皆为谏臣;祖祖辈辈,守的不过‘正道’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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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要向正道举起屠刀,不妨从我言家开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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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国,”红豆在外禀报,“令公来了。”
  更深露重,霰雪纷飞。步练师披着铁锈红的斗篷,提着一盏昏黄的孤灯,神色漠然,形单影只,走出了建安巷。
  天地皆是苍茫混白一片,唯有她像是一簇孤独的野火,燃烧在这漫天大雪之中。
  薄将山心里突然一堵,难以言说的痛楚漫进喉口,世人都说步练师是孤臣,她除了君主的器重,此外什么都没有。
  好比商鞅,好比晁错。
  她最骄傲,也最孤独。
  薄将山霍然起身下轿,红豆的纸伞还未来得及撑开,就被薄将山伸手夺了过去。
  “薇容。”
  步练师闻声抬起眼,薄将山撑着一把伞,静默地站在她五步远的地方。
  步练师突然想起,先前在梧州时,她与周琛分道扬镳,也是一人默默走在暗风苦雨里。
  而她那时抬起头,薄将山也像现在这般,撑着一把伞,站在街头等她。
  ——也许是那时,步练师心里就生出了想法:
  她素来茕然一身,踽踽独行;若是有人相陪,倒也不错。
  好在她足够大胆,敢与这疯子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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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练师快步上前,走进了伞下,主动钻进了薄将山怀里,闷着头没说话。
  薄将山望着眼前纷飞的白雪:“言老大人秉性如此,你不必过分自责。”
  “……”步练师咬着下唇,“我救不了他。”
  “我当年也救不了你。”薄将山低声道,“薇容,我们皆是手握重权之人,却都有无能为力之刻。”
  这不怪你。
  步练师吸了吸鼻子,甩了甩脑袋,她早就过了小姑娘的年纪,还不至于做不成什么事,就要闷头哭上一通:
  “薄止。”
  薄将山淡淡地应了:“我听着。”
  步练师命令道:“低头。”
  薄将山遂了她的意思,俯身低下头来。步练师侧过脸去吻他,她的唇冰凉又柔软,像是凛冬里的梅花花瓣。
  步练师推开得寸进尺的某人,寒着脸揩了把嘴角,钻进轿子里去了。
  薄将山愣了半晌,像是被亲懵了一般:“……”
  红豆喊到第三声,薄将山才反应过来,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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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练师掐准了日子,赶在腰身粗显之前,上书称病告假。
  周泰大手一挥,赏赐黄金布帛若干,步爱卿好好带薪养病,朕一天不见你都吃不下饭。
  ——以及,周泰忧心忡忡地叮嘱步练师,腹中胎儿暂时对周琛保密:
  戚蓦尘自从嫁到秦王府,鸡飞狗跳,好不热闹。小戚将军是三天和周琛一对骂,五天与周琛一大战,淑妃娘娘拿这个凶悍儿媳没办法,天天哭得周泰脑袋疼——若是让周琛知道步练师怀着他的孩子,还不知道又要生出什么乱子来。
  步练师:“……”
  琛哥,实惨。
  她倒已和周琛通过气。这孩子到底是谁的,步练师和周琛都心里有数;周琛只是看在步练师的面子上,帮她顶下了这个麻烦而已。
  周琛真心实意地想跟戚蓦尘过日子,对步练师倒是真没什么念想了。二殿下这般积极配合,步练师心知肚明,周琛是在为日后夺嫡铺路,现在步练师欠他多大人情,到时候都要还干净的。
  若是薄将山还站在东宫那边……
  步练师头痛不已:
  走一步看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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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练师思虑再三,还是接受了薄将山的提议,到他京郊庄子里去静养。
  此事敏感,不宜声张。薄将山也没让步练师操心,他做起事来讲究一个快准狠,步练师被无声无息地转移出了京城,连步府里养的大花猫都没惊扰。
  步练师算是见识了薄将山的手段,往日里存留的一些疑问也迎刃而解:
  “长乐八年,我与你因幸国公一案相争不休,你就是这般先我一步,把证人挪出了上京城?”
  她有张良计,他有过墙梯。怪不得这么多年,步练师都扳不倒薄将山!
  “……”薄将山无语半晌,苦口婆心,“你现在身怀有孕,想点积极健康的事。”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关心下粮食和蔬菜,别天天想着宫斗。
  步练师稀罕地觑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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