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臣——叶秀
时间:2021-11-08 00:39:14

  自从薄将山喜当爹以来,整个人倒是正常了不少,大有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意思——步练师才不信他,自古以来都是狗改不了吃屎,哪有狗摇身一变成为美食家的。
  相国大人现在如此温情脉脉,究其根本,还是步练师与他利益高度一致的缘故。
  步练师从来不在意。男人的嘴,厕所的水——在等价交换的前提下,薄将山怎么造作,都在她的容忍范围内。
  ……
  步练师怀孕后,玩心大发,在庄子里不堪寂寞,从房间里拎出了一把长乐三年造。
  大肚孕妇把玩着凶猛的火神铳,看得薄将山心情无比复杂。
  步练师跃跃欲试道:“你这山庄宽敞得很,可有什么稀罕的鸟?”
  ——奶奶的,真无聊,我打个鸟下来消遣!
  薄将山生无可恋地闭眼:
  狗听完都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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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杏雨梨云,蜂游蝶舞,上京在料峭的春寒里,一点点地恢复了原本绚缦的好颜色。
  步练师捧着大肚,站在庭阶上,喃喃自语道:
  “……来了。”
  一场腥风血雨,即将席卷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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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浮云卷霭,明月流光”出自卢照邻《明月引》。
 
 
第36章 惊魂记   此处有鬼
  上京郊外, 薄庄附近。
  天昏地黑,重云如盖。
  “哎哟,少奶奶, 您可张着神儿。”
  庄子管事拨开蓊郁的枝杈,遥遥地指给步练师看:“这儿就是伙计们说的,那处闹鬼的破庙了。”
  庄子管事一口京片子, 管薄将山叫老薄爷,却管步练师叫少奶奶;听上去像是差了个辈分——这是步练师要求的:
  反正她这辈子也不可能嫁进谁家的门,嘴上过把夫人瘾倒也不赖!
  薄将山听闻此事,大笑不止, 遂吩咐庄子管事,三天两头就拿些鸡毛蒜皮去麻烦一下步练师,让步令公顺带体验一回当家主母的烦恼。
  是以,步练师这胎养得十分快乐。
  一晃几个月过去, 庄里伙计也渐渐摸清楚了, 这位女主人的脾气:
  步练师虽然板正严肃, 脸蛋生得再千娇百媚,成天也没什么笑影。但她公正严明, 睟面盎背,反倒比一般的高门贵女要好伺候得多。
  而且步练师素来胆大, 说做就做,伙计们跟着她, 倒添了不少有趣的经历。
  眼下便是一桩。
  步练师脸色漠然, 左手扶着后腰,右手倒提着长乐三年造,明明是个大肚孕妇,骨子里却生着股不怒自威的神气, 好似庙堂上端坐着的官老爷一般。
  ——她本来就是个官老爷,只是伙计们不知道而已。
  步练师听后院里的婆子们聊闲,说是庄里人都看见了,这间破庙里藏着个披头散发的白面鬼;步练师叫来管事一问,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便想当一回道士,带着人来捉鬼了。
  庄子管事:“……”
  这姑奶奶可比那哪吒还能折腾。
  步练师觑着那破庙,眯眼端详片刻,便下了命令:
  “差二十个护院,把庙给我围死了,狗洞也不许放过;其余人,抄上家伙,随我进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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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山庙里藏着鬼,朝堂上也藏着鬼。
  黑云压城,乌云罩顶,随时随地都要下雨。薄将山一身重紫官服,候在紫宸殿外待诏,他低头看向脚边砖缝,枯叶在躁动的风里瑟瑟发抖。
  旁侧的秘书监笑呵呵道:“暴风雨要来了。”
  薄将山笑而不语。
  今天这紫宸殿外,待诏的阵容,很是耐人寻味。
  薄将山隶属尚书省;秘书监隶属秘书省;中书侍郎隶属中书省;各位学士隶属昭文台。
  换句话说,这里除了尚书省的薄将山,在紫宸殿外候着的,都是大朔教育体系里的最高权威。
  而薄将山是长乐元年的科举状元,也是现今在世的状元里,唯一一个位居柱国的高官。
  这阵仗,这场面,就算是傻子,也闻出股血腥味了:
  今年的科举出了问题,连周泰也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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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呀!
  长乐三年造向前一顶,推开了山庙的破柴门。
  天光阴晦,黑鸦厉叫,破庙在火把辉映下,显得格外阴森诡异。
  步练师端着长乐三年造,目不斜视,冷冷喝道:
  “胆小的出去。”
  步练师这么一说,几个伙计的腿肚子倒是不发抖了,反而生出股勇气来,跟着步练师走进了破庙。
  这鬼倒是不难找:众人一进破庙,没走几步路,就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背对着众人,蜷缩在那墙根边!
  庄子管事厉声喝道:“谁在那里?”
  静,静,静。
  满室火把烧得哔剥作响,庙外依稀一声渺远的鸦啼。
  管事额角挂出了冷汗,但也没有让女主人上前的道理,壮着胆子大步上前,一铳枪戳向那个白色人影——
  戳了个空。
  什么?
  管事心里陡地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猛地扭头转身,还未来得及说话,瞳孔骤然缩成针尖大小:
  “——令公!!!”
  那鬼……那鬼——那鬼在你头顶!!!
 
 
第37章 她生了   是个女儿
  ——轰!
  惊雷滚涌, 暴雨瓢泼。紫宸殿煌煌的皇气,蒸腾着泼天的豪雨,一道道瑰丽的虹彩溅跃在琉璃瓦之上。
  紫宸殿的功能地位, 相当于皇帝的宿舍;能进这个地儿朝奏议事,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体面。跟在薄将山身后的大儒们都是头一回来,各自屏声息气, 皆是恭敬整肃——
  扑通!
  薄将山作为官场上的老油条,宦海里的腌白菜,一进殿就大大方方地跪下了:
  “微臣,罪该万死!”
  周泰肚里憋了一天的火气, 正愁没处发泄;薄将山这么积极配合地一跪,反倒先堵住了周泰:“……”
  “哦?”周泰在龙椅上换了个姿势,“薄爱卿何罪之有?”
  薄将山是练家子,他举手作起揖来, 挺拔如松, 气韵如竹, 总有一股气度凌云的美感:
  “春试张榜,民议鼎沸。微臣夙夜难寐, 调查此事,何奈微臣才华有限, 劳碌无功,此为其一。”
  薄将山开篇入题, 定下调子, 翻译过来,无外乎以下意思:
  科举那事我早就知道了,我也早就查过了,但是连皇上你都头疼的事情, 我有个鸡公的办法!
  周泰不可能听不出来,心中不由得第一百零一次怀念步练师——若是这暴躁老姐还在,薄将山还不至于如此逼话连篇。
  薄将山神色恭谨,态度诚恳,继续说他的连篇逼话:“臣代行中书令一责,却难及令公才华一二,此为其二。”
  周泰大怒,一拍书案:
  ——你他妈意思是说朕用人不察了是吧?
  薄将山应景大呼道:
  “臣罪该万死!!”
  首尾呼应,一气呵成。看似说了很多,其实什么都没说,正可谓是“ 听君一席话,胜似一席话”。
  周泰:“……”
  薄将山,官场糊弄学顶级高手,浑/元/形意/太/极/拳掌门人,简直就是条泥鳅修炼成精,滑不溜秋得很。
  周泰心里颇为郁闷,除了让他多跪一会儿,倒还真没什么办法——
  周泰也很绝望,周泰也没办法。
  科举看似是考试,实乃朝堂换血预备,也是社会阶层变动的标杆。这各方各面的利益,都牵系在那一张,小小的春榜之上。
  周泰此时非常需要,一个八面玲珑,行事果断,智谋万钧的重臣,来填上步练师告病后的空缺。
  中书侍郎那个胖子,惯来是个和稀泥的,本人也没什么升迁欲望,大有给步练师做一辈子小棉袄的意思;周泰头痛无比,思来想去,也只有薄相国适合代行此事——
  他有这个才华,也有这个能力,均衡这一朝的风云。更重要的是,薄将山跟太子周望,因为李家之事多有龃龉;跟二皇子周琛,那是素来不和。
  这帝王心术,翻译过来便是:
  薄将山很牛逼。他能在东宫和秦王府两大能量下,双腿独立行走。
  但是薄将山毕竟跟步练师不一样!
  薄将山比起忠君,显然更爱自己:他敏锐地察觉到今年科举,是盆无比烫手的火炭,已经开始考虑脱手了!
  薄将山方才句句自贬,就是想让周泰,大怒之下削了他的权,最好把他从科举这件事上远远踢开!
  周泰心里冷笑一声:
  ——你想得美。
  ·
  ·
  今年的科举,非常之诡异。
  ——此次科举张榜,中榜贡士五十二位,皆为南方士人!
  按照大朔定例,礼部负责科举。薄将山身为尚书省左仆射,听到的风声也快人一步,扫了眼名单更是心惊肉跳:
  这是在干什么?
  此次春榜一张,舆论鼎沸,民议喧天。
  文人联合起来攻击,效果是非常恐怖的。
  北方举子联名上疏,言辞锋利,矛头直指主考官言正,及其副考官戚岱:
  言正是江右人,戚岱是天海人。你们两个老头皆是南方出身,自然偏袒南方的举子,藐视皇权,暗中舞弊!
  更有北方士人沿路喊冤,一路闹来南方各地,各州太守头大如斗,纷纷上书询问春榜一事,倒逼着言正和戚岱给出说法。
  言正和戚岱这俩老头也十分愤怒:
  卷子惯是糊了名的;我怎地知道谁是谁写的?荒谬!
  薄将山听闻当事人如此强硬,不由得扶额叹息:
  两位爷爷,长点心吧!!
  就算这是真的,这么多个北方举子,确实没一个能打的;但这科举并不是单纯的考试,更有政治平衡的意思在里面,你们张出的春榜却没一个北方人,这让北方的政治集团怎么想?
  三大柱国里,关西张氏和太乙李氏,可都是手有重兵的北方豪强!!
  薄将山头痛欲裂:
  如果言正和戚岱这俩大儒,是能懂权谋圆滑之道的玲珑人物,又绝不会被周泰选作本次的主考官。
  薄将山眉头一皱,这件事离奇而吊诡,他闻到了一股阴谋的血腥味,从这件事里隐隐地发散开来:
  ——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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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不仅朝堂上有鬼,皇帝心里也有鬼。
  薄将山从周泰的圣意里,闻出一股怪异的坚定:
  就算薄将山把自己贬成个废物点心,也照样逃不过这次春榜案的彻查:周泰命薄将山亲自牵头,带领身后大儒学士,重审本次春榜的考卷。
  此为其一。
  “儿臣,参见父皇!”
  薄将山瞳孔骤然一缩——
  周瑾一身月白色,翩翩步入殿来,在薄将山旁侧跪下了。
  此为其二:
  周泰居然点名让周瑾帮忙,一同调查这春榜舞弊案!!
  周瑾惊疑不定地看了薄将山一眼:
  ——父皇这是在干嘛?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在周皇室中,论谁最适合助力薄将山,那肯定是大理寺少卿,四殿下周理;又或者是刑部主事,静安公主周璎珞——就算是考虑人脉和威望,那也是东宫储君,太子周望。
  怎么会轮到一个刚刚进入官场的小小吴王?
  不仅是周瑾,就连薄将山,心里也是惊疑不定:
  ——周泰到底是想解决此事,还是闹大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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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薄将山内心深处,还藏着一个疑问:
  他是得罪了周泰么?
  薄将山本能地觉得,周泰对他的态度,很微妙地变了。
  ——为什么?
  .
  .
  “相国——!!!”
  薄将山一脑门官司地走出紫微城,红豆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冒了出来:
  “令公受惊,身下血崩,怕是要生了。”
  薄将山:“……”
  薄将山心里还压着朝堂那一箩筐的污糟事,人都有些麻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红豆的意思: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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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哒哒哒哒哒——!!
  雨流急,风声急,马蹄急。
  薄将山纵马飞驰,大袖迎风怒张,厉声急急喝道:
  “——到底怎么回事?!”
  他才离开多少天!
  红豆坐在薄将山身后,语气依旧平静而空幽:
  “听闻山庄旁侧那间破庙里闹鬼,令公便带着人去捉拿,想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不小的惊吓?
  薄将山百思不得其解:
  步练师是何等人物?拿刀指着她的脖子,步练师眼皮都不会动一下,到底是什么厉害的鬼怪,能吓得她血崩早产?!
  薄将山一夹马腹,冷声喝道:“抓紧我!”
  红豆立刻听话地抱住了薄将山。
  这主子带着侍女策马狂奔,不可不谓咄咄怪事——薄将山骑术卓绝,在这泥泞山道上纵马,照样快如闪电、迅若猛雷,手下没一个能追上他,只能远远地缀在后面。
  红豆面无表情道:“您出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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