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局中局 你真是狗
砰——!
枪机大作, 铳声雷鸣,碎血飚溅四射开去,黑影的脑袋好似一碗炸碎的红浆, 溅了步练师一头一脸。
步练师闪身退步,枪随人走,长乐三年造打横抡出一道弧, 狠狠地砸在了一个黑影的脖颈之上;此处是一处人躯大穴,这人顿时动弹不得,步练师索性以他的肩身为支,再次按下了扳机!
一枪惊雷!
血光飚溅, 腥云弥斥!
璎珞缩在橱柜角落,不由得发起抖来。她听见了急促的铳声,好似惊雷连连炸响;她看见了殷红的鲜血,自橱柜缝隙间渗进来。
喀!
一声清脆的骨裂之声响起!
步练师被一道黑影攥住了手肘, 还没容她挣扎一二, 一股霸道无匹的气劲, 瞬间震脱了她的关节!
剧痛锥心刺骨。步练师眼前一黑,心性反而愈加凶狠, 骤缩的瞳仁像是燃烧的星子,掠出一道灿烈的精光——
她另一只手拔出了发间的步摇, 狠狠地刺入了黑影的眼眶!
黑影吃痛之下骤然发力,把步练师远远扔了出去;什么花容月貌也没用了, 她像是一只破口的沙袋, 狠狠地撞在了檀木椅上!
——咻!
昏暗之中银光骤地一掠,一柄短刀猝地追来,贯穿了步练师的胸腑,从椅背后冒出一个凛凛的尖来!
步练师呛出一大口血来:“——”
黑影们谨慎地一涌而上。他们先前低估了步练师的身手, 反而被步练师杀了好一些;现在他们学聪明了,步练师被短刀钉在椅背上,怎么也算不上威胁。
“步大人,别装死。”另一个黑影回答道,声音苍老而沙哑,“你是回魂之身,这等凡铁,伤不到你。”
步练师啐了一口血,撩起眼皮来看着他: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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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练师掉了次脑袋之后,身体素质已然不同。
先前她在幼娘一家的渔船上,被飞来的□□贯穿了手臂;但只过了几天的光景,步练师手臂上的伤口便痊愈了。
就像断过的骨头,愈合后会更坚硬一样;她这番死而复生之后,躯体强度也非寻常人可比。
步练师疑心那日在破庙里,她受到惊吓后血崩小产,正是因为这副身体的玄奇,才得以生产顺利,母女平安 。
是以,这把短刀,要不了她的性命。
但这个秘密,步练师谁也没告诉,这黑影又是如何得知的?
黑影低低地笑了起来,像是两块冷铁在相互摩擦:“步大人,世上不止你一个人,是重生的亡魂……”
不止?
步练师浑身一震:这世上的重生之人,竟然不止她一个?
确实。这重生之法,又不是被周泰垄断的;就算周泰掌握着这批方士资源,也没有道理只复活步练师一个人。
猝地,一道明灿的火花,从步练师脑海里跳闪而过。
不知是命中注定,还是鬼使神差,或者就是女人毫无道理的直觉。步练师看着黑影的眼睛,牙齿到舌尖迸吐出三个字:
“是周玙?”
由此,魑魅行街,魍魉盈道,好戏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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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影脸色突地一变,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脖颈之上,亮起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像是女子在红笺情诗上,用朱砂笔圈下的一道眉批。
黑影的脖颈像是被利刃切开的豆腐,沿着这道血线平滑地相互错开,最后头颅咚然一声坠落在地!
一道人影从天花板上一跃而下,好似一道脱颖而出的月光,又像是一股卷地而过的狂风。他一剑飒飒然掠出去,剑气砭肤,杀气刺骨,血溅如泉!
其余黑影大惊失色,纷纷亮出兵器,好似一涡漆黑的狂流,朝着来人一拥而上!
千千万黑影之中,来人是唯一的白。他翩然起势,近乎写意,仿佛是画匠寥寥勾出一笔远山岚黛,禅意、宁静、淡凉,像是一声被山风吹去的叹息。
这是步家剑,“春风词笔”。
茶馆酒肆里还有许多传说,这步九峦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是鲜衣怒马的侠客,一剑专斩不平,一鞘鸣尽冤屈。步相大德,积厚流光,因此这漫遍北方的情报网络,直至步练师这一代仍旧管用。
步练师的祖母是出了名的悍妇。据说这位奇女子提刀上马跑了几千里,追上步九峦和他大战一场;步九峦被自己老婆打得满地乱爬,从此浪子回头,不做天涯客,只为朝中臣。
祖母有命,步家嫡系,禁止习武。春风词笔就此失传,到了步练师这一代,就愈发的丢人起来。可怜天见,步练师除了会玩点鸟枪之外,连剑都不怎么会拿——若她有步九峦当年的身手,也不至于被薄将山欺负,也不会怀上窈窈了……咳。
滴答答——
簌簌的血色惊扰了栖息在来人身上的月光。躁动的流风吹卷起他宽大的袍袖,漫卷成冷白色的流云滚雾;此人像是从诗篇中走来的仙人,缥缈飞天,悠容淡逸。
千钧杀气狂漫在呼啸来去的猛风里,周瑾静静地站在血与死的正中央,剑身纤细不过二指宽余,静静地酿出一泓人血的红意。
如今春风词笔的传人中,翘楚乃是九殿下,吴王周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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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周瑾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在戚英面前打滚撒娇耍赖,死活都不愿意学戚家枪法。
步练师也颇为好奇:“这是为什么?”
戚英怒道:“他就是觉得耍枪不俊!”
步练师大怒:“周云潇,你放屁!!”
你看看周琛在校场的样子,连路边的蚂蚁都要说一声英俊!
但周大宝宝就是觉得不俊:“不嘛,不嘛,不学嘛!”
戚英最烦男子汉大丈夫,天天嘤嘤撒娇,拎起竹条就去抽他。周瑾哭得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宁死不从,颇有气节,最后闹到了周泰面前。
周泰觉得十分之离谱:“那瑾哥儿觉得什么最俊?”
周瑾扭捏道:“剑乃百器之君,瑾儿要学剑法!”
周泰龙颜大悦,大手一挥,圣旨一下:
薇容,去,把你家的春风词笔教给我儿。
步家嫡系虽然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但旁系却出了很多剑法大家。圣旨顶在头上,步练师也只能捏着鼻子,给周瑾好一番安排。
本以为这废物点心学上三天就会哭着打退堂鼓了。结果周瑾还真学出了个名堂,眼下的剑影好似溪水潺潺,又像飞霜凛凛,他性格平和,剑更是安静,收割下人的性命时,温柔得像是好一声叹息。
果然是上京最俊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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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叮叮叮叮!!!
一阵灿金色的暴雨倾窗泼入,那是一根根细如密发的金针,能够直接穿透人的血肉,留下一道贯穿的血洞来!
几个黑影当场变成了筛子!
这是先前跟随在周瑾身边,打扮成小书童模样的绝顶高手;也是陪着戚英入宫的贴身婢女,戚家暗杀部队的翘楚,“八重樱”。
八重樱猝地开口,居然是道清脆娇甜的女声:
“末将来迟!”
“好姐姐,你还知道来!本王都要死了!”周瑾惨叫,“打不赢了,人太多了,你快带着令公,撤撤撤撤撤!”
步练师悚然一惊:
“等等!”
璎珞还在橱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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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女孩的尖叫响起,一道黑影拽出了璎珞,反而向窗外逃去!
步练师瞳孔骤然一缩,璎珞若是被活捉,这件事的性质就不一样了,必须得立刻阻止!!!
八重樱和周瑾都被几个身手不凡的黑影纠缠住了,哪里抽得出身去救璎珞?
眼下身边压力最小的,反而最弱的步练师!
步练师当机立断,立刻行动。她被钉在了椅子上,□□就是大出血,她还没有这么蠢;但这个距离不算太远,在长乐三年造的范围之内,她就是所有人的爹!
步练师脚尖向上一挑,长乐三年造被踢得腾空,步练师正好伸手握住了它。压眉、凝神、瞄准,步练师做得一气呵成,所有人和事都在唰然远去,只剩下了眼中锁定的目标!
砰!
铳声大作,势若惊雷,企图掳走璎珞的黑影,被步练师一铳打碎了脑袋!
黑影应声死去——然而这姿势太寸了,他已经跑到了窗口,这会儿陡地暴毙,璎珞便尖叫着摔出了窗外!
步练师大怒道:
“薄止,你要看戏看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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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珞尖声惨叫,脸色煞白,她根本不会武功,这么摔下楼就是个死!
然而一道人影飞身而上,稳稳地接住了她;来人身法如电,轻功卓绝,稳稳落在树杈上时,树枝抖都没抖一下,还真像只灵巧轻盈的猴儿。
沈逾卿。
是沈逾卿!
璎珞睁大了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你……你来救我啦?
沈逾卿倒没看璎珞。他回头和薄将山对了一个眼神,似乎是得到了后者的首肯,向着身旁的人寒声下令: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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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皇帝远,此处不是天子脚下,薄家疯人院连人都不用装。
沈逾卿亲自带队清场,摧枯拉朽,风行草偃。黑影中的高手被步练师带的人手消耗了一番,又被周瑾和八重樱折腾得左支右绌;眼下薄家疯人院一出场,事情就向着切瓜砍菜的方向发展,这些黑影都是个中好手,如今倒像是排队送菜。
步练师坐在太师椅上,目光冰冷,满脸阴沉,她的视线穿过了厮杀,直直地掠到了百步之遥,那道悠闲淡然的身影上:
薄将山也看见了她,笑着向步练师举起酒盏:
——哟,早啊。
步练师笑得咬牙切齿:
薄将山,你是狗。
这个局,不难猜。只是步练师忙于破案,就算知道是坑,也要往里跳罢了。
薄将山应该是写了两封密信,一封给步练师。步练师急于突破春榜一案,拿到游惊雾的线索,肯定会着手展开调查;而这调查的人手,越亲近越好,越可靠越好。
因此,步练师多半会亲自去,而且带上的帮手,也是千尊万贵的大人物。
——而薄将山这第二封密信,则是寄给了太乙李氏!!
太乙李氏知晓游惊雾已被找到,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索性先下手为强。于是李家在晋州做局,方便步练师调查,一路把步练师一行人,引到这槐安堂来……再派出一干好手,杀人灭口,销尸匿迹!
那为什么薄将山,知道是太乙李氏干的呢?
——因为言正担任主考官,便是李皇后和太子妃一起吹得耳旁风。这两个女人还不知道,自己这点小小的私心,这点对言眉的恶意,反而会出卖自己的家族,招来灭顶之灾,招来塌天大祸!
现在薄将山赚足了理由:
意图戕害皇嗣,杀害重臣,太乙李氏,其罪当诛!
第44章 高楼塌 李家倒台
黑云压城, 白月破瘴;风声萧索,马蹄呜咽。
薄将山静静地站在远处,狂风里好似一尊不动佛。他的眼前是熊熊燃烧的客栈, 强弩之末的黑影,毫无悬念的围杀。
鲜血、惨叫、尸体,热闹地溅得满地都是, 缤纷地铺在他的脚下。
薄将山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切,眼睛里呈出一派兴意阑珊的慵懒。自从步练师带着窈窈离开后,他身上的人味儿是越来越淡,到最后一切又恢复了原样:步练师还是神坛上的佛, 薄将山还是阴曹里的鬼。
——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居然在一个被窝里厮混过,真是造孽。
沈逾卿办事向来很快,薄将山并没有等太久。步练师一行人自然是被救了出来, 薄将山终于有些诧异——这步练师居然还没疼晕过去——还企图扬起手来扇他耳光:
“薄……止……!”
真可爱。
薄将山俯身下去, 抓住了她的手, 往自己脸上按去:“哎,我在。”
“……”步练师咳嗽了一声, 她有些捯气捯不上来,“万一九殿下或者静安公主有什么闪失——”
——你该当何罪?!
“好薇容, ”薄将山嗓声温和,笑影凉薄, “我只是给了你线索, 人是你自己叫来的,这怎么能怪我呢?”
那是你的责任,又干我什么事?
太乙李氏是蚌,你步练师是鹬, 而我薄将山是渔翁。你拿到线索时就该明白,凡事都有代价,大家各取所需罢了——你现在反而要求我顾及你的死活,是不是对我要求太高了一些?
你步练师到底是我什么人呢?
步练师被问得一默。
确实如此。薄将山要利用她,她早就猜得到,只是为了春榜案,步练师觉得这个险值得一涉;是黑影的凶狠超出了她的预料——那也是步练师自己失算了,还能怪薄将山照顾不周吗?
如果薄将山再坏一点,大可以等璎珞摔死再出现。静安公主死在晋州,那么倒霉的不止是李家,步练师也得跟着陪葬。
只是……
“只是你总是这么可爱,居然拿道德来要求我。”薄将山凑近了她的耳旁,一字字都诛在人心上,“‘你怎么能这么利用我呢’,是不是,薇容?”
步练师被呛得一窒。
“薇容,你知不知道你很可爱?”薄将山挠了挠她的下巴,像是逗弄笼里的金丝雀,“你看上去不好招惹,生人勿近,其实是最好欺负的那一个……可你几乎不记我的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