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大殿下来说,这礼属实重了些。
“大殿下,快快请起。”原本打算应有的礼节尽了后,尽量少同夏丞哲对话的邹灵雨不得不劝劝他。
然而夏丞哲执意对邹灵雨躬身,完了以后才对凌晔坦坦荡荡说道:“说来也算我一时不察,前阵子在小公爷名下那间书肆进出已算习以为常,不晓得那日少夫人也在,唐突了少夫人,今日到访除了关切小公爷伤势之外,也是特意来赔礼道歉。”
他继续道:“这瓶酒是江南的贡物,虽比不得长青与春樱那样的名气,但我问过御医,这酒水不烈,女子与伤者酌量喝了,反而对身体有益处。”
凌晔并不对书肆的事发表看法,只对夏丞哲笑笑说道:“殿下有心了。”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邹灵雨也对他回以一礼,“大殿下多虑了,那日之事,纯属意外,即便不是意外,错也不在殿下身上,臣妇并不怪罪殿下,也请殿下别放心上。”
从头至尾,夏丞哲唯一的纰漏,就只有问她为何没想过退婚,这点而已。
为何会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她与他同样都属被设计的人,真要怪罪的话……
邹灵雨瞥了眼端坐着的凌晔一眼。
他嘴角噙笑欣赏酒瓶,似分毫不在意她与夏丞哲的对话。
只怕凌晔可能也从没想过,当初那么做,究竟有何不可。
邹灵雨不再对此事抱有期望,那便将其揭过。
不论是她还是大殿下,抑或凌晔这始作俑者,都不必再谈,那这表面上的风平浪静,也就能一直维持下去。
将事情都说开以后,夏丞哲面上笑容总算轻松几分,又多寒暄几句,也不留恋,告辞离去。
夏承哲离开后,凌晔和邹灵雨身周又恢复寂静。
邹灵雨虽不知凌晔因何提不起劲来,但该做的事她也不会落下。
夜里,凌晔与她都各自沐浴完,她回来的要稍晚些,凌晔已坐在床沿,正准备躺下。
邹灵雨急急道:“先等等。”
在凌晔探究的目光下,邹灵雨搬了一张绣墩到他前方,坐下挽起袖子,“御医的交代小公爷莫不是给忘了?洗浴完得按按腿才行呢。”
凌晔停下动作,没回话,却直直盯着邹灵雨,看她折腾。
御医说了要在洗浴过后给凌晔按腿才行,没个合适地方,就在温泉池子里按也不妥,想想还是在房里最为得当。
邹灵雨回想了下御医教她的其中一个法子,在下手前先隔着他裤子,轻捏凌晔腿部肌肉,神情看似如常,手指的僵硬也尽力被邹灵雨自己忽视。
“小公爷腿脚可有外伤?这样按压可会动到伤处?”
问完她抬眼,对上凌晔那双深潭似的漆眸,邹灵雨微怔。
在她恍神期间,凌晔淡淡答了:“外伤已无碍。”
说得云淡风轻,对自己的脚能不能再重新站起宛若也漠不关心。
得了他准话,邹灵雨便毫不客气揉按。
邹灵雨边推按着,边道:“总不能让御医下回来了,小公爷还没有半点起色。即便觉得这是白费工夫,但能做的努力还是得试试的,否则岂不是更让他们觉得小公爷压根没在盼着重回战场的一日?”
正常人知道自己不良于行后,起码也得经过一番挣扎求医,寻了千方百计的法子一一试过,待到发现真计无可施,这才开始颓丧起来。
而凌晔倒好,她从未听闻国公府为此有去寻求各方密医,或找遍良药,除了疗养内伤浸泡的药浴和一天不落的汤药之外,再多治疗手段也就没了。
简直是直接跳过了求医,连可能性有或没有都不管不顾,凌晔便直接跨到放弃的最终结果。
这实在是令邹灵雨怎么也摸不着头绪。
听邹灵雨所言,凌晔才轻哼一声:“你说的也算有道理。”
话虽如此,却还是半点积极样未见。
邹灵雨心中暗叹。
她想到凌晔以前那些传言。
听闻凌晔上战场时,总不顾一切冒进,这个“一切”当中,也包含了他的性命。
虽他带兵总打胜仗,但身上所受的伤也一次不少。
伤势大小轻重皆有之,带伤之身又极虚弱,再染上病症什么的,可不就成了人家说的小公爷身子并不康健,是灾星转世?
──看过哪门子灾星是自己作出来的?
邹灵雨腹诽。
她知道凌晔有很多事没告诉他,因此不解归不解,邹灵雨也没有想探究的意思。
探究了兴许也是没用的。
凌晔此人她了解得不多,却知晓,他不是个会听人意见,就改变自己做法的人。
邹灵雨也不觉得自己有那能耐能说得动凌晔。
既然都知最终结果,那她不如就当什么也不知道,省得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过程中,闹得两人都不愉快。
凌晔消极,那么她也跟着遮掩假装没看见,便是。
邹灵雨俯身,将手搭在他脚腕子,以虎口处对着内侧去往上推。
搭上时邹灵雨自己还呆了一瞬。
知道凌晔身形高大劲瘦,单手圈不住是在她意料当中,却没想到连这样一圈脚踝,竟差了这样远的距离。
她掌心的温度与刚洗浴完的凌晔所差无几,掌下肌肤比起自己的要来得粗糙些,并没有邹灵雨想象中好挪动。
凌晔伤重调养这阵子,腿部萎缩得并不明显,邹灵雨都能感受到不同于自己的结实,更增添了揉按的难度。
进行才不过一会儿,她手已经酸涩无力。
邹灵雨微嘟起嘴。
这腿怎么这么硬啊……
忽然,邹灵雨指尖触到像是半根手指粗细的突起,几乎是左脚整只小腿的长度,邹灵雨低眸去看,她隐约猜出了那是什么。
一条狰狞的疤从腿肚子蜿蜒至膝上,白疤狰狞,光看落下的伤疤就能猜到当时情况有多凶险。
邹灵雨顿住。
这还是她第一次,直接瞧见凌晔腿上的伤。
她内心大受震撼,直直盯着疤痕细瞧,手上力度都放柔不少。
指尖顺着疤痕轻轻往上,邹灵雨在想,这该有多疼?
才至伤疤一半处,她的手腕忽被人按住,阻了她的动作。
邹灵雨愣愣问:“小公爷?”
怎么突然?
却见原先随兴坐着的凌晔沉了声,语气较以往的轻佻不同,压低了声音,似隐含着怒气,“这样的力气,你是在给小猫挠痒吗?”
说是揉按腿部舒筋活血,也不知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没有。
女子细腻的掌贴了上来,她力气不大他也知道,但是那样缓慢地往上轻推,软嫩的指轻拈,别说是给人推按,说是在撩拨都还可信几分。
被凌晔阴沉的眸光盯着,邹灵雨支支吾吾地问:“力、力道太小了吗?那我再用力些?”
凌晔咬紧牙关。
最气的,就是邹灵雨还毫无所觉,能用那双天真的眸子关切询问。
凌晔绷紧下颚,盯了邹灵雨好半晌,手上没放,而是重重往自己腿上按下。
“小、小公爷?”
邹灵雨吓了一跳,凌晔这样大力攥着,她手也开始泛着火热的疼。
凌晔却将整只手包覆住她的,定定看着邹灵雨,话声阴冷:“要到这个力度才算按,可清楚了?”
第36章 捏掌心
手心下是他的腿, 手背是凌晔的掌,邹灵雨进退两难。
凌晔那道伤疤蜿蜒,邹灵雨紧紧贴着, 那触感更是明显。
为他按腿活络筋脉,邹灵雨本就竭力维持冷静。
御医交代的事何等重大,邹灵雨可不能因自己羞涩就草草为之, 是认真在往御医说的地方使力。
可凌晔那双大手覆上,将自己的手裹着, 越发增添了彼此肌肤相触的部分。
凌晔往下按去, 力道也压在自己手背上。
邹灵雨觉得自己的手就好像是提线木偶, 而凌晔作为操偶师, 自己只能往他想挪的地方挪去, 用他所要的力道去按压。
他嫌力道太轻,像挠痒一般, 下手便越发用力。
这要邹灵雨自己出力也就罢了,偏偏凌晔这力道一使, 在透过邹灵雨按到自己腿上之前是先压在邹灵雨手上,邹灵雨终于没忍住, 轻轻“嘶”了一声。
凌晔僵住, 停了往下摁去的力道。
邹灵雨抬起眼,眼睫一颤一颤, 两人对视时,她有些委屈地对凌晔说:“会疼。”
凌晔松手, 才发觉邹灵雨那皓白细腕已是红了一圈。
她皮肤本就娇嫩,一蹭就红,此前他还嫌她手跟豆腐似的,脆弱得很。
如今被他用力攥了这样久, 留下的痕迹越发怵目惊心,瞧着就跟扭了手似的。
凌晔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是收回手,淡淡扔下一句:“那就睡吧。”
没打算继续让邹灵雨按的意思。
然邹灵雨可没打算放弃,“还不能睡的!”
她稍稍转了转自己手腕活动下,对凌晔做出保证,“我这次力道用得大些,起码得捏完两腿才行的。”
只按了一半,那岂不跟白按了一样?
凌晔板起脸看她良久,邹灵雨迎着他眼神,没想退缩。
他看见她不肯退让的模样,便知邹灵雨那股倔强劲又犯了。
凌晔知道说不动她,便闭起眼,“随你。”
邹灵雨起先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这般排斥,甚至瞧着心情不悦,像在隐忍什么似的。
这次她用足了力气,两手并用,好不容易往上推至血海穴时,邹灵雨看了最终要按至的足五里穴一眼。
看了一眼,邹灵雨目光被旁边的物事引去,她原先还茫然了下。
那是何物?
疑惑一起,思考了片刻,意识到什么,邹灵雨睁圆了眼,像被窜出的火苗给烫了般,赶紧低下头去。
她知道那是什么了。
邹灵雨气息大乱,想到避火图上所画那物原本的模样,心中骇然。
她佯装不知情接着按去,御医说了,腿部内侧位置由下往上推按即可,从复溜穴为起始位置,按至足五里穴。
邹灵雨小心翼翼避开那处,好不容易才顺利抵达最□□位,额上都因此沁出些汗。
她抿紧唇,悄悄望了凌晔。
凌晔闭着眼,面上虽看不出任何表情,可邹灵雨却能感觉指下肌肉僵硬。
──他也在隐忍着。
邹灵雨垂下眼,虽没敢再看,但刚刚看的那一眼还是时不时在脑海中冒出。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目光不再乱瞟,屏气凝神按完所有该按的穴,方才将手撤回。
那双在点火的手终肯收回,凌晔睁开眼,便瞧见邹灵雨脸都红了,慌慌张张同他说:“还、还有右腿呢。”
神情虽是稳重,眼神却是惊慌。
看那样子,瞧着也不像什么都不知道。
凌晔眯眼,“你确定要继续?”
邹灵雨没敢对上他的眼,转而去撩起他另只裤脚,她认认真真地道:“做事不可半途而废。”
可凌晔看着,邹灵雨那指尖都在微颤,不知情的还以为他拿刀抵着她,非让邹灵雨这么做不可。
这次他连一句话也没再吭,任由邹灵雨耐心地揉按自己右腿。
与适才同样的煎熬再来一遍,受折腾的也不知到底是谁。
邹灵雨放下凌晔裤子,重新给他理了理。
细声对他说:“小公爷,可以歇息了。”
话落,邹灵雨才拿帕子擦去自己额上的汗。
御医说得简单,要给人按双腿按两刻钟,可真不是一件轻松事。
不光身上沁出薄汗,邹灵雨连捏着帕子的手都是抖的,尤其每一根手指都在出力,到后来只感到火辣辣的酸疼。
收拾好自己后,邹灵雨熄了灯也上榻准备歇息。
她还是老样子习惯面对墙壁侧躺,原是打算闭眼睡了的,但手上酸涩实在强烈,她便左右手互相轻按伸展,紧紧握拳后,再将五指张到最极致,如此反复。
当她再次握拳时,忽然,身后一动。
一只手伸了过来,包覆住邹灵雨的拳头。
“小公爷?”
她想转身询问是怎么回事,凌晔的声音却几乎就在她耳边响起。
“别动。”
凌晔将自己的手从她掌根探入,让她从握拳姿势展开,摊平手掌。
他那大手给邹灵雨捏起掌心,由下到上,像她刚刚为他捏腿一般,每个地方都按得仔细,每根手指和指缝间也都轻轻推揉。
力道不大,却又刚好能按揉开来。
说实话,凌晔那双惯常握剑的手与细腻半点也扯不上边,甚至可说是粗砺也不为过。
但他那双本就微凉的手按在自己手上,在这夏日里并不让人觉得抗拒,甚至按着按着,他那凉意也被自己掌上的热度所取代。
“另一只手。”
他低哑的嗓音在黑暗中传来,邹灵雨顺从地将另只手塞进他掌中。
才在想,小公爷的风寒应早早就好了才是,怎说话声又嘶哑了起来?
莫不是被自己给传染了吧?
这样想着,她转过身想问个仔细。
然为替邹灵雨按手,凌晔也是侧身对着她。
邹灵雨这一动,两人身子便几乎挨在一处。
凌晔抓着她的手忽地加重,邹灵雨低呼一声。
她转头,即便昏暗的屋里,邹灵雨也能感受到凌晔似乎在瞪着自己,且表情近乎阴狠。
邹灵雨瑟缩了下。
凌晔贴着她的耳,咬牙切齿地说:“我不是让你别动?”
听着宛若要将她给生吞活剥了一般。
“哦……”
不明所以的邹灵雨悻悻然转了回去,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惹了他生气。
挨在一处的身子分离,邹灵雨才后知后觉发现异常。
自己转过身去时好像磕到什么异物,但只要好好侧着身就没事,她不免觉得纳闷。
联想到自己替凌晔按腿时,他也是板着脸,神情极度不悦,邹灵雨蓦地想起适才瞥见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