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初次见面,然那名声如雷贯耳,邹腾辉再细细打量了下,心说凌晔模样与传言倒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凌晔挑眉“哦”了一声,“原来是大舅哥啊。”
语气虽是如此,表情却半点不意外。
毕竟能让与邹灵雨不用避嫌便能站在一块的年轻男子,数来数去,除了他自己以外,也就只剩邹腾辉此人。
邹灵雨对名声规矩那是再看重不过的,更别提还是在侯府门口这样的地方,自是不可能与旁的男子多说几句。
哦,若是被人陷害,那又是另当别论了。
想起自己曾对邹灵雨做下的事,凌晔目光一顿,稍稍避开邹灵雨直视自己的眼。
长靖侯与侯夫人也得了消息,赶忙快步走出来,至马车旁同凌晔说话。
这会儿不用邹灵雨介绍,凌晔自己倒是先抱拳施礼,“侯爷、侯夫人。”
喊完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问着邹灵雨:“还是我应当喊岳父、岳母会好些?”
长靖侯夫妻俩毕竟只是邹灵雨的伯父伯母,算不得父母,然这些年养育之恩,他们与邹灵雨彼此早将对方视若家人,凌晔这样喊情理上挑不出错处,而这样的称呼却更显得与侯府间交情更近。
邹灵雨自是点头,笑笑地道:“小公爷想怎么喊都行的。”
本以为只是说笑带过,谁料凌晔还真的认认真真又喊了一回:“岳父、岳母。”
直把长靖侯夫妇惊得直回礼。
“不敢当、不敢当。”
“小婿身子不便,不好下车,还请岳父岳母恕小婿失礼,仅能以这样的方式来访。”
凌晔行事不羁,说得随意,就好像他本就决定如此,谁都撼动不了他的行为一般。
但饶是如此,面对长靖侯夫妻,凌晔还是收收敛了些,很是恭敬地对待他们。
自刚刚开始一直提着心的邹灵雨看了这么会儿,绷紧的心弦才总算放松。
只要凌晔想,他还是能够很有佳公子风范的。
长靖侯问:“小公爷可是为赴宴前来?”
自己问了也觉得不太可能。
若真是为赴宴,那稍早与邹灵雨两人一同前来便可,何苦等到热闹都过了才到访?
于是凌晔说了:“小婿来接灵雨回去。她昨日误饮烈酒,此刻怕是强撑着,小婿想着若非亲自前来,她绝不会早早归家,所以趁身子好转之际,前来迎她。”
总算是把邹灵雨真正想问的问题说了个完整的解答。
只邹灵雨听他这番话却听得面色微红。
“……小公爷!”
怎么就把她误饮酒的事给说出来了!
而且……他叫她“灵雨”。
想到方才凌晔喊出自己名字的语调,邹灵雨双颊莫名烫了些。
此前他唤她时,总是像调笑似地喊着“娘子”。
听着没心没肺的,也不知喊的时候含了几分真心,是否真把她当成自己的娘子。
而今日听他这声,邹灵雨却反而更希望,凌晔还是喊自己“娘子”,她会显得更自在些。
邹腾辉恍然大悟,“我就说呢,二妹妹果真脸色不太好,既如此还是早些回去歇息为好。”
侯夫人也“哎哟”了一声,忙走到邹灵雨身旁细瞧她脸色。
邹灵雨向来不喜多施脂粉,然今日面上妆容却化得仔细,瞧着就像要掩饰什么的。
察觉这点,侯夫人拧着眉急道:“你这孩子,前些日子才染了风寒,今日又勉强自己了?小公爷要是没说,你这还要撑到什么时候?快,上马车去,怎还站在这儿吹风呢?”
急切得都恨不得要上手直接拎着邹灵雨往车里塞。
倒是长靖侯却是问:“喝的是什么酒?怎误喝后,后劲还这般大的?”
既都发现不对,顶多一杯便会发现不妥,怎还会继续喝到身子都受不住的地步?
凌晔扯了扯嘴角,瞥了邹灵雨一眼,答道:“因为她喝的,是整整一杯‘长青’。”
闻言,其他人均倒吸一口气,尤其饮过长青的长靖侯反应最甚,他看着邹灵雨的眼睛都瞪得老大。
“竟然是整整一杯!”
他喝一口都得缓过劲儿来再接着饮,整杯得饮上好些时候。
而邹灵雨若是误饮,那岂不是一下便……
长靖侯看着邹灵雨的眼神都惊恐了。
而凌晔也证实他心中所想,“因不知杯中酒是长青,以为是烈性不大的酒,灵雨便一口饮下。”
听到现在,邹灵雨已经想找个洞把自己埋了。
她偷偷瞄了嘴角噙着笑意的凌晔一眼。
凌晔又喊了她名字。
邹灵雨捏着自己另只手手指,彷佛只要这样便能减轻些难为情。
而听了个始末的邹家人却不淡定了。
长靖侯催促,“雨姐儿你快些上马车,你这也太能忍了,伯父要是要饮长青,隔日不是休沐都不敢碰!你倒好,还大清早过来帮忙张罗,真是……唉!”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邹灵雨好了!
最能切身体会长青“一口醉”的长靖侯哀叹一声,却又不禁偷偷打量起侄女面色。
事实上,他在怀疑邹灵雨的酒量兴许比他还要好,毕竟他饮了长青后,隔天可是还得睡上半日才能清醒过来,而邹灵雨却还能跟没事人一样站在这儿。
侯夫人要是知道丈夫竟然想着哪天有机会能跟邹灵雨比酒量,怕是得拧着他耳朵,好好说他一顿不可。
得知邹灵雨喝下的是那样的烈酒,侯夫人着急过后,对邹灵雨的态度越发强硬起来,牵起她的手催促,“好了,回去吧,这儿有我们在呢。”
邹灵雨无奈,又见凌晔自马车中伸出手,她与侯夫人两人皆愣。
凌晔手指曲起,像在对邹灵雨勾手。
他笑问:“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要为夫下车去接娘子?也不是不行,就是得费些工夫。”
说完,他竟还作势要挪下车,又把邹灵雨她们二人给吓了一跳。
“慢!我上去便是!”
邹灵雨赶忙把自己的手搭上去,阻止了凌晔的动作,她还压低声音同凌晔说道:“小公爷你做什么呀!”
身体就算好了经得起车马颠簸,腿脚可还在治疗啊!
凌晔握紧邹灵雨的手,眯眼笑笑盯着邹灵雨,“不这样的话,娘子怎么会干脆上来?”
邹灵雨微嘟起嘴,没法否认凌晔说的确实是事实。
他们眉来眼去,底下的侯夫人看了个正着,垂首抿唇偷偷笑了笑,再抬头时已恢复寻常的表情。
“好了,雨姐儿你好生回去歇息。”侯夫人看着凌晔,看到他们交握在一起的手,眸色更是和蔼,“小公爷,我们雨姐儿就劳烦你多费心了。”
凌晔将与邹灵雨握在一处的手往上举了举,笑言:“这不成问题,本就是小婿分内事。”
话落,车帘掩上,遮去了旁人窥探的视线,直到国公府的马车驶离,寂静的街上才一下子炸开锅。
“那是凌小公爷?在养伤的凌小公爷?他这是伤势都好了?”
“还没吧?不然也不至于长靖侯都到跟前了,他还下不了马车。”
“他来这儿做什么?”
“你瞎了?没看见他来接他夫人?那个手哦,握得这么紧!”
说话的那人还将自己的左手与右手紧紧握着,上下晃了晃,以作示范。
“哦──”
拖得老长的声调此起彼落,众人眼神交会,均是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
“当初的邹二姑娘不愧为京中名姝,瞧瞧,连那杀神凌小公爷都放下屠刀,大老远下山来接人。”
另个人反问:“废话,换作是你,娶了那样的美娇娘,就算在天涯海角,你不赶回来?”
想到适才瞧见的邹灵雨相貌,众人又露出赞叹的神情,纷纷赞同:“那是得赶回来啊!”
凌晔外出接邹灵雨,这对神仙眷侣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最终被送到了皇宫内。
皇后挥开身前替自己捶腿的小宫女,坐正身子,听着下方太监来报。
她挑起眉头,素来没有过多表情的面上,难得露出些微讶异神色。
“凌小公爷下山了?”
这可真是稀奇。
自从他重伤归京,直接入了温泉庄子休养以来,凌晔就从未出过那庄子,更别提还进京了。
皇后奇问:“他身子好全了?进京又是为了何事?”
底下太监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小公爷腿脚应是未愈,他虽出了庄子却并未下马车,去的是长靖侯府,去接他夫人归家。”
知道凌晔进京以来,皇后猜过许多种可能,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答案。
她愣了下,随即躺回贵妃榻上,招手让小宫女继续先前没捶完的腿,自己则审视着右手末两指上戴的护甲。
“哦,邹家那位兰州来的姑娘,这倒是让人意外啊。”
太监颔首笑着附和:“那是,凌小公爷成亲后竟懂得疼人了,着实叫人惊讶。”
皇后扯了扯涂得红艳的嘴唇,轻笑一声:“懂得疼人也没用啊,身子未好之前,身旁有个美娇娘,看得到吃不到,岂不徒剩煎熬?”
御医定期前往诊脉的结果她可是掌握得一清二楚,自然,凌小公爷夫妻俩并未圆房,她也知晓。
皇后吹了吹指上并未有的灰尘,嘴角微扬,“看样子小公爷这身子是真废了,那样一个美人儿日日睡在身侧,却也只能干瞪眼,半点碰不得。”
虽是这样说,但她表情却半点也不觉得可惜,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一个年轻有为的将才就在京城之外,不管是另有盘算还是察觉什么特意来蹲守,都让皇后心生戒备。
然,若那将才折翼,退下战场不过是为养伤,那便无从畏惧。
断了腿的将领就跟没了翅膀的鸟儿一样,先前战绩再如何耀眼,飞得再高,下坠时的速度也一样迅速。
得知凌晔身子如故,皇后也就放心,转而问起旁的。
“你先前得到的消息是真是假?否则怎么同兰州扯上关系的姑娘,一个也没有本宫想找的人?”
说起这事,皇后原本还算轻松的面色忽地变得不耐烦起来,实在是这事已拖了太久,直把她耐心磨尽。
太监露出真诚的笑容,宽慰道:“这点请娘娘放心,奴婢得了消息后也派了人亲自到兰州查证过,当时的确有人瞧见前朝的那位公主在兰州,且,似还怀了身孕。”
皇后轻哼一声,“这话我已经听你说过许多次。见到她的人、人又有孕,然后呢?孩子在哪儿?是男是女?那镯子又在何方?这些要紧的你半点也没查探到,不是吗?”
说完,再看向太监的眼中已是冷意。
“你可别忘了,蛮……”瞥见垂首安分按腿的宫女,皇后话音一转,将“蛮族”二字给吞了回去,换了个说法,“别忘了那边可是贪得无厌,若不想法子制住他们,下回他们肩上扛的大刀,怕是就要往本宫身上挥来了!”
皇后站起,将小几上的水果盘与杯盏挥手洒落,成串的葡萄摔在地上,几颗散开滚向四周,瓷器碎裂的脆响也是刺耳,惊得宫里的宫女与太监纷纷跪成一团。
蛮族就是蛮族,当初结为同盟才能成事,如今越发得寸进尺,什么都想分一杯羹,简直作梦!
“娘娘息怒、娘娘息怒!”太监边跪边磕头,瞧见地上有片碎瓷也不管不顾,磕得头上鲜血直流,“奴婢已派人找出当年兰州所有的产婆,务必一个也不错放!”
皇后冷笑,“兰州那么大,要找出一个为前朝公主接生过的产婆?你怕不是在说梦话?”
而那太监却是胸有成竹。
“公主即便逃难,那也是公主,顶金贵的人儿!寻的产婆必不会随意找个乡野妇人。女子生产毕竟是鬼门关前走一遭的事,寻的肯定是找有几分本事的产婆,奴婢往这些人上着手,想来不日便能给娘娘呈上好消息。”
说的也算有道理。
产婆是不少,但本事好的可就寥寥几个,若将范围缩到小,要寻到人,确实不算痴人说梦。
皇后盯着他脑袋看了好半晌,最后心中怒气才平息下来,款款坐回椅子上。
“本宫等你的好消息。”
又恢复那慵懒的语调。
第42章 (二章合一)(二更) 舔掌心……
车帘落下, 车内少了从外照入的日光,变得有些许阴暗。
马蹄声哒哒,车轮声辘辘, 还有街上鼎沸的人声。
这些声音交错在一块儿,既嘈杂又热闹,显得车厢里对视的两人更显寂静。
微光从微微摆起的车帘缝隙中透出, 光线犹如金丝,就缠在凌晔身上。
他平时散开的乌发全被束起, 锐利英气的面庞尽显, 身上衣着也是外出服而非在庄子穿的随意常服。
这身打扮, 加上凌晔不说话就这样端坐着, 又有微光的加持, 别说瞧着贵气逼人,瞧着还有几分庄严仙气。
可这样的凌晔却也让邹灵雨觉得, 他好似与她不是同个世界的人。
怎么说呢,就好像以为原本近在眼前的人, 实际上走到近前才发现,原来两人之间相隔着深深的鸿沟, 如何也无法跨越。
他立在无数阶梯之上, 睥睨众生,而她不在凌晔身周, 是那仰望着他的众生之一。
一如两人一开始的家世,若非有那纸婚书在, 怕是这辈子,他俩都没机会能见到彼此。
才这么想,下一刻,凌晔却伸出空着的另只手, 在发顶摸索,摘掉自己发冠。
束起的发丝散开,刚才还让邹灵雨觉得他满身贵气的凌晔随手将金冠扔到一旁。
金冠滚了个几圈,挨到靠枕一角才堪堪停下,凌晔扔得很是利落。
“还是这样自在。”
邹灵雨的目光随着金冠而去,在她看它的同时,凌晔往后躺去,另只牵着她的手却没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