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愣看着纸钱烧化,黄纸经火吞噬成黑灰,热意扑面而来,待到将要烧尽,她右手按着左手衣袖,轻轻撩起,露出了镯子与手串,然后将手中捏着的几张已折好的纸钱放入火炉之中。
炉内高温,邹灵雨还是趁着火小些时才将手伸入,散进火焰燃得更旺的深处的里面。
正待收回手,邹灵雨眼角却瞥见什么,目光一顿。
她往自己的左手腕上看去,便见那半指宽的玉镯就像被火焰缠上,由洁白染上了夺目的红。
邹灵雨大吃一惊,急忙将手缩回。
因手缩得太快,佛珠手串滑动,就这么撞击在变色的镯子之上。
“锵──”
两者敲击发出的脆响,都比平时要来得更为大声。
邹灵雨急忙隔着袖子将它俩按住。
眼角余光却扫过四周,看有没有哪里的人听到异响。
所幸今日中元,香客众多,他们所在处也非寂静的大殿。
人们说话声此起彼落,外头本就算不得安静,她发出的那点声响压根无人在意。
邹灵雨按住自己袖子的手,这才稍稍松了开来。
她故作镇定地对问枫道:“去找间单独的厢房,我累了要歇着。”
随即身旁的人瞧见她压着另只手,还多瞧了她几眼。
邹灵雨自觉这样反而引人注目,便左右理了理衣袖,与甜雪一同找个阴凉处等问枫回来。
元德寺本就供有厢房,供给需要的香客使用。
待到门都关起,外头走动的人也少后,邹灵雨跳得飞快的心才总算减缓。
问枫看出邹灵雨异状,忙问:“少夫人?可是有哪里不适?”
邹灵雨也不知从何开口,更不知自己心中猜测是否为真,只好对她们两个说:“你们将门看好,谁都不能放进来,可清楚了?”
甜雪与问枫面面相觑了一眼,但对邹灵雨的吩咐她们向来听从。
“清楚了。”两人行至门前,虽是不明所以,但也不会多问。
邹灵雨走到屏风后头,撩起左袖,见那白玉镯通体血红,似没有半点要恢复成原本白色的迹象。
左右看了看,邹灵雨走到供给歇息的香客洗脸用途的铜盆前,将那镯子褪下,轻轻投入水中。
她褪得急,加上自从戴上后从未将镯子取下过,腕子都被蹭得发红。
然她此刻注意不了这么多。
镯子一下就沉到盆底,被微凉的水完全浸泡。
邹灵雨将其捞起,对着窗子透出的光亮去照。
湿漉漉的镯子,任谁看了都会说色泽为红。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邹灵雨纳闷低语。
此前可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啊。
而更令她惊讶的还不只如此。
窗子虽是掩上的,但也透出少许日光。
红色的玉镯在光线的照射下,原先如白色雾状的镯内纹理变得暗红。
光线一照,玉镯的影子投映在灰色地板之上。
那影子看起来,竟像是展翅翱翔的凤凰。
邹灵雨身子晃了晃,还得扶住一旁小几才能站稳。
她一直避免去想那个可能性,因为觉得压根不会发生。
可事已至此,再如何否认也只是自欺欺人。
她手上的这个,就是皇后心心心念念,想要找的前朝秘物?
邹灵雨现在脑子乱哄哄的,根本难以思考。
她在想,为何母亲回有前朝之物,还将这镯子交付自己?
又,皇后寻它的目的又是为何?
若被发现火凰镯真在她之手,又会如何?
邹灵雨垂首,将半点没有要变回原色的镯子攥紧,稳了稳心神。
她取出帕子将其包裹住,包得很慢很慢,也在整理自己思绪,思考后续该怎么办。
等到包好以后,她妥善贴身收起,揉了揉自己的脸才走出去。
甜雪问她:“少夫人,您真的没事吗?”
邹灵雨笑着对她俩说道:“我没事,就是刚才有些头晕,让你们担心了。”
现在还不知此物的变化结果是好是坏,邹灵雨觉得,暂时只有自己知道为好,免得将她俩也扯进来。
下定决心后,邹灵雨笑笑言道:“趁时间还早,咱们进城一趟去买些东西吧,我想买些首饰,你们俩若有看中的,也可与我说说。”
第46章 嗅沉香
元德寺。
得空的尼姑清扫空置的厢房, 让下位香客得以使用。
外头洒扫的女尼趁着正午香客多在殿内,抱着扫帚扫除落叶与尘土。
扫到一半,有名香客吸着鼻子一路嗅闻过来, 问那女尼:“请问这位师父,你们今日素斋是添了什么菜啊?怎么味儿这样香?馋得我肚子都饿了。”
他揉揉肚子,一脸馋样。
女尼对他合掌一拜, 然后才道:“这位施主,本寺并无新增菜色, 还是往常那些素斋。”
男子听了摸了摸后脑杓, 皱起眉头, 很是纳闷地道:“不对啊, 我明明闻见的, 像是什么果仁的香气,才一路闻过来的。”
“真没有。”
女尼说话的鼻音很重, 声音都沉了几分,也让男子减退打算死缠烂打问出个所以然的决心。
他再三询问几次, 女尼答复半点未变,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男子也只好垂头丧气走人。
“真是奇了个大怪, 我分明闻见了。”
他搔了搔头,逐渐走远。
轻风吹起扫在一旁的土, 轻尘微扬,扑面而来, 女尼忍不住狠狠皱了皱眉,打了好几个喷嚏。
过了一会儿喷嚏堪堪止住,她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鼻端,吸了吸鼻子后, 继续洒扫。
旁边打扫完厢房的小尼姑蹦蹦跳跳奔了出来,欢快地步伐刚走几步,一下就被正在树下扫地的师姐撞见。
女尼停下动作,也不说话,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直望着年幼的小尼姑。
小尼姑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术,连面上笑容都给僵住。
她被看得心虚,只得垂首走到她面前,细声认错,“师姐,我错了。”
女尼以带浓烈的鼻音反问:“错哪儿了?”
小尼姑也很乖巧,很是直率地脆声说道:“错在不该这样没规矩,闻见好好吃的香气便整个人都找不着北了。”
板着脸的女尼被她这天真的语气逗笑,绷不住笑意。
这些刚入门的小弟子,都还天真懵懂着呢。
着实拿她们没办法,可也确实因她们在,寺里才增添更多笑意,女尼便没想着要责罚。
可就在她露出笑容,嘴角将要扬起之际,蓦地想到刚刚香客所说的“果仁香气”,登时怔住。
一个人闻到还能说是错觉,那如果还有第二、第三个人闻见呢?
女尼忙收起笑容,正经问道:“你闻到的是什么样的味道?”
小尼姑知道师姐近日染风寒堵了鼻子,这会儿嗅闻不见气味,便同她仔细言说:“嗯……我想想啊,这味道我闻过很类似的!”
她想了想,女尼着急地看着她,随即小尼姑眼睛一亮,“啊!有了!那就好像在烤榛子的味儿那样,闻起来可香可好吃了!”
说着,还吸溜了一把口水。
那滋味,肯定很美味!
原先女尼许会被她这馋样给逗笑,可她听着听着,却是面色严肃。
她再问:“你打扫的那间厢房,方才是哪户人家的施主所用,你可记得?”
这个问题小尼姑还真知道。
听说今日有个样貌如同画中神女的貌美姑娘前来,她此前年年都会来此祭拜,今年嫁人以后,这还是头一遭到寺中祭拜。
得京中美名的画中神女除去面纱遮掩,得见她原本样貌。
细眉杏眼,肌色白皙若凝脂,几个小尼姑嘀嘀咕咕,一个传一个,都偷偷去瞧上一眼。
所以对于来者是谁,她早就打听得清楚。
“我记得!是闵国公府的少夫人!此前寄居在长靖侯府的那位邹二姑娘!她生得真真美极了!我从未看过那样好看的人!”
本还觉得其他人许是夸大了说,为的就是要引人去瞧,谁料亲眼见了,才知她们所说都是事实。
听闻小尼姑所言,后来的话女尼已是听不进去。
她面色大变,将手中扫帚塞进小尼姑怀中,便很不稳重地飞快跑了起来,直把小尼姑都给看傻了。
她傻眼喃喃道:“这、这样就算有规矩了吗?”
刚刚还用冷飕飕的眼神盯着她瞧呢。
小尼姑很是委屈地扁起嘴。
在元德寺引出的骚动,邹灵雨还不得知。
进城一趟,再回来洗浴、用过晚膳,没多久天色已完全暗下。
身体明明很是疲累,可躺在榻上,邹灵雨仍是大睁着眼,还没想明白今日所发生的事。
凌晔边给她捏手,边贴在她耳间细问:“可是累着了?方才按腿时,力气都比平日小了许多。”
虽说力气是大是小凌晔都不介意,但若是力道太小,总会无法控制地起了些旁的心思。
这点邹灵雨自己分明也是最心知肚明的才是。
她轻轻应了一声,也没否认:“是有一点累。”
身体累,心也累。
声音听着无精打采,凌晔停住轻啄,转而再问:“听说你出元德寺后还往京里去了?”
邹灵雨闻言,心都提了起来。
她回说:“对,想着时候尚早,便领着我那两个丫鬟去买首饰。”
说得轻松,然她目光却垂下,落在自己左腕之上。
凌晔的大手攥着她的,距离她腕子上所戴的白玉镯仅仅只差了几根手指头的距离。
为免红镯恢复不了太过醒目,邹灵雨寻了一个下午,才终于找到一只与她原先所戴镯子相似的白玉细镯。
品相比不得母亲留给自己的那只,但镯子平日藏于袖中,不是日日细看,粗粗一瞥,应是察觉不出差异才是。
凌晔倒觉奇怪:“你是买给自己的,还是买给她们的?”
“都有。”
邹灵雨还另外买了只簪呢。
凌晔却笑她:“你出门除非赴宴,否则赴约或是在家中,均是穿戴得简便,我见你日日戴的都是同根玉簪、耳坠款式也差不多,都素得很,你买了可真会戴?”
邹灵雨回得有凭有据,“平日在家,自然是舒适的最为得宜,有的首饰漂亮是漂亮,可是重得很,戴得可累了。”
这是邹灵雨的真心话。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若在打扮与舒服上得二择一的话,邹灵雨自然是选择后者。
当然,若是重要场合,即便觉得沉,她也还是会穿戴完善,绝不会给人有一丝小觑了长靖侯府与闵国公府的机会。
毕竟她要是在外穿得简陋,不知情的人指不定还以为侯府和国公府亏待了她。
若造成这样的误会,邹灵雨说什么都没法忍,那不如从一开始自己就忍着些,便能阻去这些后患。
凌晔想到成亲那日他替邹灵雨摘下的发冠,确实是压手得很。
他再瞥一眼邹灵雨露出的那截细颈,心想就这样一丁点儿的颈子,要撑起那样的重量将近一整日,也确实是累得慌。
忽然,他捏住她左手,往自己鼻端凑。
邹灵雨整个人吓了一跳,身体绷住,以为就要被发现了。
可凌晔却略过那玉镯,去嗅闻那串沉香佛珠。
“果然。”
“什、什么?”邹灵雨尚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都差点问不清话。
凌晔也不直接回答,反将邹灵雨的手转而往她鼻上递,“你自己好好闻闻。”
邹灵雨不明所以,却也浅浅吸了一口。
只一口,她便轻咦一声。
“这香味,好似比平时还要来得浓烈些。”
沉香手串有股淡淡的果仁香气,邹灵雨日日戴在手上,闻得很是习惯。
乍听凌晔这样一说,她嗅闻了会儿,才发觉气味不知不觉已经这样浓厚。
她说:“许是我今日烧化纸钱,把手伸进火炉里的关系吧。”
经高温,沉香的气味越发散出,平日只有邹灵雨一人才得以闻见,如今却是连身旁的凌晔都得以闻到味儿。
凌晔从邹灵雨口中知晓原因,才松开她的手,转而去按另只。
“刀剑与火同样无眼,娘子自己可要多加注意。”
邹灵雨点头,她自己也都是极小心的。
不过凌晔好意提醒,她自当回道:“我晓得了。”
说完此事,两人便都歇了话头。
邹灵雨犹豫了很久,想了想,还是做出决定。
“小公爷。”她鼓起勇气唤了凌晔,好似先喊一声就能鼓足勇气一般,“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凌晔淡淡应了声:“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问吧。”
邹灵雨听了,调整下气息,尽量以寻常的语气同他问道:“之前听你所言的那个火凰镯,如果小公爷寻到了它的持有者,会怎么做?”
大抵没想到邹灵雨会问的是这类问题,凌晔揉按的手一滞,奇道:“你怎么突然想问这样的问题?”
问他今日她不在时都做了什么,兴许都还算常事。
邹灵雨也早想好说词。
“前几日袁叔来时,我稍微听到一些,才想着要问的。”
凌晔“嗯”了长长一声,也不知是认同邹灵雨所答没有,他对此也似乎不在意,径自答了。
“此物传言甚多,毕竟是前朝宫廷秘物,多方说法皆有之,且也难寻证。”
他按过邹灵雨一根又一根的指头,又捏起她柔嫩的指缝,“有的说是得火凰镯者得天下、还有的是说拥有此镯能得巧匠秘法,制出杀伤力惊人的武器,而坊间流传得最多的,便是我上次与你说的那件。”
邹灵雨想了想,试探性地问:“你是说……精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