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分之六十。”徐易坦诚道:“如果手术失败,轻则脑积水, 重则颅内感染,导致死亡。”
段昂下意识紧紧攥住了握着的那只小手。
“你捏疼我了。”小姑娘轻喊了声。
他马上松了手上的力道,然而一直到家,眉间还笼着沉沉的郁色。
纪因抬头望着他,手指头戳了戳他好严肃好紧绷的脸,担心地问:“怎么啦?你看着好不开心呀。”
“……”段昂:“没什么。”
为了增强说服力,他扯起唇角,对她露了个笑。
她见他笑了,放下心来,想起什么,兴高采烈地问:“那个外国的医生是不是能治好我的病啊?”
她眼眸亮晶晶的,仰脸满含期待和希望地望着他,他只能先骗骗她:“那个外国医生暂时也没有办法。”
纪因蹙起眉头,有些困惑:“可我听见了,他说让我做个什么手术。”
什么开颅啊,风险啊,她都不懂。可她知道有的病吃药吃不好,就得去做手术。
如果她能做那个手术,那她的病一定也能很快好起来。
“我想去做那个手术,你让我去做手术吧。”她抓着他的手,撒娇般地晃啊晃。
“不行。”
他的语气冷硬到不容拒绝,和从前什么都依着她的人截然不同,纪因委屈地红了眼眶。
她不想理他了,噔噔蹬踩着拖鞋跑回房间,又把门一关,扯着被子把自己蒙头盖住。
段昂随后拧开门走了进去。
看着被子里鼓起的一小团,他叹了口气,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反应太过激了。
段昂坐到床边,手去扯被子,然而被子下的小姑娘也拽着被子不让他拉开。
“因因,对不起。”
纪因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听见他这声,拽着被子的手松开了,他顺利扯开了被子,看见她泛着红的眼睛。
“那个手术不好,特别危险,失败的可能很高,要是失败了的话。”他声音艰涩地说,“因因可能会没命的。”
纪因愣怔地睁大眼。
他安慰道:“我们不做那个手术,就按照原来的那样,吃药,每周去做康复训练,一样能好转。”
她低下头,心情闷闷的,没再说话了。
房间一时变得很安静。
这一晚上,纪因罕见地失眠了。
“段昂,我想去做手术。”她想了好久,小声又认真道。
段昂身子一僵,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姑娘,声音温柔又耐心地哄道:“我们刚才不是说好了,不去做那个手术的吗。”
纪因咬了咬唇,抬起眼望着他:“可是你之前说吃药我的病就会好的,我吃了好多好多天的药,病还没有好。”
“每次出去时,只要我开口说话,别人看我的眼神都怪怪的,哪怕他们不说我也知道,他们心里都觉得我很傻,不正常。”
出事以后,她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长的一段话,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带上了细细的哽咽。
像只呜咽的小猫。
“还有你每天照顾我,我知道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段昂心疼得要命,他指腹蹭了蹭她湿润的眼角:“因因从来不是麻烦,因因是我的宝贝啊。”
“可是我不想这样了。我想要我的病好起来,我想像正常人一样。”她湿漉漉的眸子眼巴巴地望向他,可怜得让人心尖都泛软。
可段昂知道这次自己不能心软。
他什么都能由着她,这么大风险的事决定不行。
他薄唇紧紧抿着,无声地给了拒绝的回答。
纪因有些气地转过身,背对着他。
段昂伸手搂过了她。
他不觉得自己这个决定有什么错,百分之六十的概率,相当于随机扔个硬币,谁知道上天会不会眷顾他们,让他们扔到期盼的结果。
万一,万一她有什么事,他连想都不敢自己该怎么办。
与其面对失去她的风险,他宁愿就保守治疗,能让她好一点是一点。至少现在她是好好的活着。
然而从这一晚开始,他就发现小姑娘变得有些沉默,讲话少了很多,连每天过来照顾她的周姨都发现了,还问他她怎么了。
周五,段昂没有去上班,为了让她开心一点,他带着她去了这里新开的游乐园。
一整个下午玩下来,小姑娘脸上的笑容终于多了些,六七点钟,他们去提前定好的自助餐厅吃饭。
“我还想坐摩天轮。”纪因记得自己还没有玩这个。
“我们吃完了饭就去坐。因因记得我们上次去迪士尼看的烟花吗?”他问。
她想了想,开心地点头:“记得的。”
“这里到了晚上也会放好看的烟花,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坐在摩天轮里看外面好看的烟花了。”段昂笑着说。
纪因听到不仅有摩天轮坐,还能看到烟花,眼睛亮了亮,加快了速度低头吃饭。
“离放烟花还有一个多小时,因因慢慢吃,不用急。”他好笑道。
手机响了,他看了眼,站起身:“我出去接个电话,因因在这儿等我一下。”
“好。”
纪因吸着吸管喝果汁等他回来。
这家自助餐厅布置的童话梦话,很少女的粉色主题,随处可见各种可爱的卡通人物。
她脑袋四处转着看,见到不远处有工作人员端着托盘,将一个个新烤出的小饼干摆了出来。
那些饼干做成了各种小动物的样式,特别可爱,她看着有些心动,走过去拿了个小盘子,用夹子夹起两块小兔子饼干,又夹起两块小熊图案的。
兔子饼干给她,小熊饼干段昂。
她端着盘子朝座位走,结果刚转了个弯,就和一个脚步又快又急的女人撞上了。
女人手里拿着杯红酒,还是满满的一杯,一下子全都洒了出来。
她正在和人打电话讲工作上不顺心的事,心情本就烦,顿时火更大了,也不管是自己走得横冲直撞才和人撞上的,把错都归在了对方身上。
她挂了电话,瞪向纪因,指责地吼道:“你长没长眼睛啊,怎么看路的!”
周围好多道陌生的视线看过来,那女人生气瞪她的样子也好可怕,纪因左右环顾了一圈,没有看见段昂,心里更加紧张无措。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知道我身上这件衣服多少钱吗,还有我的包,LV的啊,都被你弄脏了,你说你怎么赔吧。”
“我没有钱,等……”
她想说的是让段昂来了之后再赔给她钱,可女人听到前半句就以为她是想赖账,更怒了:“骗鬼呢你,你手上戴着的手镯卡地亚的,十几万一个你和我说没钱。我告诉你啊,你要是不赔我就报警了。”
“姐姐你别报警。”纪因拼命摇头,害怕得眼眶蓄了眼泪:“我不是坏人,你别让警察叔叔抓我。”
周围人见状意识到不对,连女人也狐疑地盯着她看起来,嘀咕道:“不会是个智障吧?”
大家之前都只是看热闹,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这下多少也有些于心不忍了。
有人站出来替纪因说话:“你别欺负这小姑娘了,我明明看见是你刚才只顾着打电话没看路,才和这小姑娘撞上的。”
“对啊,我也看到了,你欺负个智力有问题的小姑娘也不怕遭报应。”
段昂讲完电话回来,就看见小姑娘白色的裙子被红酒打湿了大块,手指无措地抓着绞在一块,瑟瑟不安地站在一堆人中间。
耳边是嘈杂纷乱的声音,“智力有问题”“傻子”这些话像锥心刺骨的刀,狠狠割着他的心。
他拨开人群,大步地走过去,将小姑娘挡在了自己身后。
女人本就理亏,见到突然出现的段昂,男人眼神阴沉沉的,充满了凌厉的压迫感,看得她心里一哆嗦。
她马上服软了:“算了,误会一场,我不让你们赔了。”
说完逃似的跑走了。
段昂牵着她走出了餐厅,到了远离人群的地方,他拿出餐巾纸给她擦着裙子上的红酒。
“烟花马上就要开始放了,我们去看烟花啊。因因想吃什么口味的冰淇淋,草莓味的好不好?”他看向一直低着头的小姑娘,柔声问。
“我不想看烟花,也不想吃冰淇淋。”
一双胳膊缠住了他的腰,她扑进他的怀里:“我想回家了,我要回家。”
她温热的眼泪渗进衣服里,湿哒哒地贴着心脏,段昂一直坚定的决心在这一刻开始动摇。
第66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正文完
这一整晚段昂都没有睡。
三月料峭的春寒还没过, 无边无际的黑夜里,他站在有些冷的阳台,抽完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胸口处, 她沾上的眼泪都已经干涸了,可心脏却仍像被什么撕扯一般疼。
今天以前, 他坚定地认为没有必要让她去冒那么高的风险去做那个手术,至少她现在是好好活着的。
可就在几个小时前, 小姑娘在他怀里哭得那样难过伤心,最后睡着时睫毛上还挂着摇摇欲坠的泪珠。
那些眼泪残忍地撕破他的幻想,告诉他, 她过得并不好, 并不开心, 这样的生活完全不是她想要的。
是他太自私了, 不愿意去承担一丝一毫失去她的风险, 便罔顾她的意愿,擅自替她做了决定。
换个身份想,如果是他遭遇了她正在经受的这一切, 忘记一切, 意识混沌地活着,哪怕只有百分之十的可能,他也愿意去冒这个险。
一抹曙光划破了黑暗, 天渐渐亮了起来,露出浅浅的鱼肚白。
他将手里最后一根烟按进烟灰缸, 转身回房里去洗了个澡,冲掉一身烟味。
再出来时,小姑娘已经醒了,怀里抱着床被子坐在床头, 小手捂着嘴困倦地打了个哈欠,雾蒙蒙的眸子不解地望着他。
“你怎么这么早起来洗澡呀?”
“刚抽了烟,怕熏到你了,就去洗了个澡。”
段昂躺到她身旁,将人轻轻搂着睡下:“是我洗澡的水声把你吵醒了吗?”
她轻轻“嗯”了声,缩在他的怀里,没睡醒的嗓音有些含糊:“我今天不想和周姨去逛超市了,我想待在家里看电视。”
段昂心里清楚她不愿意再出去是什么原因。
他沉默了很久,开口道:“我们去做那个能让因因康复的手术好不好?”
话音刚落,一个小脑袋从他的怀里猛地抬了起来,小姑娘眼睛亮亮的得像聚了光,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困倦。
她语气惊喜又带着丝不敢置信地问:“真的呀?你真的让我去做手术了吗?”
段昂看着她眉梢眼角都染着笑意的模样,也笑了声,喑哑的嗓音透出宠溺的温柔:“嗯,做了手术,因因病就会好了。”
-
他带着她坐飞机去了美国。
最好的医院,最先进的设备,最有经验的教授,也只能保证百分之六十的成功率。
手术风险提示书厚厚的十几页,段昂一张张翻过,握着笔的手紧了又紧。
最终手指发颤地在签下字。
纪因后脑勺那一小块的头发被剃光了,她躺在病床上,腰后面已经被打了麻药。
再过几分钟,她就要被推进手术室。
到底是会害怕的,她紧紧握着身旁男人的手,眼神充满依恋地望着他,小声喊他的名字:“段昂。”
仿佛喊了他的名字,心里就能踏实一些。
段昂执起她的小手,在手背上亲了口:“不怕啊,等会儿我就等在手术门口,因因睡一觉,醒来就能看见我了。”
麻醉剂的药效慢慢出现,她看着他,视线却开始变得看不清,眼皮也越来越重。
彻底陷入昏睡前,一滴温热的水“啪嗒”一下落到她的手背,她模糊地听见了他的声音。
语调温柔到了极致。
“你要是不醒来,我就去陪你。”
手术室上方的灯亮一直亮着。
段昂下颚微抬,黑漆漆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十几个小时里一滴水也未曾碰过,仿佛凝固成了一座雕像。
漫长而缓慢的等待终于有了尽头,门口的那盏绿灯暗了,最先走出来的是几名穿着无菌防护服的年轻小护士。
接着是执刀的两位医生。
长时间,精神高度集中的手术也让两位年纪不轻的两人满脸疲惫。
见到等在外面的段昂,主治医师疲惫的脸上露出个笑,告诉他手术做得很成功。
简单的几个英语单词,让他快要沉寂的心脏重新恢复跳动。
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四月份,病房的窗外外,一簇簇红色的枫叶生机勃发。
温暖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少女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缓慢地抖动了两下。
段昂坐在病床前,下意识跟着放轻放缓了呼吸。
一秒,两秒,她眼睛睁开了。
他唇瓣动了动,沙哑的嗓音缓慢道:“因因。”
“嗯。”她应了声,眨了眨眼:“段昂,我好像做了一个好长的噩梦。”
“现在噩梦醒了吗?”他手掌轻轻扶上她的脸颊,掌心微颤。
“醒了。”她眼弯弯地望着他:“我还记得你说过,回来就带我去看婚房的。”
人间最好的四月天里,她笑得比春光要明媚:“段昂,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