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般人家得了皇帝的申斥,定然是愁云惨淡,但顾家历经多少风雨,依然无恙,儿孙各个宠辱不惊,顾锦幽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指尖晃了晃手里的棕色瓶子,“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这不是来给你上药的吗。”
“快,脱!”
“就你这德行,”顾时幽手里的书拍上顾锦幽的脸,“嘉怡姐知道你私下里这幅样子吗?”
顾时幽咂摸了一下下巴,“我怀疑嘉怡姐要是知道了,非得跟你退婚不可。”
“切,”顾锦幽接住书,撩起腰间的荷包,“这你就不用担心了,你嘉怡姐那是非我不嫁,看见这荷包没,熬了三天三夜给我绣的。”
“那是恨不得现在就直接跳过婚期嫁给我。”
“算了,”顾锦幽啧啧,“你一个孤家寡人,连个给你绣荷包的都没有,大概是不懂的。”
顾锦幽两指戳了戳自己的眼,“我是可怜没人给你上药,才牺牲我双眼的贞操,别废话,快把裤子脱了。”
顾时幽抽走他手里的药,将人推出房子外面,幽幽道,“你的贞操还是自己留着吧。”
顶着顾锦幽的鼻尖,啪一声关上了门。
顾锦幽摸了摸鼻子,嘀咕道,“怎么还害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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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皇宫亦是一片素缟,皇后领着一众宫嫔,带头跪在前方。
婼羌孝制严谨,不仅体现在子女生前对父母的孝顺上,身后事也同样有要求,天家规矩就更森严了,丧礼的哭也是有要求的。
要斩衰之哭,若往而不返,齐衰之哭,若往而返大功之哭。
意思是说,要一举哭的气绝回不了声,像去而不返。
不仅是哭,丧期的饮食也有要求,丧事头三天不吃不喝,米粒不进,三天后喝粥。三月后可吃粗食。
众人捶胸顿足哭了一个白天,嗓子已经哭的暗哑,腹中也空空,但因着吱吱的事,谁也不敢喊累,尤其是一些皇帝看中的皇子,仍然神情哀恸,哑着嗓子哭。
一个身穿麻布孝服的太监弯着腰走进大殿,跪到皇后身侧后方一点的位置,感觉到身后多了人,皇后微微侧头转了小半边,待看清身后太监的脸,皇后收回视线。
垂着的眼皮眨了一下,皇后抬起素手抵上额头,脑袋跟着弱弱的晃动了几下。
“皇后娘娘,您怎么了?”
身后太监立刻眼尖的抚过来。
“本宫无,无碍。”皇后声音软软的,一丝力气也无BBZL ,下一秒,人整个往地上倒去。
“皇后娘娘。”
“母妃。”
三皇子膀子往前倾,及时接住往后倒的皇后。
皇帝亦转身看过来,只见皇后柔柔倒在三皇子怀里,整个人憔悴不堪,眼神散乱,温和开口,“皇后身子向来不好,快去歇息一会吧。”
皇后无力的双手软绵绵的扶着皇帝的胳膊,企图挣扎着重新坐起来,“皇上,本宫无碍的,本宫要多陪陪母后。”
皇帝望着她的眼神都是感动,手轻轻拍了拍皇后的手背,“听朕的,快去休息一会,”又看向三皇子,“扶你母妃过去。”
皇后道了谢,在三皇子的搀扶下,慢吞吞朝里面隔间走去,走了两步,眼睛对着贴身宫女瞪了一眼。
贴身宫女会意,在皇后三人进了梢间之后,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靠近。
皇后先是看向心腹太监,压着嗓子急急问道,“太子可接到公主被赶去陵寝的消息了?”
小太监从衣袖里拿出一卷细薄小签,“这是回信,娘娘您看。”
皇后接过来拆开纸条,三皇子的头也伸过来,只见上面写道,“太子已知,对顾家颇有微词,预计明晚到达京中。”
皇后捏起纸条一角,靠近蜡烛,橘色火焰瞬间蹿起来,映出她嘴角提起来的诡异的笑。
顾家世代家训,不参与皇族夺嫡战,只做纯臣。
如今她不知是顾朝亲妹,更是三皇子生母,既然顾朝不愿意战队,那自己就逼他一把吧。
三皇子看着纸条变成灰烬,那层悲恸乖巧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沉郁,阴冷,削薄的唇幽幽开启,“大哥要是能亲自拐去陵寝就好了,天子怒起来,”他勾起一缕幽深的笑,“又有谁能承受的住?”
“或许要削太子位呢。”
太监想起来太监们之间的传闻,弯身道,“启禀三皇子,娘娘,刚刚奴才听说了一件事。”
“二公主在云霄殿给了公主极大的侮辱,不仅让太监踩脏了公主的行礼,还剥了公主的外袍,只让公主着低等洒扫宫女的衣衫。”
皇后转头和三皇子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都看到了兴奋。皇后哭的粗嘎的嗓子笑起来,“德妃一世英名,怎么就生了慕容萱这个蠢货,”又道,“不过,慕容萱道是提醒本宫了,陵寝是给给先辈祈福用的,的确宜清减。”
三皇子看向太监,“你现在即刻出宫一趟,传二公主的命令,陵寝的一切用度减去三分之二。”
他唇瓣勾起志在必得的笑,“务必让太子临近京中之时知晓皇妹的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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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素的素色马车在官道上颠簸了两个时辰之后停在一座宏伟的建筑面前,这里就是婼羌皇族世代祖先的埋葬之地了。
此时,夕阳一半已经落在地下,一半落在山边,周边茂密的树林在宫墙上投下了一片浓重的阴影,比起皇宫,这里更添了一分肃穆,萧条的感觉。
门口有两个执着长·矛的士兵守门,BBZL 比起守皇宫挺的笔直的士兵,这里的士兵就懒散很多,靠在墙上偷懒。
站在左侧的士兵嘴里还吊儿郎当的嚼着一根草,看到马车愈发靠近,大概猜测出了马车上主人的身份。
吱吱做的是普通的马车,不同品种的马,时速区别很大,所以,在吱吱的马车到这边之前,两个人已经接到了清减的命令。
手在左侧士兵呸一声吐了草,看着是二十多的壮力青年,和身上陈旧的士兵服不同,一张脸很好看,就是带着顽劣不恭。
走过去撞了撞旁边的士兵胳膊,幽幽道,“马昊,没想到咱们守个皇陵,还能见到公主。”
被撞的马昊嘴巴笑的咧开,有一股子憨厚,“可不是吗奕哥,咱这是不是要走大运了?刚刚那人是怎么说来着的?只要办好差事,就提咱去守顺天门去,那里油水多啊。”
被撞的孙奕灼灼看着马车,等着马车上的人下来。
吱吱在文娘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孙奕一眼扫到一个树苗高的小女孩,身上穿的还特别朴素。
和自己印象中的绫罗绸缎相去甚远,心里涌起大大的失望,带着马昊不咸不淡的请安,“奴才参见公主。”
吱吱薄薄的眼皮掀了一下,扫了二人一眼,“免礼吧。”
陵寝这边没有主子,有的只是守陵寝的粗兵,大家也没学过什么更讲究的礼仪,孙奕起身,抬着眼睛直视吱吱,“公主,奴才帮您拿行礼。”
也不等吱吱首肯,自己就朝伸头朝马车里看去,却见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视线缩回来,这才在文娘的肩上看到一个薄的不能再薄的包袱。
皇帝的女儿出行,比他这一个穷光蛋的行礼还少!
孙奕心里咋舌,都落魄成这样了,还有什么好清减的!
俗话说,落地的凤凰不如鸡,文娘有心想给俩人打赏,但是可恶的二公主已经把她的银子搜罗光了,一样不许不许她带,现在囊中十分羞涩。
吱吱淡淡道,“不必了,进入吧。”
话音落下,转身带着朝殿中走去。
孙奕摸了摸鼻子,心道,这位公主脾气果然和那些贵人一样高冷。
孙奕领着吱吱来到一间房中,人停在院门廊下,“公主,这里就是给您安排的住所,这里只有几个洒扫的粗婆子,饭食每日到点会给您送过来。陵寝食宿简单,生活清苦,差不多和寺庙一样,每餐只有两个素材。”
文娘眼睛都瞪圆了,“你大胆!公主是金枝玉叶之尊,额上还有伤,我告诉你,你别看公主如今来了这里,这只是一时的。皇上最宠爱的就是公主,过两日便会接公主回去,到时候要是知道你们怠慢了公主,一定会责罚你们的。”
孙奕显然并没有被威胁道,“这位宫女姐姐,真不是我有意为难,实在是这陵寝就是这规矩,的确没有吃肉这一说。”
“你”
吱吱阻了文娘的争辩,“别说了,我们进去了。”
主殿供奉BBZL 着一尊佛像,案几上摆了一只木鱼,佛珠,地上并排有三个蒲团,文娘扶着吱吱走进侧殿里,房间不大,黑转黑墙,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张硬板床,上面铺了一床素色被子,靠窗一侧有一张长几,墙角有一个柜子,再无其它。
文娘的眼里立刻被眼泪包裹,这房间,连宫里最下等的洒扫下人房都比这好。
公主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更不用说,额头还有伤。文娘哽咽道,“公主,你受苦了。等太子回来,一定要让她早日接您回皇宫。”
吱吱对住哪无所依,坐到床上,愣愣看着天边渐暗的天色,顾时幽,被打成什么样了?
脑子里闪过一幅幅血红的画面,瞳孔缩起来。
文娘见吱吱缩着身体坐在床上,以为她是为自己的际遇难受,也不知该说什么,摸了摸被子,是粗重的棉花被,唯一庆幸的就是还干净。
扶着吱吱躺下,“公主,舟车劳顿,您歇一歇吧。”
摸过棉花被给吱吱盖上,自己则去把仅有的行礼给放到柜子里。
不一会,晚饭就到了,一个年约四十的婆子提了饭盒进来,行了一个粗礼,“公主,您的晚饭到了。”
文娘道,“下去吧。”
文娘拎过食盒放到案几上,打开,两碗白米饭,又打开下面一层,一碟子青菜豆腐,一碟子炒嫩瓜。
文娘原本以为,素菜最起码也是素火腿,素东坡肉,素松鼠鳜鱼,没想到真就是素到底!
再也忍不住,眼泪刷的流下来了,牙齿几乎要将唇瓣咬破,肩膀一下下抽泣。
吱吱听见她的抽噎声,走过来问,“怎么了?”
文娘一下子破防,“都怪奴婢,如果想的周全一些,贴身藏两张银票,您何至于受这个闲气,您额头还有伤呢。”
“这些人不是把您当兔子喂吗?”
吱吱心说我就是兔子,吃这个都多少年了。拿起帕子给她擦眼泪,又从衣袖里掏出一张银票,“你说的是这个吗?”
文娘接过来一看,眼里都是惊喜,“公主,您哪来的?”
吱吱,“我看你好像挺宝贝的,就乘乱捡了一张贴身放在袖口。”
文娘也不哭了,抽着鼻子道,“公主,太好了,有了这个,我现在就去打点,保证让你吃上好的。”
吱吱灵机一动,“你是说,有了这个,他们会听你的话?”
文娘笑,“当然啊,有钱能使鬼推磨。”
吱吱灰暗的眼睛倏然亮起来,从文娘指尖抽回银票,“我吃这个没关系,有别的用处。”
话音落下,吱吱就转身往外跑,文娘不明所以,也跟着追出去,只见吱吱又跑到了门口站岗的孙奕面前,把银票在他面前晃,“你能帮我办一件事吗?”
孙奕眼睛突然瞪大,有些不确定的问,“这是,是传说中的银票?”
他见过最大的银子就是十两重的银子,对他来说,十两银子就已经是巨款了。
吱吱,“是,就是银票,你现在带我去一趟BBZL 顾府,这张银票就是你的。”
这这这这这这这!
这是要做地主的节奏。
孙奕心头涌上狂喜,下一秒又迟疑起来,“公主,你不是拿假的来诓骗我,想逃开这里吧?”
文娘气喘吁吁跑过来,拿回吱吱手里的银票,宝贝是的护着,“公主怎么可能用假银票?你爱要不要,我还不舍得公主给你这么多银子呢。”
吱吱,“你放心,我不跑,我就是想去一趟顾府,看望一个人,你可以跟着我去,文娘会留在这里。”
“再说了,让我守皇陵是父皇的旨意,顾家也不可能违抗圣意,你说是吧?”
吱吱又从文娘手里拿回银票,在孙奕面前晃了晃,“这可是五百两,你要不要?”
孙奕两颗黑眼珠随着银票转动,冒着金光,马昊激动道,“哥,你不去我去,有了这钱,我不仅能娶上媳妇,还能买下十亩地做地主呢。”
孙奕伸手要接银票,“我去。”
吱吱已经见识到人心险恶,在他手即将触到银票的一瞬间又拿回来,“到了顾府我再给你,否则你说话不算话怎么办。”
孙奕扫了一眼天色,安耐住激动的心,“公主,你说的顾府是?”
吱吱,“当朝一品护国大将府邸。”
孙奕,“我知道那地,只是现在时辰已晚,况且那边离这也不近,要不我明日清早带您去?”
他的确很想快点拿到银票,但是这位再怎么说也是公主,路上要是出了闪失,他人微言轻,谁知道会不会别人碾死。
吱吱,“没关系,我不怕黑,我现在就要去,你要不去我找别人。”
“别呀,”孙奕道,“那我去。”
吱吱看向文娘,“你回去吃饭,我去完顾府就回来了。”
文娘当然不同意,“公主,您明”
“我意已绝,”吱吱不容质疑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来送吱吱的马车已经回去了,孙奕牵了一匹过来,“公主,只有这个了。”
吱吱的身高只比马高一点,费力的攀着脚蹬子往上爬,孙奕摇摇头,胳膊一拎就把吱吱带到了马背上,握紧缰绳道,“公主,坐好了,我们走了。”
在婼羌,只有富人家里才会养马,孙奕属于在进皇陵之前从来没有碰过马的,也就入伍了之后才有机会骑过几次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