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自己骑术不算上乘,但也没摔过,所以也没敢骑太快,不紧不慢的在官道上跑着。
于是,出发前还算清晰的路,慢慢被夜色替代,皇陵地处郊区,官道两侧都是密密麻麻的树林,银霜一样的月色投下来,树林在官道上投下斑驳浓厚的影子。
在一个转弯处,前面横道上一匹更高大强壮的马横冲过来,孙奕这匹普通的马感受到了危险,惊的跳起来,吱吱头一次面对这种突发状况,一个没扶稳,人被摔下去,顺着坡朝下面滚去。
坡面上的野草锋利的隔在软嫩的脸上。
孙奕看着吱吱坠马,蓄力从马上往下扑,BBZL 抱着吱吱往下滚。
好在这坡道不算深,他后背撞到一颗树根上,两个人终于停下来。
孙奕,“公主,你没事吧?”
吱吱坐起来活动活动了胫骨,“我没事。”
月色朦胧,孙奕看到吱吱鸡蛋一样的脸颊上有两道血痕,“这还没事呢?你这脸都破皮了。”
吱吱起来往上爬,“就是没事。”
孙奕看着吱吱一言不发的拽着岩路草根往上爬,眼里闪过赞赏之色,“我还以为皇上的女儿都很娇气呢,没想到公主比我这个糙汉还不怕疼。”
吱吱淡淡道,“别废话了。”
俩人不一会爬到官道上,再次上马,吱吱见孙奕掉头,转头问道,“你干嘛?”
孙奕,“当然是回去啊,公主你都受伤了,事实证明,行夜路确实不安全,卑职明日再带公主去顾府。”
吱吱,“你少朝夜色上赖,怎么人家没摔就我们摔了?你骑术差,就是明日里碰上这样的事也会摔。”
孙奕,“……”
“白日里遇见这样的事高概率总会低一点,公主明日再去吧,万一你这钱我有命挣没命花就不好了。”
吱吱腿翻到马一侧,跳下马,“那你自己回去吧,你把路线告诉我。”
孙奕抱臂道,“卑职突然不记得了,还是跟我回去吧。”
吱吱瞪了孙奕一眼,借着浅淡的月色,孙奕看到小姑娘眼睛瞪的圆圆的,腮帮子鼓鼓的,小大人一样。
倔气十足的转过身,朝官道前面走。
孙奕慢悠悠骑着马跟上,笑眯眯问道,“公主,到底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你非要今晚去顾府?”
吱吱眼皮垂下来,“有人今天被打了,我要去看看他。”
孙奕差点要气笑了,逗弄道,“公主,你现在这是打算走去顾府吗?”
吱吱,“是。”
孙奕,“那我回去了哦。”
吱吱,“你回去吧。”
孙奕,“你不知道路怎么办?”
吱吱,“我记得这条官道到底就有人家了,我会问路的,你走吧。”
孙奕视线扫了扫吱吱的小身板,十来岁的小孩,大概是享福享惯了,哪里知道荒郊野外的可怕,“那公主,我走了。”
见见吱吱仍然是挺直脊背往前走,他唇角翘起笃定的笑,调转了马头,心里默默数着,1,2。
怎么还不喊自己?
一定是看穿了自己是吓唬她。
孙奕扬起马鞭,抽了马腹往前跑,竖着耳朵等后面的呼喊。
没等到,嗨!老子就不信了!
这回,孙奕狠狠抽了抽马鞭,马飞速奔出去。
风声在耳边呜咽,听着像人的哭泣声。
好一会,孙奕咬了咬牙,“老子还真被个小丫头治住了!”
停了马,孙奕又调转方向往回跑,他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跑了一会,追上去的时候,吱吱已经走出了树林的浓阴,此时视线开阔。
孙奕注意到,银霜月色下,吱吱后面裙锯的白纱下也有几道血口子,脚步微微有些跛。
抄到她前面,巴掌大的小脸,坚毅的看向前BBZL 方,圆圆的眼睛里,像染了一捧烛火。
孙奕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长臂一伸把她捞起来放到马背上,“我还真没见过比你还倔的人。”
“这个受伤的人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值得你这么不要命?很亲近的亲人吗?”
“不是亲人,”吱吱,“他是被我连累才受伤的。”
孙奕看着只到自己胸膛高的小人,他八岁就没了父亲,之后母亲改嫁,他就这样既没了爹,也没了娘,开始在村里偷鸡摸狗,饱一顿饥一顿的日子。
十二岁那年,听说当兵可以吃饱饭,于是就入伍了。
后来在战场上,为总兵大人挡了一刀,后背被砍出一道半米长的刀口子,他就给自己安排了这么个清水差事。
他至今都记得,上任报道第一天心里那种揪扯的感受,想起战场上,总兵大人每次张口闭口的兄弟,一起出生入死,觉得自己像是个笑话!
他所遇见的贵人都是不把人当人的,没想到这么一个小丫头,竟然把那些男人都比下去了。
吱吱从怀里掏出银票,“你要是担心这个才回来,其实也不用,把这个拿着,放我下来吧。”
孙奕视线凝在支票,血忽然热起来,像是被火燃烧,笑道,“老子今天就是摔断了腿,也给你送到顾府去。”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
嗨,平日里说操话习惯了,就真文雅不起来。
-
顾府。
“人没在?”顾时幽手里的医术啪一声掉了,蓝色封面上,白色方框里的奇闻灵异事几个大字明显,“来找我了?”
赵齐颔首,“是,公主的贴身侍女说,公主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银票,让那个士兵带她来顾府看您了。”
“只是我沿途回来却并未看到公主。”
顾时幽脑子嗡的一下,各种危险的入侵式思想不受控制的涌进脑子里,“快,备马,我亲自去找。”
赵齐,“少爷,您的伤……”
“没事,”顾时幽说,“别惊动任何人,你把马骑到府外,我翻墙出去,对外就说我睡了。”
赵齐对顾时幽言听计从,立刻出去备马。
顾时幽翻墙飞出去,落到马上,只听身后一道雀跃的声音传过来,“顾时幽……”
他转头。
恰好,一个卖灯笼的小贩走过来,手里举着一个很高的架子,架子上挂着十几只灯笼,昏黄的灯火从吱吱身边经过。
顾时幽看到,盈盈烛火映亮一张巴掌大的脸,莹白如玉的皮肤和灯火交相辉映,两道血痂清晰的刺在人的瞳孔。
那两只圆黑的眼珠,灵动的看过来,眸光中央,缩着他的影子。
时间像是被谁按下暂停键,顾时幽手缓缓,缓缓的握上。
第51章
“顾时幽。”
吱吱抬起腿翻过马背, 朝下跳,但是在马背上待的时间太久了,肌肉被夜风吹的早就僵硬了, 人往地上摔去。
顾时幽足尖轻点, 一个飞身把吱吱捞过来, 安然落地。
吱吱仰起头看他,“BBZL 你怎么样?”
顾时幽头歪下来看她,压低声音道, “我买通了行刑的太监,假模假样的打了几下,没有受伤,你怎么样了?”
吱吱长舒一口气, “我也没事。”
顾时幽握住她手腕翻看她手背,只有他掌心大的小手,上面好几道血痕交错, 像是被锋利的野草割到的。
顾时幽朝骑马的侍卫问道,“公主是怎么受伤的?”
孙奕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锋利的扎人,行了一礼跪下来,“是卑职不小心坠马了, 公主摔到了坡下面。”
顾时幽扫到孙奕脸上也有伤, 没再说什么,一个眼神,赵齐已经知晓意思,带了孙奕去安置。
顾时幽自己则带着吱吱翻身飞到自己卧房,见她身上都是伤,去药房找了药过来,又找了干净帕子, 端来了温水过来。
拧干净帕子,坐到吱吱身边,“你忍一忍,有点疼。”
吱吱小脑袋轻轻点一下,“嗯。”
顾时幽捏着帕子轻轻在她脸颊上的血口子清洗,“都成小花猫了。”
清凉的水摁在伤口,带着一点刺痛,吱吱不可避免的撕拉一声。
顾时幽,“很疼吗?”
吱吱,“一点点。”
“你等我一会。”
顾时幽放下帕子出去了一会,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一包粽子糖,还有一套干净的衣服,“拿着吃。”
吱吱拆开口袋,拿了一颗放进嘴里,清甜味在舌尖蔓延开。
顾时幽又拿起帕子给她擦脸上的血痂,边轻声问,“好吃吗?”
吱吱,“好吃。”
顾时幽,“真好吃?”
吱吱,“特别好吃。”
她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嚼动,大眼睛灵动的扑闪着,显然是真的喜欢吃。
不看这双灵动的眼睛,面部没有任何的表情,结合之前的事情,顾时幽发现出问题了,吱吱现在虽然还是人的样子,但是里子还是兔子。
她没有人类该有的情绪。
比如此刻,要是吃到喜欢吃的东西,面部会有愉悦的表情。遇见伤心的事情,会露出难过的情绪。吱吱就不会。
顾时幽眼皮垂下去,浓密的睫毛在干净的下眼帘投下一片浅淡阴翳。
擦拭好伤口,顾时幽又轻轻给吱吱上了药。
“顾家只有我母亲房里才有丫鬟,你能自己洗漱,换衣服吗?”
吱吱点头,“我会。”
“伤口不能再碰水了,你简单清洗一下,把这套衣服换上,我在外边等你。”
说完,顾时幽就走了出去,卧室右边有一间小书房,他进了书房去看书。
吱吱抱着干净的衣服走进了浴室,里面有一眼天然温泉水。
吱吱记得顾时幽的嘱咐,也没下去,只简单擦拭了一下,又自己麻利的换上了衣服。
吱吱这才发现,顾时幽给自己拿的是寝衣,衣服还挺大的,穿在自己身上空空荡荡的。
“有没有别的衣服?换这个衣服不好回去了。”
顾时幽正站在书架前,手里捧着一本书,听见声音回头看过来,小姑娘身体被罩在一间月白寝BBZL 衣里,长长的袖口都要垂到大腿了,裤子更是要坠到地上了。
像唱戏是的。
他好看的唇弯起来,轻柔的笑意比案几上的烛火还暖人,“今晚你好好歇着,陵寝自会有人打点,我明日送你回去。”
拳头松松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我这边没有女孩子的衣服,这是我的寝衣。”
“新的,没穿过的,你先将就着,明日会有新的衣衫。”
“哦。”
顾时幽又道,“你用过饭没有?”
吱吱,“这个糖算吗?”
“不算,”顾时幽手指了指食盒,“吃这个。”
面对色香味俱全的美食,吱吱化身小猪,足足吃了两碗米饭才放下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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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笑吗?”顾时幽咧起唇角,“就像我这样,这就是笑,人遇到开心的事情就要笑。”
吱吱大眼睛扑闪,茫然的看向顾时幽,“那什么样的事情会开心?”
顾时幽,“开心的事情很多,浅显的一些,比如你刚刚觉得糖好吃,饭好吃,人就会觉得幸福,就会想笑,就是好事吧。”
吱吱不看顾时幽了,垂下头,眼皮亦垂下来,视线落在自己的脚尖,她看到那样东西,就是想扑过去吃,就再没其它了。
顾时幽抬起她的脸,“你要做人,就得学学习这些情绪,我教你。”
桌子上有一面铜镜,顾时幽搭在吱吱的肩膀,把她摁到铜镜前的椅子上,手调整了铜镜的方向。
吱吱清晰的看到铜镜里自己的脸。
顾时幽两指触上她唇角轻轻往上提,“你看,这就是笑。”
吱吱看见,顾时幽的唇角也翘起来,柔柔的眸光从他细长的眼尾撇过来,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他手指移开,吱吱看到,铜镜里,自己的唇也翘起和他一样的弧度。
圆圆的铜镜里,盛着两张脸,吱吱可以看见,他的下巴贴着自己额顶的发丝。
吱吱,“怎么样可以哭出来?这个我不会,父皇就是因为这个才生我的气的。”
这个,顾时幽还真没什么头绪,“疼的时候也没有想哭出来的欲望吗?”
吱吱掀起自己的衣袖,莹白的皮肤上,两个大大的青紫痕迹,“我试过了。”
她头轻轻摇晃了两下。
顾时幽想了想,“你等一下,我去厨房找块洋葱来试试。”
顾时幽这边刚出了门,赵齐正好也找顾时幽有事,“公子,有点特殊状况。”
顾时幽,“什么事?”
赵齐走进一些,压低声音道,“带公主来府上的那位是守皇陵的侍卫,我从他那套出来,今日宫里头有人传了话过来,说是上头吩咐,皇陵的用度减去三分之二,说是二公主的命令。”
顾时幽聊起前襟下摆,慢悠悠朝院外走,“确定他说的是真话吗?”
赵齐和一般的下人不同,他的父亲是顾朝身边的贴身护卫,从小以顾时幽伴读的身份陪在他身边,顾时幽所接受的教育,上的课,他几乎也都有上。
能力很不错,很多事都不用顾时幽吩咐,BBZL 他就已经去办了。
赵齐,“应该是真话。”
顾时幽手背在身后朝前走了两步,忽然回头朝赵齐道,“阿奇,有时候,真话未必就是真相。”
赵齐眼珠子转动了一下,“公子是说,有人想要我们以为是二公主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