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居住的中宫早早便收拾出来,此处宽阔到像个单薄的府邸。清宁宫的侍女也是徐墨怀的人,早早得了吩咐,得知苏燕的身份不一般,任由她在此处闲逛也不提醒。
一直到祭天大典也结束,天色稍显昏暗,林馥被送到了中宫歇息。
苏燕在林馥经过身边的时候连头也不敢抬,心虚又尴尬地等着她认出自己,好在林馥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她。苏燕垂着脑袋,看到了礼服上绣满的翟鸟纹。
这便是皇后大婚的袆衣,果真贵气逼人,连边缘都绣着金线缀上了珍珠。
只要皇后没有吩咐,她们这些人都要在此等候不能乱动。苏燕不禁想起碧荷与她说的话,一般主子们行房也要有人候着,随时送水送衣裳进去。
她想到徐墨怀与林馥同房,让她在外跪着侍候,顿觉浑身不适,胃里一阵恶心。
等了许久徐墨怀还未来宫中陪伴皇后,苏燕便忍不住悄悄问一旁的宫婢。
“这宴会还有多久才散,陛下怎得还不来?”
对方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苏燕说的宴会是什么意思,随即有些好笑地说:“陛下与皇后的亲事关系到一国福祉,哪能与平常人家一般摆宴喝酒,陛下此刻应当还在告天地。”
苏燕听得懵懂,点点头不再问了。
林馥今日站足了两个时辰,此刻只想快些歇息睡去,又害怕徐墨怀回来见到了怪罪,只能强打起精神,心中一片酸涩。
徐墨怀到中宫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将晚,林馥听到脚步声,身子轻轻一颤,有些畏惧和无措地等着他靠近。不等脚步声到身边,声响便停了。
她抬起眼去看徐墨怀,对方正站在几步开外,隔了些距离远远地看着她,皱着眉如同在打量一件不称心的物件。
林馥想起来府中阿嬷的教导,此刻应当是要上前服侍的。她忍着不满行了一礼,走过去想为徐墨怀宽衣。他却退后一步,状似无意地拂开了她的手。
“皇后先睡吧,朕还有公务要处理。”徐墨怀身子一动,冕冠的十二旒珠相互撞击发出声响,林馥的心上就像被一阵风轻轻拂过,也没了方才的紧张之感,恭顺道:“是。”
林馥入宫一个林家的人都带不进来,徐墨怀并不在意她的感受,只要求她温顺听话,不惹是生非。
徐墨怀从寝殿出去,一眼便望见了和众宫女站在一处的苏燕。她听到了动静,还在竭力往后缩,生怕被他看到似的。
徐墨怀停住脚步,命令道:“过来。”
苏燕没有立刻动作,他也不恼,淡声道:“这腿不听使唤,不如废了。”
她立刻从后方挤了出来站在他面前,只是头却压得极低,十分不愿与他扯上干系。
苏燕也是真的没想到,徐墨怀能厚颜无耻到了如此地步。他今日成婚,正妻尚在寝殿中候着,他却立刻出来找她,传出去名声都不要了吗?
苏燕心中一团乱麻,就听他说:“跟朕过来。”
等到徐墨怀带着苏燕走了,中宫的侍者们也没有露出意外的表情,只有林馥得知后面色稍微僵硬了一下。
她知道徐墨怀待她没有真心,必定早有称心的女人了,哪知他竟厌恶自己到了如此地步,将自己的宠婢丢到了她的宫里,简直是存了心要羞辱她。
林馥初想觉得气闷,再反复回想便无所谓了。最好徐墨怀跟那宫婢走远些缠绵,只要不在她眼前一切都好,她也没那兴致去侍奉这样古怪的男人。
——
苏燕还是第一次瞧见徐墨怀身着冕服的模样,之前在殿中看过一次,只觉得这身衣服老气沉闷,还要顶着古怪的冕冠和通天带,穿上后兴许还有点滑稽。
然而等苏燕真的见识到了他穿上冕服的模样,也只能在心中感慨是自己狭隘了。
这身礼服并未因徐墨怀的年轻而显得古怪,反因他自身沉稳寡言的模样,让这身冕服更显威严庄重,垂下的十二旒掩住他阴郁的面容,却挡不住帝王睥睨天下的气势。
苏燕跟着徐墨怀去了寝殿,他微张开手臂,示意她为自己更衣。
她连蔽膝都不曾见过,哪里知道如何脱下这身冕服,只好自己去摸索着找系带。一番琢磨下,系带被她尝试着抽开,外裳先掉落在地。苏燕担心冕服脏了徐墨怀要责怪,立刻手忙脚乱地去捡,方才被她抽开的大带也顺势掉落。
徐墨怀见她慌张无措害怕被责罚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而后亲自给苏燕演示了一遍衣裳的解法。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耐心温和过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婚的原因,此刻心情有些少见的不错。
苏燕面对他的无常,只觉得惶恐不安。
他约莫是兴致正好,脱下后又让苏燕帮他将这身冕服重新穿上,一边垂眸看她琢磨,一边自言自语似地说道:“人人都说朕是天命所归,可世上哪有天命,朕走过的路是用血肉铺就,得到越多,注定要承受越多,可朕不后悔……”
苏燕抬起脸,并未看到徐墨怀疯狂阴郁的眼神,而是无奈又低落的一张脸。
他捧着苏燕的脸笑了笑,如同端详什么心爱的珍宝,片刻后温柔地吻上去。
冰凉的旒珠拂过苏燕的脸,她面色涨红,微张着唇,舌尖被徐墨怀勾勒轻吮。一吻结束,她气息不稳地被他扶住往怀里按。
苏燕提醒道:“陛下已经成婚了。”
他有皇后了,不用再非她不可,皇后貌美又出身名门,比她不知好上多少倍。
“不必管她。”徐墨怀说完,将冕冠除去,带着她朝书房走去。
徐墨怀让她去书案前坐着,随后在书架中抽出一本书给她,自己则坐在书案前看起了折子。
“这册书不算晦涩,朕从前做过批注,若有看不懂的地方来尽管来问,倘若不问,等朕考察的时候你不会,便不怪朕教训你了。”
苏燕闻言便坐在他不远处自己看了起来,奈何前阵子她整日忙着干活,哪有时间去读书写字,好不容易学会的如今也都模模糊糊了。
徐墨怀大抵是有些高估她,丢给她一本满是生字的书,苏燕半猜半想,看得一头雾水,侧目看了眼徐墨怀专注的模样,哪里敢去打扰他。
不知过了多久,苏燕还停在第一页,对着一句苦思冥想。徐墨怀在她头顶突然出声:“哪一句?”
她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手上的书都掉到了地上。
徐墨怀将书捡起来,又问了一遍。“看到哪一句了?”
苏燕犹豫地指出来,担心被他奚落。徐墨怀面无表情,俯身将她捞起来抱到怀里,随后带着她一起坐在书案前。
如同一个抱小孩的姿势,苏燕被徐墨怀抱在怀里看书,他指着那行字给她解释。“且夫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意味上天赐予,倘若你不肯接受,日后便会受到上天的惩罚……”
徐墨怀的语气又轻又慢,解释完后问她:“还有哪一处不懂?”
苏燕在他怀里坐如针毡,害怕此事传到了皇后耳中,少不了要受到责罚,忍不住又提醒道:“皇后还在等着,陛下不去看看吗?”
徐墨怀沉默片刻,手移到衣裙上微微一按,苏燕红着脸闷哼一声,紧紧并着腿往后缩。
“你一个奴婢,还有心思去操心旁人的事。”他有些刻薄地说着,手上的动作也半点不含糊。
苏燕扒着书案要起身,徐墨怀直接将书案上的东西扫落在地,将苏燕一把按了上去。
她急忙认错:“陛下恕罪,奴婢知错了,陛下……唔!”
徐墨怀不理会她的求饶,在苏燕乱扑腾的时候顺势抬起了她的腿抵进去。
衣袂覆盖,相互交叠,苏燕薄衫挂在腰间,胸脯被碾得发疼。
她扶着书案,腕间的玉镯一下又一下的磕着边沿,发出时轻时重的声响,与苏燕含糊不清的喘息求饶声夹杂在一起。
等到徐墨怀抽身离去,苏燕浑身酸软地跪在地上找自己被踩在脚下的衣裳,徐墨怀却突然又从后将她拉住。
苏燕一惊,爬起来就要走,被他轻易地拖了回去。
十二章纹被压在苏燕身下,在不断地起伏中被碾出折痕,沾染上属于他们的气息。
烛火映出墙壁上如同波涛一般起伏交叠的身影,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分开。、
徐墨怀身上汗涔涔的,苏燕也像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一般,发丝湿透贴在鬓边。他跪坐在苏燕身前,在苏燕又要挣扎的时候按住她。“别乱动,先擦干净。”
苏燕面上滚烫,不敢看冕服上被沾染的污渍,咬牙道:“我要回去。”
徐墨怀瞥她一眼,淡声道:“朕会送你回去,急什么。”
第44章
苏燕在中宫依旧是个做洒扫的宫婢,那些点香磨墨为皇后梳妆的精细活儿轮不上她。
苏燕觉得也算不错,清宁宫不过是打扫些灰尘落叶,洗一洗衣裳搬一些物件,比起在青環苑日日伺候些牲畜要好得多。至少不用每日帮着搬腥气冲天的一大桶生肉,更不用去打扫那些带着恶臭的粪便。
最重要的是不用在林馥面前整日晃,不必惹得林馥心烦。
入冬后,殿内烧起了银碳,里屋暖烘烘的,庭中却寒风刺骨。苏燕在扫庭院,一双手冻得发红。往年苏燕每到冬日里,都难以避免要生出冻疮,手指红肿开裂是常有的事,今年多半也要这样了。
林馥看着庭中里正在勤快干活的苏燕,很难将这个宫婢和徐墨怀的心头好联系起来。
以她来看,眼前的宫女除了有几分姿色以外,并没有其他出奇的地方,也不像是个有才识的,也不知徐墨怀特意宠幸这样一个人,又非要安插在她宫里,是不是存了心要羞辱她。
林馥进宫两日,除了大婚当日见过徐墨怀以外,二人再没有任何交集。
过了一会儿,见苏燕冷得缩了缩脖子,站在原地跺脚搓手,林馥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燕回头看了看四周,才确定林馥真的是在和她说话,忐忑地低着头应了。“我叫苏燕。”
此话一出,连林馥身边的宫人都皱眉了。按道理来讲,苏燕回皇后的话,该自称奴婢才是。
苏燕没那么多讲究,在徐墨怀面前也自称“我”,并不知道在旁人面前这样是不行的。
林馥看苏燕神情惶惶,不像是故意要挑衅,倒像是真的不懂规矩,便也不跟她计较,说道:“苏燕,那我便唤你燕娘吧,殿外冷,你先进来。”
苏燕心中不安,怕林馥是要对她兴师问罪,然而想到林照,又觉得这位皇后应当也是个讲理的好人,不会对她做什么,忧虑稍微散去一点。
林馥的确没想对苏燕做什么,归根结底,苏燕一个小小的宫婢,还不是徐墨怀让她怎么做,她都只好照办,何必要迁怒与她。
苏燕进了内殿,浑身跟着暖和了起来,方才冻过的手指泛着细细密密的痛痒,仿佛有几千只蚂蚁在咬她。
“我……本宫见过你”,林馥在心中回想起。“你当时推了安乐公主,她吵着要责罚你。”
以徐墨怀对徐晚音的放纵,她以为这样一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早该被处死了,谁知却是在自己的宫中见到了她,可想而知,徐墨怀是有几分将她放在心上的。
可若当真如此,又为何让她做一个宫婢,每日做这样劳累的粗活。
林馥也不知道徐墨怀是什么意思,只好试探道:“你若愿意,本宫可以向陛下举荐你,给你一个位份。”
她与徐墨怀才成婚,此时他想往后宫添人实在是说不过去,可人是她主动提出来的,便比较合情合理。若徐墨怀是这样想的,她做个人情也无妨。
哪知林馥说完这番话,苏燕的脸色立刻就白了,慌忙摇头道:“皇后娘娘抬举我了,我身份低微,万不能侍奉陛下……”
林馥心中不解,正想再问,就见苏燕掩在袖下若隐若现的手指红得不正常。
“你的手上可是有伤?”林馥问了一句,苏燕下意识一缩,将手藏得严严实实。
见她做出这样的反应,林馥有些不满,皱眉道:“只要你安分守己,我不会苛待你,若是受了伤尽管说便是,让陛下知道了,他难免要追究我的过错。”
大抵出身优越的人看着就是与常人不同,即便是言行举止间的细微差错,便能轻而易举将他们与真正的寒门割裂开。
林馥便是这样的人,仅仅是一个抬眉,一声叹息,都带着点矜贵清高在。
苏燕被徐墨怀打压,整日去侍奉人,已经渐渐地习惯了低头认错,习惯了如何忍耐和侍奉主子。即便她穿上和林馥一样的华贵衣裙,学着她的模样写字调香,终究不过是沐猴而冠,只能越发清晰她们之间的天壤之别。
苏燕也是个女子,且与林馥年纪相仿,却与林馥的大婚之日与她的夫君缠绵欢好,换做任何一个有脾性的人,都要将此视作是奇耻大辱,恨不得将她杀之而后快。然而林馥这两日只是无视她,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此刻又因她的伤而温声询问。苏燕心中满是羞愧,在林馥面前愈发感到无地自容。
犹豫片刻,苏燕说道:“不过是一些冻伤,每年都要如此,不打紧的。”
林馥听她说是冻伤,心中更好奇了。如此来看,苏燕的确是一个常年劳作的婢女,为何又会与徐墨怀有牵扯,短短几月便从青環苑接到了宫里,皇室极为看重门第,非望族名门出身连做妾都要瞧不上眼,何况是区区一个奴婢。
“给本宫看一眼。”
苏燕伸出手给她看,林馥走近,手掌托着苏燕的手仔细打量,触碰间能感受到一层粗糙的茧子,以及她手上的划痕与干裂的伤口。
苏燕面色一红,浑身都僵硬了起来。林馥的手当真称得上是纤纤柔夷,白而细腻的肌肤,与苏燕红肿干裂的手掌形成鲜明对比。
林馥瞧了一眼,才发现这手比她院子里婆妇还不如,即便林拾常年习武练剑,也没有磋磨成这样的。
“你的手怎么伤成这副模样?”
苏燕猜想林馥从前是没见过真正的农人,她这双手还算好的,那些劳作几十年的人,手上的裂口甚至要用布条包着,免得泥巴都积进去。
“我家里清贫,小时候种地采药,时间久了都是这样。”冬日里也难免要碰凉水,没有炭火没有暖炉,冻得手脚生疮并不是稀罕事。阿娘去世后她都是硬熬过来,直到年纪大了懂得照料自己,这伤才慢慢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