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下去我就把你踹出家门。”
想到上次自己还真是被她扔出门,夏油杰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前的人一眼,反而往前把她逼迫到墙角,让刚才的情形彻底逆转:“刚才姐姐好像说要试试看咒灵的味道,现在还想么?”
“可以么?我当然想试试看。”
看到她抬起头还有点好奇的样子,夏油杰喉咙微微动了动突然低下头,看她没有躲开自己反而有些退缩。感受着彼此逐渐交融在一起的呼吸,最后他还是再度贴近,叹息着蹭了蹭她的鼻尖。
“还是不要了。”
“为什么?”
“因为……很难吃。”
那不是什么口感顺滑的巧克力球,归根究底咒灵是人类的负面情绪聚合体,这种东西又怎么可能美味到哪里去?
“我知道啊,所以才想要尝试一下,不可以?”
“不可以。”
“好东西应该大家分享,不代表坏的不能共同承担。”
听着她平和的声音又像是再次被她抱住,夏油杰整个人压在亚香里的肩头,叹息着闭上了眼睛:“是么。”
他很累,但是每一次在她身边又不再会有那种疲惫的无力感。用硝子的话来说,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充电”。
“还是说你觉得说出来会很丢脸?啊呀,我懂的我懂的。”
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背上被她轻轻拍着,完全就是一副在哄小孩子的态度。原本夏油杰还有些别扭,却又随着这样的轻拍让他有了种睡意袭来的困倦。
“好困。”
“你敢再说类似于‘就这样一起睡吧’之类的话,我把你直接从窗户扔出去。我知道的,从这边扔你下去肯定不会受伤。”
“噗,既然这样,亚香里想飞么?”
飞……
夏油杰还记得自己和她去春日集市的那天,走在海边时她说着“如果有异能力想要能飞起来”,借用一下自己手上咒灵的力量,想要飞起来也不是不可能。
没有说话就是在犹豫,夏油杰慢慢松开了手,看到她晶亮的眼睛又打了个哈欠:“我现在好困,是不是应该说一声晚安?”
“……”
果然就应该把他扔出门,而不是就这么让他留下!
“那我说完晚安以后,你还有什么想做的?”
“可以的话,陪我一会儿。”
只是陪着坐在旁边而已,这点小要求亚香里倒是并不介意。看着他躺在沙发上亚香里拿出手机玩着贪吃蛇,偶尔暂停瞥一眼躺着的少年,趁着他还没睡着突然开口:“你不回家么,暑假很长的吧。”
“嗯,没有必要。”
“不去看看父母?”
“我是咒术师,连累他们受伤的话,我会很愧疚。”
连累。
听到这个词的那刻亚香里怔怔地望向他的脸,突然往旁边栽下,倒在沙发上也闭上眼睛:“也是,这点确实是要考虑的。”
“亚香里呢?”
“我没你这么幸运,已经连累过了。”
“……”
幸运么,这似乎也并不是什么能用“幸运”来说明的事情。睁开眼睛看向倒在旁边的她,夏油杰翻了个身,用手撑起脑袋很是认真地开口:“所以亚香里是想要一起睡?”
“我自己滚,你好好睡,晚安。”
看到她麻利起身的模样夏油杰轻笑着又倒了下去,看她还不忘记关掉客厅灯的匆忙模样刻意大声叹了口气:“可惜。”
“不许再开口,睡觉就闭上嘴!”
“是是是。”
嘭得一下关上房门,亚香里愤愤地同样倒在床上,拉上空调被时脑电波却依旧活动得堪称放肆,不断在脑海中循环播放夏油杰抱住自己靠在肩头的声音和触感,气得她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
这不应该是杂念么?为什么没有消掉这些感情?明天上班今天失眠,要继续这么熬夜下去可是要被抽取掉一大截阳寿的。
只不过,盂兰盆节。
原本打滚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社畜在一年里也只能期盼着这么几个国家假期来给自己缓和下心情,盂兰盆节这种纪念去世亲朋好友的节日,一时之间也不能让人分清到底是用来缓和还是折腾人的。
所以凭心而论,唯一能够真正缓和心情的不是盂兰盆节,而是对阿宅来说每年与其说重要的是盂兰盆节,还不如说应该是CM漫展聚会。
“呜呜,亚香里今年真的不去么?”
“不去,我说过我要回家。”
“唉,好吧,不去就不去。”
井上香织也不是一定要人陪,只是单纯这么做出提议罢了:“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好像……”
“好像什么?”
看到邻座同事眼底格外难得的黑色,井上香织就知道昨天夏日祭结束两边挥别之后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不然怎么可能这黑眼圈黑得连遮瑕都没怎么盖住?
“算了,反正距离放假也就一个星期,你加油。”
感觉到井上香织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亚香里倒也没有什么困倦,只不过她现在可以确定,自己的异能力,好像确实出了点问题。
不然她怎么会,怎么会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晚上的梦?不行,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说出来,实在是有点太羞耻了。
更何况能够聊的人还是井上香织这种隐藏的本子画手……那就更不行了!
盯住手机上的名字良久,一直到六点下班回家,拿起桌上夏油杰说自己又要出任务的便利贴黏在冰箱上,亚香里看着他隽秀的字迹再瞥向旁边放着的那支笔,神使鬼差地伸出手拿着它同样在新的便利贴上划下一道黑色的墨水印。
握着笔的人不在,但是他却依旧留下了痕迹。
他的笔迹很好看,圆滑却又带着不可忽略的锋芒。听着水笔撞击在桌面上的声响,亚香里再度注视着夏油杰留下的便签,终于下定决心打出那个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拨打的电话。
“晚上好呀小灯,终于愿意给外公我打电话了?外公我好……”
“我的异能力出问题了。”
“啊?等等,你说什么??”
听到对面同样有些惊愕的声音亚香里反而松了口气,她靠在墙边抬头看向厨房的灯光,有些无力地笑了笑:“之前就一直在暴走,但你知道我一直都控制得很好。可现在我感觉,真的有点不太对劲。”
“现在先别说了,你在家么?”
“嗯。”
“我马上过来,一个小时以内,六十分钟。”
马上过来,这人居然还有会跑出横滨的时候?居然还精确到一个小时六十分钟这种时间,可真是……
嘴角轻轻地抽了抽,听两个人都没挂断的电话和车声,亚香里还能听到对面的老人催促着司机的话语。想笑又不知道为什么而笑,等到他周围安静下来她才继续说了下去。
“顺带,你可能需要知道一件事情。”
“小灯你说。”
“我……”
我大概现在,正在恋爱中。
第四十一章
夏目漱石已经有七八年没有接到来自外孙女的电话了。
坐在前往东京的车上想着过去, 他倒是觉得这也算是很正常。当年亚香里自己也嘲笑自己中二病发迟来的叛逆期在这瞬间爆开,一个人办妥了所有的手续去了东京再也没回来。甚至于在这之后她一个人都没有联系过,只是偶尔会在春日集市以及固定的日子去往墓园, 除此以外甚至在横滨逗留的时间都不会超过八个小时。
那是她的心病,而他也很难真正让她释怀。当然,作为外公他也不可能就这么看着事态恶化——虽然亚香里是去了东京, 但能够关照还是一直在关照。就算亚香里嘴上说着“你不用再来找我了”, 但如果说真的遇到事情了, 他又怎么可能真的不去找?
需要帮助的时候对着家长说出来请求帮助,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
听着电话里的含糊不清,夏目漱石有些着急。亚香里的异能力并非是天生这件事情他知道,再加上曾经天川明穗的死,被亚香里取名“洗尘”的异能力一直在小规模持续暴走中,让她时时刻刻不会产生任何的负面情绪。可这种“不会产生”,并不是说就彻底消失, 或者说被异能力消除。
就像是处理电脑中不用的文件拖入回收站就能删除掉,但如果要彻底删除,还需要在这个基础上还要再一次清空回收站——同样的, 暴走中的异能力只是将亚香里的负面情绪连带着对她的负面情绪都扔进垃圾桶,却从来都没有真的把这个垃圾桶倒空过。
整整七年,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部堆积下来却没有释放的方向,会是什么情况?
夏目漱石不敢小看,更不敢赌。他担忧了这么多年的事情终于来临, 而亚香里还能知道求助,几乎是他所想的最好结局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就……”
“总之!”
听到对面突然抬高的声音, 夏目漱石心里打了个突, 握着手杖的手难得抖了抖:“小灯, 你现在在家里,没有靠近窗台吧?”
“……”
不,她还没到要去跳楼的地步,或者说正好相反。
她并没有被压垮,也没有什么难受的感觉。亚香里一直都知道自己异能的暴走,或者说,她是任由它维持在这种小规模的、自己能够控制的暴走阶段。
不然她会时时刻刻都想着曾经的事情,永远都没有办法理智思考。
她已经在这种状态下度过了七年,也早就已经习惯了异能力的暴走。可是就在刚才,自己重新又开始“生气”了。
会生气,会不满,会对人有怨气——这在洗尘的作用下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而这种情绪的出现,代表着自己的洗尘重新开始归于平静。
积攒下来这么多年的负面情绪,终于要爆发了么?
明明是很可怕的事情,亚香里却莫名很平静。好像就是从她能够很随意地和谷地仁花提起明穗的那天开始,自己就逐渐摆脱了对自己暴走异能力的依赖……当然,也有可能更早。
“我其实,感觉挺好的。”
“重新会生气了么?”
“嗯,都怪……”
都怪夏油杰。
但就像是恋爱中这件事情她不可能和夏目漱石开口,她也绝对不可能和他说,自己是这么被“治”好的。
听到电话对面亚香里的轻笑,夏目漱石却有些危险地眯起眼睛。他总觉得他可爱的外孙女,好像状态上是另外一种意义的不对劲。
想到那天在立海大同学会举办的饭店“晨风居”门口看到的奇怪三人组,夏目漱石猛地警觉起来,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忽略了什么。不过再看看正在开车疑似偷听吃瓜的司机,他明智地按下“你是不是和谁恋爱了”这个问题,恨不得自己化身一只比车跑得还快的三花猫,哧溜一下就到亚香里身边去用肉垫敲她脸。
糊涂啊!在外那么多年她怎么还不知道,除了自己以外,男人都不能信啊!!
痛心疾首地来到亚香里发来的地址,夏目漱石明白她选择这类半真半假的灵异公寓的原因——一方面是房租便宜,另外就是不管是不是真的,反正亚香里暴走的洗尘能够让对她的负面情绪全部消失,住在这种地方再方便不过。
匆匆敲开了自家外孙女的门,然而看她还慢吞吞给自己泡茶的样子,夏目漱石觉得自己真的是要被她给急死了:“给我看看你——”
被那双黑眸瞥了一眼,夏目漱石自动消音,坐在那边却有些气鼓鼓的托腮:“小灯你都给我打电话了,我能不过来么。”
“也是。那么具体来说,大概是从快一个多月前开始吧。”
听到她这么缓缓开口,夏目漱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是欣喜还是无奈,只能这么认真听了下去:“一个多月前?”
“嗯,因为那个时候,我和工作上的后辈聊起了明穗。没有什么很悲伤的感觉,就是……普通地聊起来了。”
明穗。
天川明穗对他和田中亚香里来说都是禁词,当初那个十七岁的少女因为横滨势力的重新划分莫名卷入其中死在小巷,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尤其是让田中亚香里没法想象的。
意外和明天永远也不知道谁会先来,这不是谁的错,又都是每个人的错。
夏目漱石偶尔也有在想,如果自己没有提出三刻构想,会不会天川明穗就不会因此死去;但如果继续让横滨混乱下来,那会有更多的人因此而死。田中亚香里也明白这点,也正是因为明白,才不愿意回到横滨。
她的好友因为家人的想法、自己的疏忽、甚至于可以说是“平稳的未来”而死,这种事情又有谁能彻底放下。
暴走的洗尘让她能够回归到近乎绝对理智的状态,也能让她睡上一个好觉。至于没有悲伤、愤怒、痛苦,那不是更好么。
一辈子感受不到这些也没关系,反正这些负面情绪是没有必要存在、只会给人添乱的情感,既然消失,就让它们彻底消失好了。
暴走的洗尘就这么继续暴走了下去,让田中亚香里成为了现在这样,仿佛永远不会生气的田中亚香里。
明明以前的她火爆得很,一点就炸不说,还总是风风火火的,到哪里都有灿烂的笑容。任何人看到现在的田中亚香里,都不敢想象她以前还有在街机厅被称为“大姐”的时候。
“嗯,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就发现,我好像又会生气了。”
“……”
就,就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