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妻——希昀
时间:2021-11-09 00:45:16

  崔沁见他默然不语,有些拿不住他要做什么,也不能任由他待下去,便起身往外走。
  慕月笙瞧出她的意图,抬眸瞧她,语气放缓道,“我就与你说几句话,马上就走。”
  崔沁暗吁着气复又坐下,将身上的外衫给笼紧,朝着另一面挪了挪,留给他一道纤细的侧影。
  夜风送来山间松香的味道,将僵硬的气氛松缓了几分。
  映着烛火幽微,慕月笙眉梢如缀着清辉,淡声开口,
  “你是崔氏女,家里还有大伯兄弟,单立门户是不对的....”
  崔沁闻言嗤了一声没作理会,她父亲早年与大伯分了家,后虽被大伯接入府中,可户籍还是独独一份,与崔家大房不相干,这事她今日问过门房的小吏,说是她这等情况是能立女户的。
  她自顾自理着衣袖,一副有话快说说完便走的样子。
  慕月笙被气笑,眉眼染了几分风华,冲淡了面容的清冷,无色的炭烟笼罩着他,腰间那佩玉莹光流转,给他添了几分雅致温润。
  慕月笙耐心道,
  “你若是为了书院,我有的是法子,没必要把自己名声搭进去,立户今后是要课税的,还有诸多麻烦,你一个女人家应付不过来......”
  慕月笙说了一大箩筐话,崔沁是油盐不进。
  她俏白的面儿如同覆了一层薄薄的冰霜,眉眼儿竟是极为生动,虽然一脸冷冰冰的模样,落在慕月笙眼里,尽觉有几分可爱,与在慕家是截然不同,那时的她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哪怕是受了委屈也鲜少跟他摆脸色。
  譬如那日她被他气回崔家,回来时也是含着泪与他道歉,不该连累母亲寻她。
  想起这些,慕月笙便觉心里密密麻麻的疼。
  倘若是眼下,她肯跟他回去,便是要把那国公府翻过来,他也无二话。
  “沅沅,你这般不理会我,是不是还没放下我?”
  崔沁闻言眼珠子嗖嗖直起,眼刀子往他身上扔过去,
  “慕月笙,你这是哪里来的歪理!”
  总算是肯说话了。
  慕月笙唇角微微一勾,他眉眼深长,长睫遮不住眼底的光,眼梢辍着几分笑意,给清冷的面容添了几分隽永。
  他随意将火钳往旁边一掷,煞有介事道,“你若是放下了我,自该对我如平常人一般,眼下你对我置之不理,便知心中还有芥蒂。”
  崔沁被慕月笙这一套歪理惊得眼珠子险些掉出来。
  她气笑了,将毯子一扯往怀里一抱,起身坐在了慕月笙对面,皮笑肉不笑迎视他,
  “行,你来说个痛快,我听着呢。”
  慕月笙反倒是垂眸额点着交握的双手,闭目思忖。
  这一月来,他每每去到荣恩堂,总是恍恍惚惚那里有道娇俏的身影在等他,于是他寻啊寻啊,将每个屋子寻一遍,捕捉不到任何身影,唯有书房内遗留着她的墨香。
  默了半晌,他缓缓出声,
  “你种的那颗月桂中秋时开了花,方嬷嬷捡了整整两盘子桂花,说是待你回去,给你做桂花糕吃......”
  “芙蕖说,你教她绣的花样,她已经学会了,如今各色的护膝和鞋面绣了几个,她亲自给你纳了几个鞋底,都是最软和的材料,穿起来特别舒服....”
  崔沁听到这指节微微泛白,脸颊被炭火熏得发烫,神情变得不自然。
  慕月笙说着已望着她生笑,“凉亭外水缸里那几条黑鱼死了,你知道的,我不大会打理这些.....我原让方嬷嬷煮了吃,她却说想等你回来再清蒸,那黑鱼最是补身子.....”
  他声线清缓有力,仿佛是清风拨动着她的心弦。
  崔沁眼眶微湿,眼角渐渐泛红,三房的那些嬷嬷丫头都是极好的,无人作怪,都细心照料着她。
  映着明亮的炭火,慕月笙抬眸朝她露出清湛的笑容,唠家常似的,
  “徐嫂子家那个媳妇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半月前她遇见我,说是回头等孩子满月送进府让你抱抱......”
  崔沁听到这,泪意瞬间蓄满眼眶,她吸了吸鼻子,仰起眸,很努力地将泪水给逼退回去。
  炭烟袅袅升起,模糊了她的面容,俏白的脸,发红的鼻尖在他眼前撕裂扭曲,
  慕月笙目色凄迷,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觉着她那么遥远又那么近,
  “沅沅,我不知道七夕那一日你被诊断无孕,我在你最艰难的时候失信于你,是我的错......”
  崔沁失笑一声,将泪水给别去,冲他露出释然的笑容,
  “都过去了,我现在很好,才发觉女人也不只嫁人生子一途,我们也可以藉由自己安身立命,不用将喜怒哀乐,兴衰荣辱系于他人身上。”
  她眼底蕴着光华的笑意,明明纤瘦娇俏,却叫人不敢轻掠。
  倒是能说出这样一番的道理来。
  慕月笙目色缱绻,漾出微光,“我明白,沅沅,但我不会放弃,眼下你想做什么我都由着你,这一回换我来够你...”
  这一回换我来够你....
  崔沁身子近乎一颤,想起她够他又够不着的日子,先是失神,复又摇着头并不接他的话茬。
  “至于那女户.....”慕月笙正想说明日遣人来书院给她办理,不需要她去户部一趟,哪知云碧冒冒失失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道文书,冲崔沁兴高采烈道,
  “姑娘,刚刚陆世子遣了人来,说是今日傍晚他已着人在户部给您弄来了立户的文书,文书在此,只需要您按个手印,明日将另一份送去户部,便万事大吉!”
  慕月笙蓦地而起,眉梢的清辉顷刻间化作阴风,睨着云碧手里的文书。
  那文书上明晃晃盖着户部的印戳,
  依着户部的章程,得申请人自行报备,按压手印填好文书,经户部审核再行盖戳。
  可事实就是,盛南那个混账被陆云湛蛊惑着,先给文书盖好了戳,崔沁现在只需要按上自己的手印,立户文书便达成。
  慕月笙此刻的脸色便跟开了染坊似的,青一阵黑一阵,目光阴沉得要杀人。
  崔沁也没料到陆云湛居然这么费心帮忙,心情五味陈杂,最终还是欢喜地接下了文书。
  碍着当今户部尚书本人在此,崔沁不敢表现得太兴奋,省的慕月笙回去将火撒在官员身上。
  云碧倒是没她这般矜持,凉飕飕觑着慕月笙,
  “国公爷,您不肯帮忙的事,有的是人替我们家姑娘撑腰,对了,姑娘,奴婢觉得这陆世子一表人才,若是......”
  崔沁忙不迭捂住了云碧的嘴,她晓得这丫头如今胆子很大,敢踩着慕月笙底线上蹿下跳,可她不想连累陆云湛,子虚乌有的事,莫要被人笑话。
  她冲慕月笙施了一礼,温文尔雅道,
  “国公爷,既然木已成舟,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将此事揭过吧,万莫再为难了旁人。”
  意思就是说,请他别秋后算账。
  慕月笙薄唇抿得青紫,是被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并非是气盛南徇私舞弊,气得是陆云湛这小子毁了他一夜的心血。
  好不容易说动崔沁,能让她平心静气接纳他的好,偏偏这个混账横插一脚。
  如果陆云湛在眼前,大概会被慕月笙撕成粉碎。
  慕月笙硬生生被气闭了嘴,衣摆一掀,大步离去。
  到了廊下瞧见宋婆子侯在那里,打了个眼色。
  宋婆子只得踮着脚朝里头扬声道,
  “姑娘,老奴送送国公爷....”
  宋婆子跟着慕月笙出了翠竹居,过了前面穿堂,折去西侧游廊一拐角处,才见慕月笙止住步子。
  晕黄的灯光依旧压不住他脸上的戾气。
  他脸色渗人,问出的话却是关切的,
  “书院现可有什么难处?”
  宋婆子犹豫了一番,还是据实已告,
  “这首要一事便是开支.....”
  送来燕山书院的女学生大多是普通百姓,能按时按额交上束脩便很不错,事实上还有不少贫苦农户家里眼巴巴把孩子送过来,崔沁不得已暗自贴补,比不得善学书院和嵩山女子书院声势浩大,单单靠权贵富商捐赠便可囊括书院所有支出,燕山书院很快捉襟见肘。
  崔沁手里现在只剩下三千两银子,再这般下去必定掏空老底。
  宋婆子说着已眼泛泪光,“姑娘为此省吃俭用,身上所有首饰都当了,您也瞧见了,这通身便是一只簪子都没有,更别说能吃上点燕窝鱼胶,三爷,您得疼着些姑娘,这么副担子压着她,可是喘不过气来...就拿今日回来,她还说要写一本册子,回头去寻人给刊印,看能不能挣点银子.....老奴心里想着,她本该是万事不愁的....怎么就....”
  宋婆子说到最后哽咽地落下了泪。
  慕月笙闻言眉间涩涩泛疼,“我知道了....”
  他眉梢紧蹙,暗怪自己只记着叫人守在这里看护她安虞,却忘了生活艰难一事。
  “你放心,明日我着人送东西来。”
  宋婆子露出苦笑,“老奴担心姑娘不收....”
  “放心,我有法子让她收下。”
 
 
第26章 聪慧
  初冬的晨阳光线绵长柔细, 如微光从云层浇落,驱不散刺骨的寒意。
  翠竹居的窗下,窗蒲被撑开, 晨曦洋洋洒洒落在桌案,映出屋子里一片亮堂。
  崔沁左手打着算盘,右手记录着近来的开支, 账簿上只余两千八两银子。入了冬后,孩子们的伙食添了样菊花暖锅, 学堂里也摆了炭盆, 太差的炭担心熏着人, 只得买些银炭用着, 这么一来, 开支又大了。
  崔沁算了下这个月还需要支出的银子,玉手撑着下颚, 蛾眉淡蹙。原先常听大嫂说家难当,现下亲身经历, 体会欲深。
  起先接纳学徒,她几乎来者不拒, 束脩虽是有个定数, 可人家爹娘吆几句苦她便心软,以己推人, 便收了不少穷人家的孩子,话虽如此, 她倒是不后悔,只是明年该定个章程来,开办书院,便是要为整个书院的长远负责, 不能意气用事。
  除此之外,书院现有六十名女徒,伙食成了第一要务,后院灶房人手缺不得,原先只有一个婆子并两个粗使丫头,皆是宋婆子从牙行买来的,眼下还得再添一个。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宋婆子穿着件褐色比甲端着个木盘进来,盘子里盛着一碗百合银耳枸杞粥,近来崔沁时常觉得嗓子痒涩,宋婆子一早便用砂锅给温煮了一小锅粥供她吃。
  崔沁朝她露出明丽的笑容来,“嬷嬷,您今日得去牙行再给我找个灶房的婆子来。”
  宋婆子将粥碗端至她跟前,一边伺候着她用,温声回道,“姑娘,从牙行买婆子费钱,老奴想了个法子,这附近燕园不是住着人家么,老奴待会便上门去探听,瞧瞧有没有人乐意来这边搭把手,也就一顿午膳的事,既解了咱们燃眉之急,也不用再多养一个人。”
  “嬷嬷所言极是。”
  崔沁喝完粥食,思量了一会又道,“咱们护院还是多了些,我瞧着上次那两个小厮便很不错,其他两个便遣了吧。”
  宋婆子眉峰微动,到底没说什么。
  快到晌午时,宋婆子从附近一农户家里领了个婆子来,那婆子年纪大约五十上下,笑起来满脸褶皱,见牙不见眼,瞧着是个淳朴的,只是手里也拉扯着五岁大的男童,拘拘束束道,
  “姑娘,老婆子没旁的,就这孙子得照看着,他一人也吃不来多少,您放心,他能捉鸟捕鱼,还能扫扫庭院,绝不白吃您的。”
  “您说的哪里话,人多也热闹些。”崔沁含笑道,她穿着件湖水绿的小袄,配上一条水波纹的绿色长裙,如出水芙蓉。
  男童略有些面生,躲在张婆子身后,只一双黑啾啾的眼眸怯怯瞥着崔沁,直到巧姐儿从兜里掏出一个糖果递给他,他方才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起来倒是与张婆子有几分相似。
  崔沁上午上了一堂课,下午的课业悉数交给韩如霜,留下云碧看顾书院,带着宋婆子出了门。昨夜她端端正正写了一册《灵飞经》,《灵飞经》是小楷入门之物,家中习字的孩子人手一本,必定受书斋喜爱,她便打算寻一书斋将这字帖给刊印了,看能不能卖出几个银子,这样一来,细水长流的,书院也能有些进项。
  大晋商贸繁荣,繁荣到什么境地呢,便是相关的行当已集中于一处开铺,譬如要买笔墨纸砚书册,最好的去处便是铜锣街,铜锣街在曲江园西运河两侧。此处商肆林立,画舫叠叠浮浮堆在河岸。三步一书斋,五步一砚铺,光是卖湖州毛笔的铺子便有五家,街上行人不多不少,比起茶楼酒肆街市,这里于喧嚣中多了几分宁静。
  崔沁并不急着入铺谈生意,只是先遣宋婆子打探了一番底细,随后转了一圈,挑中最大的成安书铺走了进去。
  那位郑掌柜一眼便瞧中了崔沁的字,只是到底是个精明的商人,口风不漏半句,只不痛不痒夸了几句,端详片刻,语锋一转,
  “娘子请知悉,近来市面字帖繁多,良莠不齐,世人大都慕有名之辈,您这帖子我可以刊印,怕是挣不了多少钱。”
  郑掌柜的是个人精,能逼得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出来卖字,必定是家里穷困,怕是随意给她一点银子便能打发。
  崔沁不笨,从这郑掌柜的言语间可以窥探出,他应是欣赏这字帖,之所以语焉不详是想压价。
  她朝宋婆子使了个眼色,宋婆子立即上前与他理论,宋婆子不懂诗书,却是能言善辩。
  崔沁坐在一旁喝茶,淡定瞧着二人唾沫横飞,讨价还价,最后那郑掌柜的胡须一捋,将老脸别到一旁道,“三百两银子,不能再多,买断价!”
  宋婆子一听眼珠子差点瞪出,“真是奸商,谁给你买断呢,我们要分红!”
  “哟哟哟,我的大小姐呀,买个字还想分成呀!”郑掌柜半是惊愕半是轻哼。
  崔沁从他神色也算是了悟,对方是吃定她缺钱不肯松口,便利落起身,示意宋婆子将字帖拿起,
  “咱们走吧。”
  主仆二人款款出了书铺。
  小二打屏风后绕了出来,探头探脑地追随着崔沁的背影,扭头问拨动算盘的郑掌柜道,
  “掌柜的,您真的放她们走?小的瞧着那字迹是真的不错,定是不愁销路!”
  “急什么!”郑掌柜八风不动,眉都不抬,气定神闲道,“她穿着普通,身无饰品,那气质又像是深闺大户人家的小姐,必定是遭遇了大事,否则能折节来卖字帖?整个铜锣街没我做不成的生意,等着吧,她定回头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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