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妻——希昀
时间:2021-11-09 00:45:16

  坐塌左右各设了锦杌绣墩,自是寻常待客之处,两侧博古架下摆着几座圈椅,倘若来了贵客,便是引在此处落座。
  博古架皆由上好的紫檀筑成,上头摆着各色古玩物件,玉雕,竹雕,佛八宝,象牙雕松鼠葡萄纹盘摆件,百宝嵌的笔筒,应有尽有,样样奢靡精致。
  正房七间悉数打通,绕过博古架往东是东次间,中间隔着一碧纱橱,再往里便是明日大婚的喜房,一应红色雕漆箱笼器具皆陈列妥当,西墙角下的罗汉床,紫檀木案上陈列着一焦尾琴,东南边墙角隔着一高几,上头摆着一错金博山炉,崔沁喜熏梨花香,原先还以为没这般快,屋子里清扫干净并不曾熏香,方嬷嬷当即喊了芙蕖来添香,顷刻屋内青烟袅袅,清香怡人。
  博山炉旁还摆着一钧窑双耳梅瓶,里头每日都插着花,皆是倚着崔沁喜好来。
  最气派的要数内室那千工拔步床,并没有循着老式的设计,反而设计得极为大气开阔,两侧雕的皆是龙凤呈祥,孩童戏莲,床榻宽阔,布置的极为舒适,便是睡三四个人都无妨,梳妆台也安置在里头,各色八宝锦盒层层相叠。
  方嬷嬷倾身往前嗅了嗅,她年纪大了,闻不出味儿,扭头问芙蕖道,“你来闻闻,可有味儿?”
  芙蕖躬身向前,细细吸了气,略略皱了皱眉。
  方嬷嬷叹息一声摆摆手,“快些换下吧。”
  芙蕖招呼四五人,将首饰盒悉数抱出,又将刚刚抬来的锦盒换上,一通忙活,天色渐暗。
  方嬷嬷将正房细细验过,想起崔沁的书房,立即折去东厢房。这清辉堂极大,竟是比荣恩堂要大了数倍,慕月笙将东厢房悉数当做崔沁书房,原先她留在荣恩堂的书册,紫檀书案皆给搬了来,文房四宝一应俱全。
  崔沁虽就不在家,处处却留着她的痕迹,下人对她的喜恶了熟于胸,每每有差事,还要相互较劲,好像谁做的不好,便是不敬夫人似的,与崔沁初嫁是大相径庭。
  芙蕖也辍在方嬷嬷身后,仔细探查一番,最后冲方嬷嬷道,“如今就等着安置喜床。”
  方嬷嬷望了望天色,天际蒙上一层青白,西边脚云略还有些细细的霞光,不消片刻又被暮色给遮掩,刺骨的寒风直直往她骨头缝里钻,她眉间缀着忧色,“也不知道宫里忙不忙得过来。”
  蓝青先是去了一趟钦天监,监正从暗卫处得知慕月笙要将婚期提前,当即二话不说,又卜了一卦,见是吉卦,不禁大松了一口气,连忙对外声称,明日大吉,宜嫁娶,自是帮着慕月笙给圆过去。
  皇帝亲自召见监正与蓝青,问清缘由,也无话可说,一边吩咐大内总管备贺礼,一边着内侍通知皇后,连夜赶制凤冠霞帔。
  皇后收到皇帝口谕,差点没从炕上跌下来,
  “明日便要出嫁?连夜就得将凤冠赶出来?”
  这怎么可能!
  不可能也得做,前朝后宫皆传,这一次慕首辅回京,朝政大事悉数不过问,只急着将那娇妻给娶回府,这等要紧时刻,皇后也不能拖人家后腿,只得加紧筹备,愣是将阖宫尚宫喊来,调集所有能工巧匠并绣娘连夜赶工。
  说是只赏凤冠霞帔,实则是需要一整套物件儿。
  皇后虽是分派下去,心中却急如热锅蚂蚁,她匆匆赶到慈宁宫寻太后拿主意。
  瞿太后倚在塌上,手里捏着一窜小叶紫檀的佛珠,细细思量。
  慕月笙骤然提前,必定是出了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叫他这般焦急,只可能是崔沁怀了孩子。
  一时千头万绪涌上心尖,瞿太后不知是什么滋味,她入宫那日,早就断了不该有的念头,眼下除了要帮衬皇帝,也得暗中助他一把。
  她虽不曾怀过孩子,先帝在世最后几年,也是由她掌宫,晓得怀了孩子的女人最是闻不得味,也受不得力。
  “皇后,你且听哀家吩咐,那凤冠不必繁琐,只用最轻巧的料,外面瞧着好看变成,多用点翠,少用玉石珠宝。”
  皇后闻言不禁瞠目结舌,“这不是糊弄嘉宁县主吗?回头慕首辅定是生怒。”
  瞿太后笑着摆摆手,“陛下问起,只说是哀家的吩咐,我保慕月笙满意。”
  皇后只当瞿太后是替她担着,又想这样确实容易赶工,遂应下。
  霞帔还好绣,几个绣娘连夜也能完工,难就难在凤冠,如今太后主意一拿,皇后心头宽松,
  “那媳妇就不叨搅您,您且歇着,媳妇去尚宫局督工。”
  待她身影消失在帘后,瞿太后幽幽失笑,“慕首辅明日大婚,今夜整个京城皆是忙碌不堪,谁还有功夫睡觉呢。”
  瞿太后所料没错,西市东市各处商铺灯火煌煌,小厮们忙着往马车里堆物资,掌柜的手执货单一样一样核对,见哪个手脚慢了,或拿错物什,掌柜的便吹鼻子瞪眼一阵喝骂。
  明明入了夜,竟是比白日还要喧哗,几辆马车急急奔驰,不小心在门口撞了一路,待要争先出过龙槛,细问皆是往慕府和崔府去的,不由哭笑不得。
  漕运码头的船只穿梭不歇,灯塔高耸,探照黑夜深处,只见几艘运海货生鲜的大船徐徐驶来,一穿着短褐的老汉,眺望到熟悉的标识,不由奔至显眼处,冲甲板上的船夫挥旗大喊,
  “快些,快些,都给我利索点,慕首辅明日大婚,咱们连夜就得将螃蟹水虾乌龟墨鱼等送去府上,你们若是耽搁了吉时,小心脑袋!”
  通往永兴坊慕家的大道,炮竹声声,车马不绝,为此国公府并慕府大小数门齐开,前门后巷皆是被灯笼照得透亮,穿着深褐色服饰的管事,引颈张望,纷纷对接各自所领之事,虽是人头攒攒,拥挤不堪,却也井然有序。
  慕家大夫人沈氏并二夫人苏氏坐镇风水堂,脚边摆着一盆银屑炭,一粉雕玉琢的女童蹲在那里,用钳子拨火,炭火烧的正旺,映得她满面通红。
  二位夫人膝盖上均搁着暖炉,却是没工夫暖手,每处置完一桩事便提笔勾掉,堂内婆子穿梭不歇。沈氏管内务,苏氏理外务。婚事虽在隔壁国公府举行,可慕府这边也有宴席,上下俱是张灯结彩,不许疏漏。
  崔沁“一切从简”四字,到了慕家这里,便比过年还要热闹,苏氏将最后一叠请帖递出,不由松了一口气,
  “三弟也真是的,原先不在意,多瞧几眼的功夫都没,如今放在心尖上,只恨不得将她捧在掌心宠,可叫人好生羡慕呀。”
  沈氏笔耕不辍,抬眸瞥了她一眼,失笑道,“今时不同以往,三弟妹这一回过门可不比上一回,她可是三弟费劲千辛万苦求回来的,倘若一处不合她意,若是她要甩脸色,我们这些嫂嫂都得受着,你且要收敛性子,你两个儿子前程,并我们轩儿瑾儿,悉数得靠三弟提携,你再不许糊涂了。”
  不等她说完,苏氏已然不快,雪帕都被她挥成薄扇,尖着嗓子道,“哎呀呀,我晓得啦,定是好生捧着她哄着她,绝无二话。”
  沈氏嗔笑不语。
  经历这么一遭,苏氏与沈氏也算是彻底歇了心思,只求与三房多亲近亲近,今后靠着崔沁与慕月笙提携子嗣。
  崔沁如今可是嘉宁县主呢,被赐凤冠霞帔,这份荣光常人望尘莫及。
  别以为只有慕府和崔府忙碌,便是城中各官宦府邸闻讯,连夜备礼,夫人们将往年给慕府的礼单拿出来参详,却被老爷们摇头拒绝,
  “你也不看看国公爷这次是什么排场?陛下亲封的县主,宫里头如今连夜在赶制凤冠霞帔,你还循着旧礼自是不成,加一倍,次的不能要....哦,等等,且去隔壁李侍郎家打听打听,断不能落人下乘。”
  也不只谁一家聪明,毕竟这回规格不一般,大家心里都没底儿,于是乎,管家们相继串门走户,官职差不多的,相互通个气,谁也不想跌面子。更多的怕是循着机会给慕月笙送礼,自然往厚里备,如何送礼送得不着痕迹,还需一番思量。
  阖家主母主君皆为此忙碌,姑娘们都急匆匆将压箱底的首饰衣裳给拿出来,一身一身试穿,好为明日赴宴做准备。
  还真就应了瞿太后那话,没一家闲得住。
  比起外头纷纷扰扰,容山堂次间内倒是静谧如斯。
  慕月笙跪在朝华郡主跟前,亲自等她写下请婚书。
  明日他去迎亲,得手捧请婚书递于崔棣,崔棣写下一个“允”字,他方能将崔沁迎出门。
  灯芒下,他轮廓深邃而冷隽,带着几分郑重,静候老夫人下笔。
  须臾,老夫人将请婚书一笔一划写就,递给他,软声吩咐,
  “笙儿,这家里的事你不要担心,葛俊和蓝青皆是能干,你兄长嫂子也在操持,不会出差子,宋婆子派人递了话来,说是沁儿害喜严重,堪堪两日便瘦了不少,你将她尽早迎入门是对的,她多在外一日,就多一日忐忑。”
  “嫁衣如何了?可有备妥。”
  慕月笙一袭青袍,身姿笔直,“儿子在金陵,便着绣娘绣好了嫁衣,皆安置在崔府,您且放心。”
  老夫人神色怔怔望他,久久不语,案上的莹玉宫灯将她脸上的细纹照得清晰,到底是上了年纪,经历过风霜,风采已不及当年,她吁着气,叹道,
  “你到底不一样了,万事都不用我费心,葛俊回禀我,说嫁妆也是你备好的,你早这般好,她何至于吃这么多苦,一个人孤零在外,受尽冷眼。”
  慕月笙闭了闭眼,悔恨交织在心头,朝老夫人磕头不起,
  “皆是儿子的错,今后断是不会了。”
  老夫人扬了扬眸,将眼底缀着的一抹泪珠吞下,朝他连连摆手,
  “迎亲的喜服皆是按照你尺寸做好,你不必担心,且去沁儿那头陪着,明日天亮前回来便可。”
  慕月笙再磕了一个头,恭敬退了出去。
  夜色被灯芒逼退,稀稀薄薄悬在上空。
  他站在流光溢彩的长廊下,各色宫灯蒙上红纱,被寒风吹得摇晃,斑驳的光影在他清隽的面容交织,仿若千变万化的画,满眼的喜悦耀人,竟是比那灯火还要明亮。
  府内忙忙碌碌,外街川流不息。
  还未出生,便闹得京城喧嚣不宁,待出世,莫不是一混世魔王?
 
 
第52章 大婚(中)
  这一夜大概也就新娘本人睡得踏实。
  崔沁入夜吐过一遭后, 便恹恹地躺下,一觉竟是到天亮。
  睁眼空濛濛望了帐顶许久,直到外头传来鼓吹喧阗的动静, 方才回神。
  今日要再嫁他。
  不知是被孩子折腾得厉害,抑或是嫁过一次,心中倒是平静得很。
  崔沁撑着酸胀的身子起身, 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饥肠辘辘的, 就连眼神儿都透着几分馋。
  守在帐外的小丫头听了动静, 忙从脚踏上起身, 弯腰过来扶住她, 将引枕靠在她腰间, 让她舒舒服服坐躺着。
  “您可有不舒服,要不要将痰盂搬进来?”
  崔沁摇了摇头, 睃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已是大亮, 外头传来几位嫂子的吆喝声,都在井然有序的忙碌。
  “怎么不早些叫我?”崔沁扶着她的手臂, 缓缓下榻, 小丫头蹲下来给她穿鞋,
  “嬷嬷担心您身子虚, 今日婚仪又繁琐,您睡饱了方才有力气, 不许奴婢们吵您。”
  小丫头给她穿好软软的绣花鞋,鞋面上缀着厚厚的兔毛,旁边压着金线,保暖又好看。
  女人怀了胎不得弯腰, 不得垫脚。
  这些宋嬷嬷都交待过她,以前她不惯被人这般服侍,如今也只能顺着。
  崔沁起身被她搀着去净房洗漱,净房东北角摆着一高架,旁边几上搁着漱口用的脂膏,原先她用青盐漱口,这次去金陵,慕月笙手里一艘海船打西洋那边弄来一种脂膏,挤了些黏在刷牙子上,再细细刷牙,口气清新舒适。
  这种牙刷子听闻还是明帝所创,用猪鬃镶嵌在骨头里,如同毛笔一般,后来均用马尾,慕家有铺子做这样的生意。
  些许是听到动静,云碧扬着笑脸弯腰跟了进来,手里捧着一碗温热的酸梅水,待崔沁漱完立即递了过去,崔沁咕咚咕咚喝下大半碗,终是止住了腹内的恶心。
  今日倒是比昨日好些了。
  “姑娘,外头都已妥当,刚刚门房来报,皇后娘娘遣人将凤冠霞帔送来了,奴婢先服侍您沐浴。”
  进来三五个丫鬟,一通伺候,服侍着崔沁沐浴绞发,穿戴一身粉红的中衣出来。
  昨日她睡在西次间,今日喜房却安置在东次间。
  沿着打通的隔道进入东次间,满目的红差点绚了她的眼。
  众人搀着她坐在一锦杌,将炭盆搁在她身后,帮着将那略湿的头发给烘干。
  崔沁抬眸柔声吩咐,“我饿了,快些送点吃的来。”
  云碧掀帘往外吩咐一声,伴随着轻微的开门声,这回进来的是甄姑姑,她身后跟着三个小丫头,捧着红漆缠枝盘,低头垂眸,屏气凝神。
  “夫人,老奴来伺候您用膳。”
  崔沁听到这端厚的嗓音,诧异回眸,对上甄姑姑那和颜悦色的脸,不禁动容,“您怎的来了?”
  甄姑姑穿着一暗红的褙子,头戴珍珠发钗,比平日多了几分鲜艳,显得喜庆,她缓步朝崔沁走来,福身一礼,“郡主担心崔府忙乱,怠慢了您,遣老奴来伺候。郡主说了,您的事才是大事,其他皆无妨。”
  崔沁眼眶略红,想起慕老夫人一贯的体贴爱重,这才对婚事有了几分期待,想早点见到她老人家,
  “母亲身子可还好?”
  “好着呢。”甄姑姑净了手,从丫头手里接过一碗银耳红豆珍珠丸粥,用银勺搅了搅,慢腾腾伺候着崔沁喝,细声软语回话,
  “您绣的额帕手巾,替她老人家祈福的香囊,开过光的玉件儿,郡主都收到了,每日都要拿出来瞧一瞧,瞧着瞧着便抹了泪,将三爷狠狠骂一遭,只盼着您早些回去。”
  崔沁的泪珠毫无征兆如线丝滑落,眼眶红红的,面颊被薄薄的红光沁透,“终是我不好,累得她老人家替我担忧。”
  甄姑姑见状忙不迭将粥碗放下,从袖口掏出帕子,倾身替她擦拭,“瞧您,今日大喜的日子,怎的落泪?往后一切都好了,您是不知,三爷昨夜喜得跟什么似的,老奴看着他长大,从未见他这般开心。”
  思及慕月笙昨夜陪了她一宿,崔沁心里渗出几分甜意,长睫沾着泪花竟又笑了起来,
  “他呀,知道要当爹了,变了个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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