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留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儿的,上一个副本结束之后,她就失去了意识,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这儿了,门口老妈子的训话她只听了一半,却也听出了不对劲。
一个下人都能打扮得如此富贵,可见这户人家家底不薄,为什么要从逃难来的孤女中挑选大少奶奶?这种大家族,哪怕是庶子,娶妻也不会这么草率吧?
可是,即便如此草率,还要买进来好几个,从中挑选,跟皇帝选妃似的,愈发让人觉得奇怪。
谢留夷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就听到三人中年纪最小的那个开口了。
“外面都在传,阎家大少爷快不行了,你们抓人进府是给他冲喜来的。他死了,冲喜的也得陪葬。这份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最中间那个长得最好看的急忙捂住她的嘴。
谢留夷沉下眼帘。原来是找人冲喜,甚至还要陪葬,怪不得要从外面买孤女回来。
那老妈子闻言,一张面盆似的脸耷拉了下去,阴沉沉地哼了一声,说:“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们太太慈悲,大少爷和善,这才允你们自荐。若要我说,直接挑一个,洗刷干净了,送上喜堂便是,你们谁又能说个不字。”
听到能洗澡,什么冲喜啊陪葬之类的都不重要了。
上个副本谢留夷土里来土里去,搞得灰头土脸,看起来比那三个小丫头片子更像难民。只是水资源珍贵,她只能忍着,忍到现在,只觉得自己身上结了一层茧。
她噌地一下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一向冷淡的眼神里透出热切,“我来。”
她这突然的动作吓了门口老妈子一跳,借着门口透进来的夕阳,老妈子眼神挑剔地上下打量片刻,才缓和了脸色,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模样儿倒是出挑,就是太脏了些。跟我走吧。”
谢留夷跟着她往外走,刚走出门,老妈子突然偏头瞥她一眼,“别绷着张死人脸,晦气!来,笑一个。”
这话说得跟青楼里恩客调戏姐儿似的。为了能顺利洗澡,谢留夷好脾气地扯了扯嘴角。
可能笑得太敷衍,老妈子翻了个白眼,“你还是别笑了。”
谢留夷听到她小声嘟囔,“长得倒是好看,就是这脸怎么那么僵呢。”
出了柴房,谢留夷才发现这里是一座占地极大的宅子,高墙大院,庄严肃穆,一眼望不到头。
柴房在一进,老妈子带着她穿过二进的大门,七拐八拐地进到一间没有窗户的暗室中。
暗室中央摆着个浴桶,里面的水没有一丝热气儿。
“行了,你自个儿洗,洗干净些。”老妈子说了一声,便关上了门。
她的呼吸声就在门外,并没有离开。
谢留夷伸手试了试,浴桶里的水冰凉刺骨。如今夏末秋初,常温的水不至于这么冷,这一桶水八成是刚从井里打出来的。
若今儿来的不是谢留夷,是另外三个女孩子中的一个,洗这么一次冷水澡,少说也要病上十天半个月。
还好来的是她。
冰凉的水一点都不影响谢留夷,这个澡洗得如同久旱逢甘霖,洗完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了几斤。洗完了,她又将衣服鞋子全部扔进浴桶涮了涮。
她身上无论是中衣还是外袍,甚至脚上蹬的云头履都不沾水,涮去浮尘后甩两下就干爽了。
刚穿好衣服,门外又来了个人,老妈子语气十分恭敬,“阎嬷嬷,您怎么来了?”
谢留夷耳朵一动,姓“阎”,跟主人家一个姓。要么是远房亲戚,要么是在主子跟前得脸的下人,被赐了主家的姓氏。
“选好了?自己出来的?”这位阎嬷嬷开口了,说起话来拿腔拿调的,像在唱戏。
“哎哎,选好了。一说能当少奶奶,立马就跳起来了,是个眼皮子浅、好拿捏的。”
阎嬷嬷哼了一声,像是冷笑,又问:“长什么样?虽说是冲喜,可也不能委屈了大哥儿。”
她话里的“大哥儿”指的应该是大少爷。一般只有正经的长辈才会这么称呼家里的少爷,这位阎嬷嬷在家里的地位可见一斑。
“这个您放心,我这双眼您还信不过吗?模样好看极了,说是天上的仙女儿也不为过。”老妈子听起来像在邀功。
被夸了的谢留夷一点也不高兴。
阎嬷嬷同样不高兴,“别是挑了个狐狸精进门吧?洗刷完了记得检查检查,别污了咱们阎家的贞洁牌坊。”
门口的老妈子一叠声地应了,脚步声渐渐远去。
长得不好看的不行,长得太好看也不行。谢留夷觉得这位阎嬷嬷一定是个十分难伺候的人。
敲门声响起,老妈子吊着嗓子问:“洗干净了吗?”
问完也没等谢留夷回答,直接推门进来。
谢留夷好整以暇地站在浴桶边上。头发还滴着水,她就没有束起来,归拢在一侧,拿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
老妈子没能撞见她慌乱的样子,似乎有些不满意,嘴皮子上下掀了两下,最终也没挑出来毛病,只往角落一指。
“去,坐上去,双腿分开架起来。”
谢留夷顺着她指的方向瞥了一眼,暗室角落放着一架造型奇怪的椅子,扶手伸出去老长,向上翘起。她先前没在意,听了门口两个人的对话,又结合这老妈子刚才的话,不难猜到这椅子是做什么用的。
她当然不可能真的逆来顺受。只是现在情况不明,系统机械音也没听到,她不知道自己是换了个副本还是怎样了,不敢轻举妄动。
正在思考怎么妥善地把这一关给过了,那老妈子却已经不耐烦地上手来抓。
“让你过去坐下,你听不懂人话是吧?”
谢留夷转了个圈躲开,湿发因为惯性甩在老妈子的大脸盘子上。
她哎哟一声,扯着袖子擦干了脸,气得跳脚,“还没当上大少奶奶呢,就不知道自己骨头几两重了?我今儿非得教训你个贱蹄子。”
说着抬手过来打。
谢留夷终于认清自己不是一个擅长妥帖周全地处理事情的人,面对这种情况,她能想到的处理方式只有一个。
她一个手刀把人给放倒了。
看着地上失去意识的肥硕身躯,谢留夷有些头疼。
求一个毁尸灭迹的法子,在线等,急。
她无意识地扫视四周,突然,眼睛一亮。
片刻后,谢留夷一身轻松地走出暗室。
左右看了看,门外就是一条四方的回廊,四个角通往不同的地方。她一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
现在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这个地方究竟是不是副本,那么就需要……算了,先找个人问问吧。
最好找个好糊弄的小丫鬟,或者老实憨厚的家丁也行。
正想着,拐角一阵脚步声走近,有人来了!谢留夷关好门,站在门口等着人过来。
右侧拐角转过来一个衣着华贵的老太太。
来人双手交叠置于小腹,走路的步幅像是拿尺子量出来的,上身挺得笔直,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盘成一个髻,盘得很紧,连额头上的皱纹都被扯开了些。
举手投足间不见优雅,反而显得僵硬做作。
她颧骨很高,面相有些刻薄,看见谢留夷,斥道:“哪个院子的丫头,在这里躲懒?”
这熟悉的吊着嗓子的说话方式,正是那位难伺候的阎嬷嬷。
阎嬷嬷走近了,三角眼眯了起来,“我怎么瞧着你眼生啊,你是什么人?在这儿做什么?老实交代,否则我立马叫人来押送你去见老爷。”
谢留夷倒是不怕她喊人。只是现在情况不明,她不想打草惊蛇,想了想自己在这里的身份,回答:“我是……大少奶奶。”
这话一出,阎嬷嬷神色微变,眼神挑剔地上下打量她,又绕着她转了一圈,像是在屠宰场里挑猪崽。
“模样儿是不错,不过你穿的这是什么东西?谁给你准备的衣服?”她又笔直板正地站定了,倨傲地问,“赵婆子呢?”
赵婆子?谢留夷想了想,说的应该是那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吧?
“她在洗澡。”她诚恳地回答。
阎嬷嬷露出狐疑的神色,伸手推开旁边的门,门内浴桶中的水溢出来不少,桶边的地板被水浸得湿漉漉的。赵婆子背朝着门靠在桶壁上,白花花的肥肉在这暗室中格外晃眼。
阎嬷嬷惊叫一声,关上了门,啐了一声,骂道:“不讲究的老东西,不知道轻重缓急的!”
骂完了,眼神犀利地看向谢留夷,“可检查过了?”
“嗯。”谢留夷回答得毫不心虚。
阎嬷嬷将信将疑地看看她,又看看天色,“算了,不能耽误吉时。跟我走。”
谢留夷看了暗室紧闭的大门一眼,跟着阎嬷嬷走了。
暗室内,赵婆子被五花大绑,赤身裸……体泡在浴桶里,她的衣服全部被谢留夷撕成布条拿来绑她,一时半会肯定是没办法出来的。
至于她醒来后,没有衣服敝体,要怎么离开暗室,这个谢留夷就管不着了。
跟着阎嬷嬷在大宅中左拐右拐,最后穿过一道垂花门,院中来往的人一下子便多了起来,张灯结彩,红绸高挂,一派喜庆热闹的景象。
一路走过雕栏画栋的回廊,穿过花木扶疏的花园,路过波光粼粼的莲湖,最后进了一个暮气沉沉的院子。
这院子里没什么花草,只在墙角搭着个葡萄架子。正房有五间宽,两边设有东西厢房。
正房和西厢门口都有小丫鬟守着。院中丫鬟来往忙碌,却都静默无声,像是怕吵着什么人。
阎嬷嬷站在正房外头没有进去,隔着帘子问:“太太,给大少爷冲喜的人选好了,请您过目。”
谢留夷敏锐地注意到,阎嬷嬷跟太太说话的时候,喊的是大少爷,没有喊大哥儿。她此前对着下人称大少爷做大哥儿,无形中抬高了自己的地位,这会到了主母面前,却不敢乱喊。
在这大宅中,处处都是生活智慧。谢留夷感叹。
空气寂静得粘稠,隔了一会,帘子里头传来一个女人有气无力的声音,“不过是个冲喜的,不用看了,快些装扮好了,别耽误我儿的吉时。”
“是。”阎嬷嬷应了一声,招手叫来一个小丫鬟,让她带谢留夷去换嫁衣。
谢留夷跟着小丫鬟走,余光瞥见阎嬷嬷掀帘子进屋,便竖起耳朵去听。隔着帘子,阎嬷嬷的吊着嗓子的声音显得有些闷。
“太太,原本说让二少爷替大少爷拜堂,只是方才管家传了信儿,说二少爷路上有事耽搁了,您看……”
“信礼正事要紧,请只公鸡来叫她抱着拜堂就是了。前儿个老爷张榜请人给信仁看病,可请到了?”
“请到了,一共请到七位,都在前院安置下了。”
张榜请人?七位?这一路过来,谢留夷留心听下人的交谈,知道阎家是镇子上的土皇帝,想找什么样的大夫没有,为什么会张榜从府外请一些不知根底的人进来,而且一请就是七个。
如此不合情理的行为,好似专门替什么人行方便似的。这七位,不会是玩家吧?
正想着,就听到太太发话了。
“那就请七位神医去观礼。席上没有宾客,多少冷清了些。”
谢留夷暗忖:看来要确认这七个人的真实身份,最快的方式就是乖乖参加婚礼。
小丫鬟带着谢留夷走到东厢角落一间屋子,指着门道:“嫁衣在里面,姑娘穿好了叫我一声,我来替姑娘梳头。”
谢留夷点点头,进了房间。房间看起来像是下人房,正对门是一张放着小几的塌,左右靠墙摆着两张床,家具陈设不甚豪华。
榻上铺着一件素纱的嫁衣,没有绣花,旁边摆着个同样没有绣花正方形的红纱,像是直接从制作嫁衣的布料上裁下来的。无论嫁衣还是盖头,都显得仓促又敷衍。
谢留夷提起嫁衣抖了两下,又凑到鼻尖嗅了嗅,没发现什么问题,便套在自己的衣服外面,喊小丫鬟进来梳头。
她头发还未干透,不需要头油就能盘起来。那丫鬟手很巧,三两下便将她的长发挽了个随云髻,挽好了才尴尬地发现没有发簪,只好用谢留夷自己的发带绑了。
大红的素纱嫁衣配着着内里星空蓝色的劲装,以及一根平平无奇的蓝色发带,土得别出心裁。
外头阎嬷嬷在催,说是吉时要到了。小丫鬟扯过那块朴素的红纱往谢留夷脑袋上一罩,“姑娘,走吧。”
出了门,隔着半透明的红纱,谢留夷看到阎嬷嬷眼角微抽,嘴唇张合几次,最后还是没有对她这一身打扮发表什么看法,只是辣眼睛似的转过了头。
阎嬷嬷没有往前院去,而是带着谢留夷从角门出了宅子,沿着外墙绕了一大圈,到了正门处。
此刻已经入夜,阎府正门外的青石板大街宽阔又冷清。大门不远处立着个三廊四柱的石牌坊,牌坊下站着一群穿着下人服饰的男人,有吹唢呐的,拉二胡的,技法不甚高明,像是临时拉来凑数的。
走到牌坊前,阎嬷嬷停住了,转过身来,下巴高高抬起,睥睨着谢留夷,“这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贞洁牌坊,你出身太差,早些年谁知道在外面沾了什么脏的臭的。想进我们阎家的大门,先跪下来,对着贞洁牌坊磕三个响头,才不算污了我阎家的门楣。”
谢留夷: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进你们阎家的大门,我可以翻墙,真的。
这句话太长,她说不出来。于是她换了句更简练的话,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磕你大爷。”
作者有话要说: 从本章开始修文。
由于平台限制,每天修改超过十章会锁文,所以今天修完的就先放上来。
本章主要修改了一些细节,大致情节没有改变。
41章-49章会在8月24日晚上九点替换,50-57章在8月25日晚九点替换。
第41章
“磕你大爷。”
这句话说得那叫一个掷地有声, 气吞山河,清冷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中,传出去很远。效果显然不错, 不光阎嬷嬷愣住了, 牌坊下面吹拉弹唱的临时工也愣住了。
阎嬷嬷愣了好半天, 才反应过来,提起一口气, 响亮地呸了一声,骂道:“果然是没教养的野丫头,今天我就教教你,什么是大户人家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