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繁星一直都这样闪闪发光,像足了她的名字。
他们很早就认识的,曾经是同窗,在最青春的年月里,但魏繁星应该忘记了。
第八章 回春堂的少东家要回来了。……
纪时认识魏繁星的时候,他才十六岁,魏繁星也才十五岁。
事情要从他的外婆那里说起。
纪时的母亲陈女士出身不错富贵,二十五六岁时因为家里生意破产才成了落魄千金,但窘迫的日子没持续多久,她就嫁给了从小就是同学的纪未柊。
婚后陈家老两口变卖剩余家产,回祖籍临水养老度日,又过了几年,陈女士两口子三十岁,儿子纪时呱呱落地。
日子过得相当平顺,虽然已经没了昔日那种前呼后拥的富贵,但陈女士本人对此适应良好,用她教纪时的话说就是:“日子怎么不是过,你就一双脚,买再多的鞋,一次也只能穿一双嘛。”
直到纪时十六岁上下,初中毕业时,在临水养老的外公外婆同时病倒,提出想要外孙陪一段时间。
这可能就是老人家最后一段时光了,想想他们对纪时的疼爱,陈女士跟丈夫纪未柊一商量,拍板决定,让纪时去临水读高中。
至于纪时同不同意,夫妻俩根本没想过,开玩笑,外公外婆点名要你尽孝,你敢不去?大耳瓜子抽你信不信!
于是纪时就这样有些不情愿地踏上了去临水的客车。
对此纪时本人其实颇有微词,他觉得完全可以将外公外婆接回容城来嘛,家里又不是没多余的房间,而且容城的医疗条件还比临水好,为什么非得他去临水啊?
年轻的纪时并不知道老人故土难离、落叶归根的心情,只是在秋天时,满腔排斥和嫌弃地走进临水一中高中部的校门。
第一天上课,班主任让大家做自我介绍,纪时坐在下面低头发呆,左耳进右耳出,都没记住几个同学的名字。
直到他听见一道纤细的女声说:“我叫魏繁星,繁星闪烁的繁星,毕业于临水一中初中部。”
接着班主任介绍:“魏繁星同学中考成绩在全市排名第十,老师希望你在高中阶段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哟,学习好的,纪时这时才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女生。
看完就有点失望,女生脸上还有婴儿肥,长相顶多算清秀,甚至还有点寡淡,文文静静的,不符合他的审美,没意思。
之后纪时再没有关注过她,班级七十几个人,魏繁星生得矮,老班又总是按身高排座位,他们一个坐前三排,一个坐最后一排,加上纪时总觉得自己肯定是要回容城的,根本不爱跟同班同学玩,也就跟魏繁星几乎没说过话。
高中的生活枯燥而无聊,背不完的书,写不完的作业和卷子,纪时得过且过,跟谁都不熟,还戴一副平光眼镜封印了美貌,根本没人注意到他。
他对此完全无所谓,连成绩都始终维持在年级三十到五十名之间,比起上学,他更愿意回家陪外公外婆。毕竟身体允许的时候,老人家很喜欢给他讲过去的故事,他喜欢听。
倒是魏繁星,成绩很好,一度是年级前三,经常能在红榜看到她名字,不过优等生自有圈子,她跟纪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唯一让人揪心的是老人的身体,时好时坏,一旦换季,总让人担忧他们能不能撑过去。
纪时在临水度过了整个高一,到了高二上学期,那一年的深秋,学校发生了一件事。
高二文理分科,魏繁星和纪时凑巧分在一个班,新学年开学,来了一个转校生,是一个漂亮柔弱得小白花一样的女生,被班主任安排跟年级第一当同桌。
当年那个年级第一啊,是个学习成绩很好的男生,长得帅,还会打篮球,又是学生会干部,性格又开朗乐于助人,纪时估计班里起码有一半以上的女生是真的喜欢他。
对于新同学能跟男神做同桌,并且还跟男神相处得很好这件事,她们觉得很生气,于是还没到期中考试,常见的校园暴力戏码就来了。
纪时一开始就察觉有女生带头孤立转校生,而且他还听见同桌跟前桌女生的讨论:“你们为什么不喜欢xx?”
“她是新来的,凭什么抢走xx,不要脸!我告诉你,你不许跟她说话,要不然我们就绝交!”
“这不太好吧,我们都是同学,别搞孤立啊。”
“什么孤立,又不是我带头的,我只不过是不想跟我不喜欢的人来往而已,有法律规定我必须跟我不喜欢的人来往或者必须管别人的事吗?”
“呃……那倒没有……”
纪时当时听完眉头一挑,对这位女同学的说辞不置可否,但也没有多管闲事,只是冷眼旁观罢了。
直到有一天课间,魏繁星突然从前面的座位离开,走到纪时他们这个角落来,敲敲他前桌女生的桌子,声音清脆地问道:“我跟你打听一下,你是不是接到过xx(带头孤立转校生的同学)的电话,让你跟xx(转校生)保持距离不要多管闲事?”
前桌女生说是啊,然后问道:“魏繁星你也接到电话了吗?”
魏繁星满脸严肃,反问她:“你知道有多少同学接到过电话吗?”
女生耸耸肩,“应该大家都接到吧,对吗?”
这声“对吗”她是问纪时同桌的,纪时的同桌应是,说自己和好几个常来往的同学都接到电话了。
而且很明显,他们的态度就是默许。
魏繁星没有再问下去,而是噔噔噔地走到讲台上,用教鞭敲敲黑板,等教室里所有人都看过去,她才严肃地大声道:“我昨天接到电话,要求我很xx同学保持距离,在这里我公开表明一下我的立场。”
“我魏繁星绝对不答应做这种事,我们是同学,应该团结有爱,而不是抱团孤立某个人!”
她旗帜鲜明地表达自己的立场,又逼男生出来变态,大家是因为你才孤立新同学的,你觉得这件事应该吗?不应该的话你是不是应该规劝一下同学们?还是说你觉得这件事无所谓?
然后又去找班主任,给转校生和校园男神调座位,一派护着转校生的模样,还去找同学做思想工作,跟他们说不能这样对待同学。
一开始也受到阻挠,大家觉得她多管闲事,但是老师很支持她,还让她当班里的纪律委员,折腾了一个多月,小孩嘛,还是善良的多,慢慢越来越多人倒戈,这件事终于还是翻篇了。
纪时那时候才发现,原来只有学习成绩尚可,其余都平凡普通的魏繁星,竟然如此元气满满,正义又善良。
一开始他觉得她的做法实在可笑,凭一己之力就想阻止校园暴力,她当自己是超人啊?
但到了后来,他看着同学们陆续向转校生伸出友谊的橄榄枝,看着转校生越来越融入班集体,某一天他站在窗边,看外面有一只小鸟在努力将挡路的树枝拖走,忽然间觉得魏繁星就像这只小鸟。
“勿以善小而不为”,一个人的力量当然是很微弱的,但你不能因为觉得自己力量微薄,就什么都不做,你释放的一点善意,可能会成为他人人生中一个巨大的转折。
也是这个时候,他忽然间明白祖父说的医者仁心是什么,并不只是在面对患者时如何对待,而是在平时对人也好,对小猫小狗也好,都该怀有仁爱帮助之心。
后来他从医,遇到困难的病人,会主动帮着看看有没有可以减免的费用,远道而来的患者,再晚也可以给他们加号,诸如此类的事,能帮的他都帮。
别人都说纪医生如何好,但并不知道,这个道理是很多年前一位女同学用自己的行动教会他的。
可是这个女同学,很明显就忘了他嘛,而且她明明一直到高二上学期成绩都很好的,怎么高考分数没到六百?不应该啊,是出了什么意外吗?纪时想到这里,有些疑惑。
高二上半学期结束,陈家外公外婆没能熬过冬天,葬礼之后,纪时转学回容城,他的生活重新回到原本该有的轨道,和魏繁星是直到后来他们都考进了中医大,才又重新遇见的。
不过在学校的时候,他们不同学院,除了体育课都选了排球所以在同一个场地上课偶尔见过之外,后来实习和读研都不在一个单位,真正有来往,还是正式工作之后了。
也难怪她认不出自己来,纪时再次摇头,这个世界人太多啦,忘了一个本来就没怎么说过话的人,太正常了。
车子穿过红绿灯路口,在平时经常停泊的位置停下,然后再穿过马路,走进对面回春堂的大门。
今天的病人似乎不多,纪时刚刚回来没多久,就看见他爸扶着师爷下来了。
孟李秋招呼他:“阿时回来了,走啊,吃饭去。”
纪未柊接着问道:“听说你拿了一盒灵芝,做什么去啦?”
“送人啊,前天我妈问我我不是说了么。”纪时一边应,一边伸手揉纪总的大脑袋。
纪未柊扭头看他一眼,“那天你不是跟你妈说燕窝么,怎么又拿灵芝?”
“什么拿,我可没有中饱私囊,用自己钱买的。”纪时应了句,看似回答了问题,实则纪未柊想听的他一句没说。
这小子机灵得很,孟李秋听了看他一眼,意味深长地笑笑。
等吃完晚饭,趁孟李秋还在这儿,纪时把自己的打算跟长辈们说了:“我打算辞职回来了。”
话刚说完,饭厅里一片安静。
吃完饭还没走的小林他们,都看了过来,哦哟,回春堂的少东家要回来了,回春堂这就要权力交接了?
纪时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着长辈的询问。
但他们谁都没有说话,这让他有点惊讶。
于是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众人,“……爸,妈,师爷,你们……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陈女士早按捺不住了,闻声回过神来,立刻满脸兴奋地一拍桌子,“做得对,你早就该回来帮你爸了!妈支持你!”
纪时:“……”
纪未柊倒不像妻子那样激动,而是严肃地看着纪时,“你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这个决定,还是一时兴起?”
孟李秋这时也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接着纪未柊的话道:“阿时,你可要想好喽,回来了,日子不一定有你在单位好过。”
他在省中医,再怎么优秀,那也只是一名普通医生,要管的事担的责任有限,可是回了回春堂,他就是少东家,要做的事可就多多了。
甚至可以说,回春堂能不能在孟李秋和纪未柊之后继续长久地发展下去,全看纪时的本事如何,一个无能的少东家败掉一副大家业的事多不胜数。
“守业难,你做好心理准备了?”纪未柊紧接着又问儿子。
纪时摸摸鼻子,“……我就是觉得该回来了,没想这么多,总觉得……想得越多越不敢出来,拖得时间长了,以后就更没可能了。”
越是想得多,就越容易瞻前顾后。
听了他的话,纪未柊和陈女士对视一眼,齐齐将目光看向孟李秋,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么,拿不定主意就问问老人。
老爷子稳如泰山,低头想了想,点点头,“阿时想的也有道理,年轻时不闯出来,年纪大了就没心气了。”
“也行吧,你回来之后慢慢学,这里头很多定例,你先把现有的东西学懂弄明白了,再考虑要不要改革,你回来得早,容错率就高。”
说到这里似乎又怕吓着年轻人,就摆摆手,“其实也没什么,咱们就一个小药店,药材品质好就可以了,你用功精进医术是正经,其他的事可以请人来做。”
纪时笑笑,“我也是这样想,我只要知道里面怎么回事就可以了,至于经营的事,可以交给专业人士。”
老爷子点点头,嘱咐他就算辞职,也要做好手头的工作再走人,俗话说,站好最后一班岗么。
纪时要从省中医离职的事只是在回春堂内部说开,其他人都还没听说,魏繁星更是无从得知。
她最后一天上班时,病人已经全部出院,她的工号已经被取消,登陆工作系统的权限也没了,所以只好在一旁收拾东西看看书,等下班了和冯悦他们一起去吃散伙饭。
刚翻了一页书,她就听见有个规培生的说话声传过来,“我早上在电梯里又见到老年病科的纪师兄了,他真的长在我审美点上,我一想到今年结业以后就见不到他了,就觉得心好痛!”
另一个规培生道:“那你去追他啊,我打听过了,他没女朋友的!”
“嗷!真的吗?那我去追他了?”
“去追去追,我支持你!”
魏繁星闻言立刻抬头看过去,哇,有人要追纪医生哎??
第九章 你今天怎么这么人间清醒?
科室里的规培生刚发表完要追纪时的雄心壮志,就听见一声嗤笑突兀地响起。
笑声里饱含嘲讽,显然不是因为觉得年轻人有趣。
办公室里陡然一静,魏繁星抬头看去,看见发出笑声的是一位同年资的男同事。
她觉得有些纳闷儿,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个表情。
刚在心里疑惑完,人家就说话了,语气也是冷嘲热讽的,“我看还是算了吧,上次x主任想介绍他学生,人家纪医生可是说了,他不吃窝边草,你觉得你不是窝边草吗?”
顿了顿,又哼了声,转而挂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们这些小女生,挑对象不能光看表面,帅能当饭吃么?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人呐,隔着肚皮,你都不知道他的心肝是不是黑的!”
后面这番话里谁的名字都没带,但就是让所有听到的人都听出来,他是在意有所指。
这下别说规培生了,连魏繁星和冯悦这种在医院待了好些年的都觉得好奇,纷纷把目光集中到对方身上。
对方显然很得意,眉头一抬,“呐,我跟你们说个事儿,你们不要说出去啊。”
魏繁星听了心里一囧,办公室这么多人呢,你要真担心我们会说出去,根本就不会讲好吗。
“其实我跟纪时以前本科的时候是同班的,他的事儿我知道一些。”
听到这一句,魏繁星心里一动,耳朵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