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还当真,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前世她失了苏锦,浑浑噩噩,不想与太后再起争执,太后做主往她后宫里塞了两个人,一个倪欢,一个便是额卓部王子竺音,她都默然接受了,心想用来堵朝臣的嘴,倒也不错。
入宫后便都丢在那里,无非逢年过节的见几回,平日连他们的寝宫都不踏进去。
如今想想,平白害人青春,何苦来哉。
重活一世,她只求能与苏锦相伴白头,已经是上天垂怜了,不该纠葛的便都趁早避开吧,别让她的苏大人吃心,也别祸害别人家男儿。
这样想着,已经来到桐花宫前。
她进去时,见苏锦正坐在桌边,对着一份公文细看。见了她来,眉眼微动了动,却并不特意迎她。
一旁宫人早就机灵地退下去了,她走过去,揽住他肩头,顺势一同看他面前的公文。
不料苏锦却是挪了挪身子,从她臂弯里挣开两分。
“怎么了?”她笑嘻嘻的,“苏大人害羞什么,旁边没人。”
眼前人瞥她一眼,不动声色,“陛下哪里见臣害羞了?”
这话说得。
“那就是今天看我不顺眼了?”
她蹭在他跟前,十足的好脾气,“我哪里惹苏大人不高兴了,我改还不行吗?”
苏锦看了看她,终究是觉得自己这般,也不像个样子。
他轻叹了一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微微抬了抬眉,“陛下还是少来臣这里一些吧,不然,外面更该说臣是狐媚惑主了。”
楚滢陡然失语了片刻。
她心里极想说,其实那群老古板说的也不全错,苏大人你这般模样,的确有些像只狐狸。只是若说惑主,朕上辈子早就被你给勾了魂,今生也是做不了明君了。
她故意眯了眯眼,伸手抚上他的脸,“是哪几个不长眼的东西,敢背后嚼你的舌根子?告诉朕,朕去将她们处置了。”
苏锦立刻就绷不住,啼笑皆非。
“说什么呢,”他抓住她的贼爪子扯下来,“哪还有皇帝的样子。”
楚滢反手握起他的手,亲了一下,嘻嘻笑:“要是她们真把我逼急了,皇帝不当就不当了吧,我只想和苏大人白头到老。”
话音未落,就被睨了一眼。
“那臣可是真要被钉在宫门前,让史官写得遗臭万年了。”
她轻手轻脚蹭上前抱他,眉眼弯弯,“开玩笑的,你放心,这个皇帝我当得,一生只与苏大人相伴的誓我也守得,哪一样也不会耽误。”
眼前人看着她,眸子里带着笑,却也有几分无奈。
“陛下,”他轻声道,“臣没有那样不识大体。其实那王子也……”
楚滢有意不堵他的话,反而眨眨眼,静待他说下去。
便见他眸光闪了一闪,声音越发低了:“也没有哪里不好。”
她沉默了片刻,望着这人低垂的睫毛,终究只叹了一口气,又扬起笑意,将他揽近了几分,戏谑地用手指勾起他下巴。
“明明就不高兴,为什么还要硬劝我?”
“臣没有。”
“要不要我把镜子拿来,让苏大人自己照照?”
“……”
她瞧着这人与平日格外不同的神色,只觉得心里软成一片,连逗他都不忍心,凑近去在他额上轻吻了一下。
“他是没有哪里不好,但是苏大人在我心里全天下最好。”她轻笑,“我这人可小气得很,心里有了苏大人,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
眼前人没有说话,只垂着眸,耳尖像是微红。
她见他听进去了,心情略为松快,只随口道:“对了,今天没见着娜宁,听说是去火器厂逛了?”
“嗯,让叶将军带她去的。”苏锦道,“既是远道而来,就带他们四处多看看。”
楚滢忍不住笑了两声。
她听见下面人回话时,就知道她家苏大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当初额卓部在西疆对阵天机军,冷刀冷枪也就罢了,最怵的就是火器,因为这东西他们没有,着实吃了不小的亏。如今使团到了京城,是该带他们去瞧瞧刚竣工的火器厂。
一来显示大楚友好坦诚,二来么,也是暗中震慑,往后再有蠢蠢欲动的时候,也该掂量掂量是否有资格一战。
巴掌和甜枣同时悬着,单看你要哪个。
“挺好的。倪雪鸿的那个女儿,这阵子跟着在厂里学做事,还安分吗?”
“不错,虽然不是天赋极高,但胜在踏实肯干,”苏锦顿了顿,又道,“臣瞧着,倒是比倪大人强些。”
楚滢一个没忍住,就笑得趴在桌子上。
正玩笑着,忽见百宜从外面进来,脸上挂着几分忐忑。
“怎么了?”她直起身子来问。
百宜低着头道:“太后宫里来人了,说是春日花好,邀了那额卓部的王子一同赏花饮茶,请陛下同去。”
她抬眼瞧了瞧苏锦,声音更弱了两分:“还请苏大人,也一起。”
第37章 和亲 陛下,愿意依着臣一次吗?(二合……
听见这话的时候, 楚滢腿一软,险些没从椅子上掉下来。
她看看面前百宜诚惶诚恐的眼神,几乎没有勇气转头去看苏锦, 头脑里只有满溢出来的震惊和不解。
不该啊。
她父后虽说是思想正统些,向来秉承着皇家应当开枝散叶, 多子多福的念头,但待人向来宽和, 多有体贴,对苏锦就更是颇有欣赏之意了。
即便是要替她和那额卓部王子拉红线,又怎么会特意点明要苏锦同去呢?
这办的是哪一门子事儿啊。
她来不及多想, 赶紧对苏锦道:“你不用去, 我就说你这几天忙累了, 身子有些不适, 随便找个借口也就打发过去了。”
说罢, 忍不住低声嘀咕:“我去见父后,我倒要问问他老人家是怎么想的。”
反倒是苏锦,微微笑了一下, 不见有什么愠色。
“无妨, 我同陛下一起去。”
“苏大人……”
“于情,既是太后唤我,我身为臣子和晚辈, 没有推脱之理。于理,我是陛下的帝师, 随陛下见见异国王子,也是应当。”
面对满脸无措的楚滢,反而是他显得很平静,“陛下, 不要太小看臣了。”
“……”
楚滢终究是无法,怀揣着十二分忐忑,与他一同前往。
地方挑在时雨轩,是御花园中一处小小亭台,倒也雅致,他们到时,太后已经坐在里面,身边便是那额卓部的王子,竺音。
楚滢规规矩矩,上前行礼:“儿臣给父后请安。”
苏锦在她身后,亦行礼如常。
她原是绷着全副精神,心想若是太后要为难苏锦,哪怕是当场落了面子,受人指摘,她也得把苏锦给护住了,不能让他受半分委屈。
不料太后倒还是那般和蔼模样,只笑道:“没有这样多的规矩,快坐吧。”
又道:“今日原是哀家临时起意,见天气好,便想着叫你们几个孩子一同陪着,散散心,也热闹热闹,倒是让你们特意过来一趟。苏大人那边公务可忙?”
苏锦微笑道:“尚好,陛下如今励精图治,臣却轻松不少,多谢太后体恤。”
“那就好,哀家听了也高兴。”太后笑呵呵的,往旁边一引,“这便是人家额卓部的王子,你们也见过的。”
一旁的人便起身,盈盈冲他们行了个礼,笑得灿烂:“那夜宴席上便都见过了,竺音这厢有礼了。”
倒还是楚滢前世里记得的模样,只是更年轻些,活泼烂漫,和中原的世家公子相比,多了不少随意自在。
她也算不清他如今该是多大,只见雪肤金发,双眼像碧蓝的猫眼石一样,衬得一张小脸光彩照人,的确讨喜。
那边太后兀自在说:“听说今日你姨母她们,都去火器厂看了,咱们男儿家,便不往那里挤。哀家怕你一个人落了单无趣,就自作主张,让你来陪着哀家喝茶赏花,你可别嫌老头子话多。”
竺音顿时又笑,他中原话说得虽然不错,音调仍有殊异,听起来倒像唱歌一样。
“太后可别这样说,您要是不带着我一块儿玩,我就要闷死了。”
“瞧瞧,到底还是孩子。”太后摇头,抚掌而笑。
笑完了,又道:“可不是吗,你在这宫里,人生地不熟的,咱们又不懂得她们女人家的那些东西,你年纪轻轻的,可不该是闷得慌了?”
说着就冲楚滢努努嘴,“要是无事,便叫皇帝带着你,看戏也好,骑马也罢,多寻些你们年轻人喜欢的乐子,要是嫌宫里实在无趣,只要带足了侍卫,出宫也是可以。”
“……”
楚滢嘴角一抽,低头默默喝茶,眼神里有那么几分难以名状。
太后这是,竭尽全力给他们二人之间制造机会不成?那也不能将她这个皇帝,活生生当做陪吃陪喝的。
何况,也不知自从祭天那回遇了刺客,和苏锦联手将她强按在宫里的是谁。
那边太后却仍在说:“你要是嫌皇帝也无趣,有什么男儿家的话,不好意思同她说,那便去找苏大人,苏大人见识既广,性子又好,远非寻常男子可比。”
“……”
楚滢抽搐的嘴角,便再也放不下来了。
她怎么听这话,都像是先把高帽子替苏锦戴上了,就差明着说,苏大人明事理,识大体,定然不会小肚鸡肠,你们往后同在后宫,相处定能和睦。
这人还没入宫呢,就差急着把哥哥弟弟先认上了。
她实在是不明白,她父后往日里处事稳重,人也和气,对苏锦不是还颇有好感吗。
上回祭天遇刺之后,苏锦伤着,她躲在被子里偷听那回,还亲耳听太后问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那意思分明是,只要苏锦点头,对他入主中宫一事,他老人家是没有什么意见的。
同朝中那群成天喊着礼法出身的大臣比,已是不知开明到哪里去了。
那眼下又为什么,非得当着苏锦的面这样说话,这不是明晃晃地拿刺扎他吗?
而竺音不知道这其中关窍,还在一味点头,笑得眼睛亮晶晶的,“那是再好不过了,我那天宴席上都被惊呆了呢,大楚的帝师竟然是位男子,还这样年轻又英俊,实在是让人佩服极了。”
苏锦听着,也少不了有几分不好意思,和气道:“实在谬赞了,王子年纪轻轻,便能将中原话说得这样好,随使团出访,亦是少年英才。”
他们倒是客气来去,只有楚滢夹在中间,如坐针毡。
她也颇有一些纳闷,明明自己什么亏心事都不曾做,怎么就突然生出了一种后院起火的离奇感受。
那边太后见二人言谈亲切,大约是颇为高兴。
他拉起竺音的手,轻拍了拍,仿佛寻常人家老父一般慈爱,“这样乖巧的孩子,让人怎能不喜欢呢。你母亲倒是心眼儿大,这样好的儿子,也舍得送到咱们大楚来。”
楚滢听着,就忍不住在心里摇头,暗自道,这便是父后您想得简单了。
前世里,这竺音王子,她倒是的确收进了后宫的。
当时她失了苏锦,了无生趣,正逢两国议和,使团来访,这些场面上的接见礼节都是硬撑下来的,对这王子没有半分兴趣,只打算拒绝了事。
无奈朝臣纷纷力劝,说将人家送来的王子原封不动退回去,实在过于失礼,对两国相交有害而无利,最后说动了太后来劝她。
那时太后对她道:“哀家是看着你长大的,对你的性子,也是再明白不过了。但是咱们皇家的人,许多事不能单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额卓部不过是要一个王子摆在宫里,你若是不喜欢,让他住着也就是了。”
她自是无所谓的,反正没了苏锦,往她身边塞谁都是一样。既然各方都希望达到这么一个结果,那她不如遂了他们的心愿。
于是,竺音就这么进了宫。
她原本以为,他会如同倪雪鸿的儿子,她的另一个君侍倪欢一样,幽居深宫,守着活寡,只领着俸禄平静度日。
说句实在话,假如他们私底下生出些旁的念头,想与宫女或是侍卫有些苟且,只要偷着来,别闹上台面,她倒是也全无意见。
但是这位额卓部的王子,倒的确令她有些刮目相看。
据她那些年所见,他对所谓帝王恩宠,看得很淡,反倒是热衷于学些中原的文化和技艺,若是碰巧见了楚滢的面,便是直爽自在,有什么说什么,要是见不着,也绝不想着找她。
但凡他主动往楚滢的面前凑,她就知道,他定是要求些菜种啊药材之类的,给他的母国送回去。
他感兴趣的东西挺多,唯独不包括她这个皇帝。
所以今生的楚滢听着太后这话,就不由得在心里叹息。
人家额卓部的汗王哪有什么舍不得的,这分明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只要待在大楚的后宫里一天,就能源源不断地替他母国谋求益处。
从这一点上说,虽然他不如苏锦和叶连昭,出将入相,不让巾帼,但倒也是个令人佩服的男子了。
“阿滢,在想些什么?”太后忽地出声道。
楚滢眨眨眼,才发现自己忆起前世,有些出神了。
“没什么。”她放下空杯,一旁的侍人察言观色,便立刻上来添茶。
她随口就道:“这是今年的新茶吧,倒是很清香,喝来甚好。”
不料太后笑她:“茶是新茶,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你的卿云殿里不是也有?早些日子便送去了。怕不是你在这里,瞧着他们少年人赏心悦目,倒来装模作样夸哀家的茶好。”
她心道,您老人家这一条红线,都称不上是牵了,简直是在天女散花,抛到哪儿算哪儿。
她也浑然不知太后今天是怎么了,这样心急,只能装作没听明白,伸手去拿糕点,一边道:“茶喝多了,这会儿却稍有些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