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致努力挣扎着想起身,手指在黑暗中摸索到了一张纸条,被冻得有些硬,他不敢乱碰。随即又摸到了放在纸条边的打火石,他摸索出一根稻草,用打火石点燃,看清了纸上的字。
字已经被雪水晕开了,不太好辨认,但他模糊认出了轮廓——
我们去仙山了,此后多保重……
稻草几息间就燃尽,洞穴再度陷入黑暗和冰冷中。
许致握着那张纸条,躺在冰块似的稻草上,感觉心都被冻住了,不会跳动了。
这晚,降下了百年难遇的大雪,天冷的吓人,似乎可以将人活活冻成行尸走肉。积雪将小小的洞口彻底封死,这个冰冷阴暗的洞穴,成了他的葬身地。
他没有死,但之后的日子跟死了差不多,他满身罪恶,被困在深渊里。
现在的一切,无论是强大的能力还是生不如死的境地,都是鹿乔给的。他不知道该恨鹿乔还是该谢鹿乔,每天在自我分裂中煎熬度日。
*
许致站在天渊的阁楼里,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灯海。
我点了万盏灯火,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他垂下眼,看着手里那张已经不成样的纸条,一颗泪砸了下去。他用尽全力精心保存的纸条,被一颗泪摧毁,瞬间散称粉尘,再也聚不起来。
第44章 鹿乔的过去1 许致不要娶亲
鹿乔睡得很不踏实, 从许致自医院离开那天,她就一直睡得不踏实。但今晚不一样,是格外的不踏实, 不知道是不是晚上那场火太过刺激情绪, 纷乱的梦一个接着一个, 毫无逻辑,但又感觉彼此相连。
大火、猫妖、被排挤驱赶,梦里有很多熟悉的感觉涌了上来。
她是一只猫妖, 修为很高,接近飞升期的猫妖。她一直生活在一个无忧无虑的,天堂一般的地方,可是后来, 身边跟她修为不相上下的伙伴都收了徒,每天跟她炫耀。
她一赌气,就下了山, 随便捡了个小乞丐,要收他当徒弟。
然后小乞丐的哥哥冲了出来,气势汹汹挡住她。
他只是个半大的孩子,身高堪堪到她肩膀, 面黄肌瘦, 似乎只剩一把骨头。
她一根手指就能要了他的命。
这是这么一个弱小的孩子,他的眼神却像狼崽子一样,冰冷而警惕的盯着她。
他质问她,为什么要帮助他们。
她说:“因为我觉得你很有意思。”
她没撒谎,她最开始只想随便收个徒弟,在小伙伴们面前找点面子。但她看见他了,这个面黄肌瘦的孩子, 显然连饭都吃不饱,却有着最明亮漆黑的眸子和最倔强高傲的脾气。
她喜欢他的脾气,像一根挺立的翠竹,让人想折断。
但男孩显然不信,依旧警惕的盯着她。
但后来,他还是来鹿家庄找她了,带着他受伤的弟弟。这大概是他唯一的软肋。
她想看看,这个孩子为了他的弟弟,能做到什么地步。
他来求她,却始终执拗的不肯看她,她正想嘲讽两句,却听噗通一声,这个孩子拉着他弟弟跪在了她面前。
然后他给她磕了个响头。
她没想到这样的举动,额头抢地的声音震动着她的耳膜,与此同时,她脑海中又回想起那天在破屋的情景。
男孩的眼干净澄澈,眼神无比坚毅。
这个少年有世间最傲的铁骨,却在她面前跪下了。
她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这个少年,可能永世只会在她面前俯首弯腰了。
那天,她成了他们的师父,知道了他叫许致,也知道了他已经十五,再过一年可以娶亲。
鹿乔在睡梦中,似乎都想笑。才十五,就想娶亲了呢。
许致还是一贯的臭脾气,她教了他三年,他却不肯叫她一声师父,脾气倔的让人冒火。
但她知道,他不爱说话,却总是将她照顾的周到,她的起居饮食,全都由他照料。
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现在饮食跟上,他真是随着风长,三年时间,已经高出她大半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高的缘故,现在她总是要仰望他,总感觉莫名的有了些压迫感,甚至跟他说话都没那么自如了。
他一直不叫她师父,她现在也不想让他叫了,许致的气势一天比一天盛,她完全不敢在他面前拿师父的架子了。
许致不仅仅长高了,气势变强了,修为也是见风长。他的天赋高到让人吃惊,甚至很快会超过她。
当然,他修炼也是十分刻苦,刻苦到像是苦行僧,除了修行,什么都不会想不会做。
他即便在院子里劈柴火,也不忘趁机练练掌风,除了修炼,他脑子里大概什么都没有。
她坐在房门口的门槛上,已经看着他用掌风劈了一个时辰的柴火了,中途没有一次分神,也没有一次失误。
自律的让人觉得害怕。
鹿乔不喜欢他这样,像个无情无欲的木偶。
她冲着他消瘦的背影,喊了起来:“许致,我的肚兜呢!”
果然,无情无欲的木偶出现了失误,一巴掌拍断了旁边的老槐树。
看他狼狈落魄的样子,她忍不住笑出声。
她每天闲的没事,就愿意逗他取乐,看原本无情无欲的人气急败坏,却又拿她无可奈何。
许致被她逗得急了,喊道:“要守男女大防!女子的贴身衣物,怎么能让男人拿着?!”
鹿乔看着他白净的耳根泛了红,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她藏不住话,直接问:“十六就该娶亲了呢,你是不是怨师父耽误了两年,所以有脾气了?”
许致板着脸,抿着唇不说话,但她踮了踮脚,就看见了他脖颈都有些红。
看来是说对了。
鹿乔有些不高兴,还想追问,但许慎跑出来了,他的鞋又找不到了。
她跑过去揽住他的胳膊,偷偷跟他说:“走,去集市,师父带你买新的去。”
许慎还是个孩子,乐得见牙不见眼,屁颠颠跟着她去了集市。
她带着许慎去了茶楼,买了些茶点,就把他撇一边了,自己跑去打听娶亲的事。
许致最近都有些不高兴,大概是因为没给他娶亲,那就给他娶一个好了。
鹿乔觉得这事很容易解决,可是打听完后,整个人都低落了起来。
原来娶亲,是许致要跟另外一个女人生活在一起,而且永远在一起。并且要离开她。
为什么要离开她呢?
鹿乔一想到以后没有许致,心里就揪的慌,她赌气的想,就不能永远跟她在一起?就不能娶她吗?
鹿乔又找街头的大婶打听了一番。
大婶惊愕地睁大了眼,又震惊又嫌弃地看着她,“我的天爷,小姑娘家怎么说出怎么不知廉耻的话?哪有贴着男人让娶的呀,这可丢脸哟。”
鹿乔摸了摸自己的脸,认真道:“是么?”
“那可不,而且娶亲这事,你得男人同意。他不同意,你还能来硬的?啊哟,你这死贴着男人,要是被抛弃了,传出去,还不得投井自尽哦。”
鹿乔观察着大婶的神色,虽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投井自尽,但也能意会到,这可能是一件比较严重并且不能随便乱说的事。
“要自尽这么严重?”
“被抛弃了,还有什么颜面活着啊。”
鹿乔垂着头,默默想了一会儿,有没有颜面她不知道,但如果被许致抛弃了,肯定很难过。
鹿乔经过深思熟虑,决定还是先不要提娶亲的事,假装不知道好了。等到自己觉得不会太难过的时候,再给许致娶亲。
回去的时候,她忍不住问许慎,“男人都要娶亲么?”
许慎已经十六,也到年纪了。
“那是自然,哪有男子不娶亲的?”许慎说完,笑嘻嘻凑她边上,“师父,你是不是打算给我娶亲了?”
鹿乔没说话,她有些恼,男子就必须娶亲吗,就这样跟她在一起不行么?
许慎还在一边说:“但是按照我们的规矩,兄长还没有成家,我是不能娶亲的。师父,要不先帮我哥娶亲吧。”
他话说完,鹿乔觉得心里腾地窜上一股无名火,“你哥不娶亲!”
她一直把许慎当孩子哄,很少跟他吼。
许慎有点委屈,瘪瘪嘴,“为什么呀?他不娶,我也不能娶了。”
“你随便,反正他不行。”
“为什么?”许慎是真的好奇了。
鹿乔支支吾吾,一时回答不上来,最后有些恼羞成怒,胡说道:“我们仙山的规矩!你们拜我为师了,就不用守人间的规矩了,守我们仙山的规矩,弟弟先成亲。”
许慎莫名其妙的挠挠头,“仙山的规矩还真古怪。”
*
鹿乔偷偷把娶亲的事压下了,再也不提,也不希望许致想起。
但是有些事情好像并不是能由她控制的,她能发现许致好像开始刻意疏远她,甚至不怎么愿意跟她说话了。
她开始有些不安,也许他真的打算离开她,然后找个女人永远在一起?
她的猜忌一直持续到立春后,她发现了许致在偷偷收拾行李,猜忌全都被证实。
他想要离开,可能还想要成亲,找个女人永远在一起。
她看着他收拾好的包裹,鼻头一阵阵发酸,眼睛也酸胀难忍。她眨了一下眼,一滴水掉了下来,砸在了许致的床沿上。
她惊诧的忽略了眼眶的酸胀,死死盯着那滴水,盯着它浸进床沿的木板里,晕处一团深褐色。
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师父说如果哪天你哭了,那你就是对他动情了。
她摸了摸湿润的脸颊,泪水开始汹涌。
这就是动情啊?一点也不快乐,很难过,心口一阵阵抽疼,甚至喘不上气了。
她自己趴在许致的床边哭了好久,等终于止住哭泣,她却压不住火气了。
带着许致的包裹,气势汹汹把东西砸他面前,砸的满地都是物品。
她的情绪很激动,难过夹杂着怒火,说出的话句句伤人。
面对她的咒骂和攻击,许致还是像往常一样,没什么表情没什么情绪,像个无情无欲的木偶。
最后,他只低低说“你此后多保重”,就毫不留恋的走了。
木门轻轻合上,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院子却好像空荡的让人害怕了。
院角还堆着许致没有劈完的木柴,阳光下还晾着他早上洗的衣服。东南角的大槐树的树荫下,堆着几根圆木,鹿乔想起前几天说想要一个秋千,他大概打算今天给她搭……
上午的阳光,并不刺眼,却晃得她眼睛疼,眼泪止不住的流。
满腔的情绪无处发泄,她抓起搭秋千的圆木扔向门口,大喊道:“许致,你是个骗子!你不是说要用命来报答我?你为什么骗我!”
她哭得泪眼模糊,似乎又看见了几年前,跪在她面前的倔强少年。
那个她以为只肯为她俯首弯腰的少年,再也不要她了。
原来大婶说的真对,被抛弃了真的是很严重的一件事。
她听人说酒是个好东西,一醉解千愁。
她拉着许慎去喝酒,果然是个好东西,只喝几杯,她就感觉自己轻飘飘如坠梦中。
梦里,那个倔强高傲的少年又来了,他再次跪在她面前,然后温柔的把她抱了起来。
鹿乔想,在梦里她可以不要颜面,可以肆意妄为。
她蹭在他温暖的怀里,开始胡言乱语,提各种刁蛮要求。
他全都一一答应,声音低软,眉眼温柔。
梦里的许致,真好,可惜是假的,是永远抓不住的。
不过真好,她醒来的时候,许致又回来了。
听许慎说,是因为她喝醉了闹事,许致回来替她收拾烂摊子。
想到自己醉醺醺闹事丢脸,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忍不住笑了。
他还是关心她的,如果她一直闯祸,他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第45章 鹿乔的过去2 幸好,一切都过去了……
鹿乔在琢磨, 是不是自己一闯祸,许致就肯定会回来?她一直寻找机会,想试探一下, 但她还没找到机会, 许致却先病倒了。
他的病来的凶猛, 她刚察觉,他就倒在了院子里。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鹿乔懵了,怎么会这么突然?
“许致?”
她尝试叫他, 但面色苍白的少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额上汗如雨下。
“许致!”
她俯身去扶他,按理说她不可能扶不动一个普通人,可地上的许致纹丝不动, 好像重若千斤。
她惊讶地看着他,然后发现他脖颈处开始出现黑色鳞甲,泛着阴冷的光芒, 格外瘆人。
鹿乔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鳞甲快速蔓延,就在她愣神的片刻工夫,一声龙吟响起, 一条巨大的黑龙出现在院中, 随即冲天而上。
院子里一时飞沙走石,吹的人眼都睁不开。
“许致!”
鹿乔飞扑过去想要抓住它,但显然这条黑龙现在已经不是许致了,它巨大的龙尾一摆,带起一阵旋风,直接将鹿乔刮了出去。
鹿乔拼尽了全力,只摸到了它冰冷锋利的鳞片, 手掌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汩汩往外冒。
但她已经顾不上管了,似乎也感觉不到疼痛了,想都没想便追着黑龙的方向去了。
能伤到她的,肯定不是一般的妖物,这事麻烦了。
黑龙完全只有兽的本能,或者说许致现在根本无法控制它。它在城镇上空兴风作浪,明晃晃的天霎时黑了下来,雷电暴雨随之而来。暴雨倾了城,河水暴涨,庄稼受涝,百姓一边震惊于黑龙的出现,一边叫苦连天。
他们咒骂着不祥的恶龙,哭天喊地。
暴雨持续了三天,鹿乔三天不眠不休,用尽了所有办法,都无法阻止黑龙。她精疲力尽的坐倒在院子的积水里,暴雨倾盆,眨眼就将她浇了个透,雨水打在身上又冷又疼。
她抬起头,如瀑的雨砸在脸上,瞬间模糊视线。她抬手抹掉眼前雨水,下一瞬,又再次被大雨模糊了视野,她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就像没办法解决许致的问题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