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露伴按在她的手背上,“反正我也不是个好人。”他对自己的认知还是很清楚的,高度任性和高度自我下是对事物的偏执,如果要他在“有趣”和“秩序”之间选择一样的话,他会毫不犹豫甚至兴致勃勃地甩下世俗的道德,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也是这种偏执和自信,让他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沙罗“死亡”的事实,并且一路追查下去!没错,岸边露伴所坚持的,正是他自己的判断——森下沙罗没有死亡!他相信着这个结论,为此不惜追到地狱去要一个答案。
他明白沙罗也有着类似的固执,和他一样脆弱又坚固的自尊心,绝不会籍籍无名地消失在一个海岸边。
沙罗笑了起来,她觉得自己有点幸运,如果她不是组织的一员,而只是一个小说家的话,现在应该会笑得更开心吧?但这个可能性从一出生起就不存在。
“那你挺有自知之明的,”她翻转手掌,握住了露伴的手,“突然带着我过来祭奠故人也不提前说一声……好歹让我能准备些什么。”
可是她又想不出有什么能配上这位从身前到死后都如同金子一般的女孩子,最后,她只能潦草地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愿你安息。”
她不信神,但她确实希望有神明和天使能够让这个女孩在天堂中幸福安康。
她没有说出口的还有一句……她也希望有一个杉本铃美一样的姐姐,能够在杀人犯的手下保护一个孩子,她真的很伟大。
“那你要听听我的故事吗。”沙罗站起身,拍了拍灰尘,最后看了一眼墓碑,就和露伴一起走了出去。
她这样的故事,不该在一位善良纯洁的女孩面前摊开。
“随时洗耳恭听。”露伴把托尼欧帮她打包的粥放进沙罗手中,让她在发冷的夜风中多了一个暖源。
沙罗依然记得她十二岁那年的夜晚发生的事情,那个无助又弱小的自己,那也是她人生中最大的转折点。
白天,母亲将她叫到身边,告诉了早慧的女儿一个惊人的秘密——她是隶属于某个跨国犯罪组织的高层,而她与星崎家长子的结合,也是为了能够掌控星崎家的业务。
他们两人的相遇、恋爱、结合,都是精心计划过的,甚至有行动代号,她的母亲代号贝丽尔(Baileys),甜美无害的一款酒,和她动人的长相很相配,这样的外貌也遗传给了沙罗。
但这个世界上最难以预料就是名为“感情”的东西,经受过无数训练的母亲居然爱上了父亲!这件事没能瞒多久。
那天她说话很急,很赶,恨不得把有关组织的事情全部想起来,能说多少算多少,而尚且年幼的沙罗却从中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她甚至来不及惊讶,就要面对母亲最后的话——
“好好活下去,由里,”她双手握着沙罗的肩膀,又舍不得施加过多的力量,“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把一切都告诉你,就是希望你不要因为冲动而去追查组织的痕迹!答应我,好好保护自己!”她含着泪光看向自己的女儿,“你的弟弟我已经安排进了一个熟人的福利院……等他长大,你再让他选择要不要知道这一切……你会活到那个时候的,对吗?”
沙罗缓缓点了点头,“好孩子,”这个魅力不曾衰减过的妇人把女儿揉进自己的怀抱,“由里一直是个有主见的,但妈妈相信你一定会遵守诺言。”
晚上,她就被母亲早早地送出家门,直到远处有火光燃起,才知道这一切来得有多快。
被点燃的是沙罗曾经能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动手的则是黑衣组织的人。
她躲在一处茂盛的灌木丛里,身上单薄的衣衫已经破破烂烂,甚至脸上都已经全是细碎的伤口,稍一扯动,就能痛得龇牙咧嘴。
但她连小兽的呜咽声都不敢发出一丝,生怕被前方的男人发现,,只有完全躲藏在阴影里才有一丝丝的安全感,只能愣愣地盯着火舌一点点舔舐着房屋,慢慢地接受了,她已经没有“家”这一事实。
她什么也没有了这一事实。
直到那男人离开,沙罗也没移动一步,只是把那条宽大的黑色风衣,和男人冷酷无情的表情深深地刻到了脑海里。
如今,这火光似乎还在她的眼底燃烧着。
也许那个将聪慧、美貌和固执遗传给沙罗的女人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女儿注定坎坷的命运,政治家的孩子还是政治家,医生的孩子还是医生……有时候这更像一个诅咒,她的女儿还是组织的人,甚至差点继承了她的代号。
她为女儿构筑的最后一点支撑让她逃离了组织的视线,得以喘息生存,她毫无保留地将秘密诉诸女儿,也是将选择权递交到了沙罗手上。
是背着秘密隐姓埋名地苟且偷生,还是用已知的情报继续往上爬?
而她没有想到的,是星崎家的那群亲戚,居然在长子死亡后才露出了豺狼的嘴脸,誓要把幼女打压到没有一丝希望才算安心,但这却让沙罗当时变得选无可选。
她最后握住了注定要来的贝尔摩德的手。
沙罗最后选择肩负起母亲不希望她选择,却也没有阻止的责任和重担。
第74章
话说得有点口干舌燥, 沙罗想,她终究还是自私的,想要一个杉本玲美一样的姐姐只是希望能有一个人能在那个时候把自己保护得好好的……不需要四处逃窜也不用费尽心机地进入组织, 虽然她明白这样的话, 那个姐姐必然是要死的。
可惜没有, 所以她不得不自己去当这个姐姐, 至少阳太能够正常长大?虽然现在阳太也被卷进这样破烂的旋涡中了,但沙罗相信以波本的个性, 能够让阳太在成年之前都安安全全的。
“真是精彩的人生啊。”和沙罗预料得差不多,这种反应果然是岸边露伴。
没有可怜同情,也没有痛心疾首, 他切实地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这大概也是沙罗能把过去说出口的原因吧,如果是别人的话, 沙罗宁可把一切都烂在肚子里。
但是第一次如此坦诚地说起自己的事情,沙罗还是颇为不习惯,总觉得浑身都毛毛的,不为人知的热度顺着脊背一路上爬,染红了夜色下洁白的耳尖,往前快步走了一小段,夜风才吹散了那一点尴尬。
“果然Mafia的公主什么的是骗人的啊。”但偏偏还有看不懂脸色的家伙赶上来!
“你那个时候不就已经知道了吗!”
“这不一样啊,”露伴拉长了一点声音,“这次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她觉得自己脸上的热度又上来了,深呼吸几次才重新冷静下来,一转头,就能看到露伴碧绿的眼睛,带着一点恍然的笑意, 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以前这家伙有这么眼睛都不眨地看着自己吗,沙罗没怎么注意过,两人相遇的时候是心高气傲中二病严重的少年时代,到后来能够好好相处不吵起来就是成熟一点了,然后偶尔能互相开个玩笑一起旅游之类的,也能说是朋友了。
但是这种推心置腹的交谈还是让她很难以置信!直到说完,她才醒过来,刚才似乎是月色太美,又或者气氛正好,她居然说出来了!
现在想想,她和露伴是这样的关系吗?相互吐露心声什么的,感觉莫名的毛骨悚然啊!
说到底是岸边露伴的错吧?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种事……她已经在公式书上知道过了,如果是要知道她的过去,使用天堂之门不就好了吗!她宁可在露伴用了替身能力后两人吵上一架,也比现在这种黏糊的氛围来得好。
“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这句话忽然又在她的脑海里响起,让她刷牙的动作都慢了下来,薄荷口味的牙膏化作清凉的泡沫,她和露伴用的是同一支牙膏。
沙罗黑着脸灌了一口水,咕嘟咕嘟漱口,镜子里的自己把黑发高高地盘在头顶,虽然发量依旧茂密,但是发际线却有种危险的趋势。
常年熬夜就是这样的。
所以他以前是怎么看着自己的?把脸埋在毛巾里,沙罗回想着。
最早两人都眼高于顶,除了在外人面前客套地打招呼外,基本不给对方眼神……这也是沙罗记忆最清晰的部分,和露伴以往的相处像是一帧帧卡壳的电影在脑海里回放,那家伙认真起来的眼神她也是见过的,毕竟她也是给露伴当过模特的,但是那种眼神和现在的又不太一样,至少她以前被他盯着画上几个小时也没什么感觉。
最多嘲笑他画画又慢又龟毛,后来他绘画速度就朝着非人的方向一去不复返了。
也许是相互理解的缘故,他们之间的相处总是很轻松的,两人都不啬于展现自己最少年气的那一面,或者说,桀骜的中二气?这种相互掌握着黑历史的关系让他们相处时对羞耻的概念放得很低,很多时候都没什么忌讳。
回想起来,沙罗才发现自己在露伴面前多么不设防备,但什么时候变得不一样了?存储着大量惊世情报的大脑飞速转动,她想应该只是最近的事吧。
也许以前是有那么一点点点的暧昧,可是你能对连假扮情侣时都在收集素材的人起什么心思呢?在意大利的时候是有一点端倪的……然后她就跑掉了。
说是没有逃避的意思沙罗自己也不相信,可是那会她只觉得两人根本属于两个世界,露伴能够继续画漫画就很好了,谁知道这家伙会坚持不懈地找了自己这么久呢。
层出不穷的秘密就像沙罗掩盖自己的铠甲,让她变得神秘,也让她变得不可接近,但这一层层铠甲却被一个人用有点霸道的方式揭开,最后一点甚至是她自己放开的!
放下毛巾,沙罗拍了拍自己的脸,觉得今晚脑子有些错乱,都在想些什么呢,组织的事结束了吗?雪莉的事要怎么瞒过去?以后怎么面对阳太?……还有形兆,他似乎还跟着布加拉提小队,对了,今天还见到了reborn,虽然彭格列应该不会来找她的麻烦,但是她总要去见库洛姆的,她都差点忘记今晚还见过reborn了。
这么一想,她就冷静多了……个屁啊!
沙罗对着镜子露出一个有些狰狞的笑,刚刷过的牙露出森森白光,开什么玩笑,她可是组织行动组(仅次于琴酒)的一把手,西西里的情报商,人气小说家森下沙罗!万般事件纠结于前,她也能找到一个最佳的突破口。
等沙罗气势汹汹地推开岸边露伴的房门,却发现对方像是早就等着了一样。
“给你带来困扰了吗,”他应该也是刚刚洗过澡,肩膀上搭着一条白色浴巾,水珠顺着墨绿色的发丝往下滴落,刚好消失在浴巾之间,“抱歉啊。”说着这话的人却没有丝毫反省的意思。
和沙罗糊弄他的时候一样理直气壮,“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发现呢,”他拿起浴巾擦了擦头发,站起身来,“或者说打算自欺欺人到什么程度?”
“我可是什么都还没说呢,”沙罗撇了撇嘴,目光往另一个方向移去,“你怎么就知道了?”
要她说的话,岸边露伴的睡袍品味真是一如既往地差,花俏不实用。
虽然如果是以前的她的话应该已经有话直说了吧,但是现在情况却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因为你可是已经困扰我很久了。”露伴走近了沙罗。
大脑宕机重启是什么感觉?虽然运行速度很快,但是沙罗还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刚刚一瞬间的感觉,各种应对方案从脑海里一一闪过,包括但不限于十八种逃跑方法,五种让露伴当场失忆的办法和三种糊弄过去的办法,只要把两人的关系拉回到之前就万事大吉了吧?
但是这些方案都在最后消失在脑海深处,她隐秘地扩张肺腔,新鲜空气涌入体内,好看的紫罗兰瞳孔中盛满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真的有那么困扰吗?”足尖点住地面,脚跟慢慢抬起,上半身微微前倾,这是个难以维持平衡的姿势,稍有不慎就会直挺挺地倒下。
——除非再找到一个能支撑她的着力点。
“你想确认一下吗。”露伴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叉每一根都找到了最合适的位置,他的手温度很高,像是一团火。
但是他的额头冰冰凉凉的,还有湿润的水珠,一眨眼,落到沙罗浓密的睫毛上,像是找到了跳板,最后在地面上形成一个浅浅的圆形。
他们之前有过这么近的距离的,但绝不会想到这么做。
比如柔软的唇,带着湿意的一触即离,星星点点地落在她的面颊、额头、眼睑和长长的睫毛上。
睫毛上的吻很痒,沙罗忍不住眨了眨眼,看到了露伴绿松石一般的眼睛,原来绿色的眼睛也能这么好看啊,尤其是里面的自己。
不是绯红的热度,只是一点点粉色,在眼眶下和鼻尖透出来,瓷白的肌肤什么都掩盖不住,尤其是没有妆容的时候,这双眼在露伴身上很合适,就像纯白的希腊雕塑上用宝石镶嵌的点睛之笔。
“我能亲你的眼珠吗?”她这么问。
然后露伴就把头低了下来,像是一只大猫乖顺地被征服,沙罗抽出了手,于是他就用空出来的手揽住了她的腰。
平衡被打破了,她跌进一个有点坚硬的怀抱。
但是还好,沙罗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样。
她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勺,一手轻轻托起他的下巴,露伴的眼睛依旧是睁着的,凑近了看能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一种特别的纹理,像是高级的宝石自带纹路一样,丝丝缕缕。
说是亲吻,不如说更像一下小小的舔舐,尽可能地轻柔,沙罗伸出了一点点舌尖,像是触碰易碎的珍宝。
直到结束,露伴也没有眨过眼,只在眼底积蓄起一点生理性的泪水。
“所以到我的回合了吗?”他微笑起来,带着沙罗倒在地上。
手掌合拢沙罗的眼,睫毛刮过掌心,些微的痒意就深入骨髓,他看着期冀许久的唇,同样闭上眼吻了下去。
唇部的肌肤比其他的地方都要更薄,所以更加敏.感,仅仅是相互贴合就能清楚地感知到对方的存在,两份的温度、柔软,同一个口味的薄荷香气,无师自通了接吻的技巧,也许这也是一种本能。
接吻是繁衍中无用的环节,这样的本能可能只有在相互传达爱意的时候才会用到,是一种独特的存在。
对沙罗来说,这就像皮毛顺滑的大猫忽然露出了攻击性的一面,又在这个过程中收敛了尖锐的牙。
双方一开始都是轻柔的,不知是谁率先露出了牙齿,又是谁用一点小小的疼痛作为惩罚,最后沙罗收回舌头的时候,舌尖还有一点腥甜的铁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