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茹却抬手捂着他的脸,将他推开,闭着眼睛凶他:“让你对称,不是让你得寸进尺的,睡觉,可不许再动了。”
“好吧。”傅寄舟极勉强地应下,头埋到温茹的怀里,贴着她一同睡去。
但想要一同起来,还有些麻烦。
温茹辰时一到便会醒,但傅寄舟却没有那么严格的生物钟。等他醒来,温茹便已经洗漱好出了内室,这让傅寄舟有些不开心,暗自决定往后也要辰时便醒来。不过,这两日他在温茹身边睡得很好,温茹到了时间也不会叫他,让他上哪里去培养辰时便起的习惯。
听到傅寄舟醒了,谷昉带着小厮们轻声走了进来,隔着屏风问他,可要梳洗。
傅寄舟应了,等谷昉帮着他束冠的时候,他瞥了一眼被小厮们打开的窗格:“妻主呢?”
谷昉小心地避开傅寄舟偏头的细微动作,将头发束好,笑盈盈道:“小姐就在院子里练剑呢,桃红桃绿今个儿没进来,估摸着没什么事。”
傅寄舟听了有些高兴,虽然盼着妻主留在后院不做正事并不合适,但温茹若是偶尔能闲下来陪着他,他控制不了雀跃的心情。
等谷昉将玉冠戴好,他便迫不及待地起身,快步朝院子走去了。
温茹的确在院子练剑,昨日她去搜集了许多太女的消息,但仍对太女的为人没什么把握。
一方面太女这人规行矩步,严谨到过分,朝内朝外都是勤勉的好名声,但整日勤勉地批些鸡毛蒜皮的奏折……温茹觉得这实在说明不了什么。
另一方面太女在朝野内外做的事极少,各方眼睛盯着,稍稍逾越的事半点没做过,也未曾听说她和哪些世家交好,看不出她待臣下如何。上次赵红的事,太女做法虽然伪善了些,但到底改了些风气,让普通百姓在强权之下也敢出声反驳。如此种种,看不清她这人底线在哪里。
有点烦。
保险之下,温茹便用了些迂回的手段,找了人“无意”地将消息传到了太女府。接下来怎么做,她管不了了,希望太女和程王赶紧斗起来,最后不管谁赢,她决定都提起百倍注意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好保住温家。
想是这么想,但心里的烦闷并未真正消减,剑尖刺出去带起的风也随之凌厉了许多,被风刃斩断的枝叶簌簌而下,将温茹旋转腾挪的身姿掩于其中,偶有剑身熠熠的光华泄露出来。
傅寄舟看不出其中的杀机,只觉得很美,剑术很美,温茹很美。
温茹偏头看到傅寄舟站在不远处,仰着头神情崇拜又乖巧,不由得舒展了眉眼,剑势微收,敛足轻点,朝傅寄舟飞跃而去。
“醒了?”温茹将人稳稳地揽在怀里,再次轻点地面,带着人跃回到练剑的树下。
“嗯,下次你醒来便叫我,我不贪睡的。”傅寄舟环抱着温茹的腰,郑重地要求道。
温茹一笑,并不回答,而是将手中的剑柄塞到他右手手心上,手和他贴着,一同放在剑柄上,带着他一起舞剑。
她的动作比之前柔和缓慢很多,确实是舞,而不是武。
傅寄舟被她带动着忍不住去看剑尖,剑尖的变化很是流畅,劈、压、刺、转之间剑尖搅风而动,让他忍不住想到描红时笔势的运转。
不,不一样,舞剑时身下步伐,随剑而动,也至关重要,傅寄舟不太行,全靠着温茹将人抱着凌空飞跃,偷工减料。
但却也正因为这偷工减料,让他第一次舞剑,便觉得它飘逸,好看,好玩。
直到温茹将他松下,要带着他一起去偏厅用朝食的时候,他还意犹未尽,一双眸子眼巴巴地看着温茹。
温茹牵过他紧张时拽住自己衣襟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笑道:“这么喜欢?用过饭便教你,可好?”
第46章 这就是女主光环吗!
同温茹记忆中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比较,傅寄舟身子确实弱了些,爱美不爱动,总觉得瘦弱些穿衣裳好看,宽衣博带,弱骨纤形,温茹抱他也轻松。
温茹从前没少想着办法让他多活动,他答应得好好的,可大多时候,温茹盯多久,他就动多久,有时还要黏着温茹静静坐下来,给温茹泡他昨夜放在花蕊里蕴过一夜荷香的清茶,等温茹夸他泡的茶味儿好,他才发自内心地高兴起来。
温茹扛不住他撒娇耍赖的眼神,喝着茶、听着书、看着字、说着话,被傅寄舟柔语轻哄着,渐渐把要傅寄舟运动锻炼的事儿给忘了。
此番温茹带着他舞剑,让他觉得好看了,他才用心了许多,眸中光华流转,问温茹,等他学会之后是不是可以与温茹一同舞剑,如同书上所写的神仙眷侣一般。
温茹自然笑着应许。
不过,怯弱的底子不是一日就能弥补起来的,去前洲前,温茹就让傅寄舟锻炼过一遭,把人折磨得狼狈,如今虽然有了分寸,但傅寄舟仍是很快就手酸气喘,跟不上趟。
温茹没有强求,将几乎从水里捞出来的傅寄舟横抱着进了净室,叮嘱谷昉好生伺候着沐浴。
“往后不许再任性了,我那把剑留给你,你每日给我至少练上一个时辰,”温茹将沐浴干净的傅寄舟横抱着放回床榻上,弯下腰去吓唬他,“别想偷懒,我会找花庭盯着你。”
傅寄舟才洗漱完,两侧脸颊红扑扑的,眸子像是揉进了净室的水雾,雾蒙蒙,胆小又无辜得很:“花庭忙,你让谷昉盯着我……”
温茹哼一声:“你不要花庭盯着你,我便偏要花庭盯着你,下次我若再看到你弱得像只小鸡仔,我便让厨房一日三餐净给你做大肥肉,把你养成一只膀大腰圆的小肥猪,瞧瞧那般体力会不会好一些。”
傅寄舟被她的描述吓得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往被子里一缩,翻身到床里间,靠墙贴着,憋着劲不愿再同温茹说话了。
温茹笑弯了眉眼,愈加俯下身去,去翻他的肩膀,她没用力,傅寄舟也没有像往常那般顺势翻回来,两人倒是难得的僵持住了。
“生气了?”温茹脱了鞋袜,也上了床,将人揽在怀里。有一说一,温香软玉,弱态风流的男孩子,抱在怀里手感很好,但她只要想到造成这般的是不健康的生活方式,她又觉得不妥,最起码底子要好一些,不然她还真担心寿命本就没有女子长的男子,三四十岁就没了,“每日老老实实练剑一个时辰,我便不罚你呀,你怎么还为那惩罚生气了?难不成你现在就想好了不听我的话,专等着我罚你?”
“我没有……我没有不听话。”傅寄舟仍埋在被子里,说话瓮声瓮气的,察觉温茹上了榻,将他抱住了,他不舍得背对她,慢吞吞地转过身来,将自己偎依到她怀里。
“那便不准生气了,”温茹伸手捏了捏他憋红了的脸,“若你连着十日都有乖乖练剑,我便将花庭换成谷昉。”
“嗯。”傅寄舟顺着她手指来的方向贴了贴,最后直接躺倒在温茹怀里,秀气地打了个呵欠,眸子里的水头更足,眨巴眨巴看着温茹,糯糯地开口,“锦衣陪我睡好不好,好累好困。”
温茹想着今天索性无事,便合衣同他一起躺下。
傅寄舟却坐起来,将温茹也拉着坐起来,非要帮她宽衣。这时候倒是有力气了。
温茹纵容着他宽,躺下后等傅寄舟睡着了,她才伸手轻轻揉着傅寄舟的腕关节、脖颈。成了亲的傅寄舟像是自动加了“贤妻良母”的buff,只肯他伺候她,好心想帮他舒缓下练剑之后的疲乏,还得这般偷偷摸摸的。
*
与珩雪院的温馨不同,秦国公府、程王府、太女府乃至皇宫深处都像是绷紧了神经。
午后天气更是无端暗沉下来,诡谲之风吹得人心浮躁。
或许是察觉自己被四方眼睛盯上了,傅菱等不及翌日的朝会,径直进了宫。
从宫外到宫内,从外围宫殿到内围宫殿,从朝会广场到御书房,傅菱都目光沉沉,挺直脊背,哪怕在她走过的地方,平白无故人影憧憧,刀光隐现,她也未曾乱上片刻步伐。
护在她身边的护卫并不是温家护卫,仔细看她们的腰间便能看到一枚金凤徽章,那代表的是女皇亲兵。
女皇在御书房等着她。此时不是朝会的时间,朝中重臣却都被叫到御书房静候,风雨欲来的直觉让所有人屏住呼吸,不知道在等什么,但都耐心地等着。
女皇一身明黄朝服,梳着复杂高耸的发髻,以金石装饰,眉心一颗晶莹的赤色宝石,更衬得她华贵无匹。但坐在凤座上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她便垂头咳嗽了三次。
太女站在下首第一位,她与女皇相貌极为相似,看着女皇咳嗽,眉眼里闪过担忧,虽然开口不合时宜,却到底忍不住关切:“母皇,您无事吧,若不舒服,暂且……”
“只是未曾休息好罢了。”女皇摆摆手打断太女,抬眼看向御书房的门口。
秦国公府涉金银私矿一案,对女皇来说,是莫大的好消息。如果是旁的事,普天之下的百姓恐怕会忍不住阴谋论,觉得女皇有私心,故意打压功臣之后,但偏偏秦国公府涉及的是真金白银,将数万万百姓的民生福祉扔在地上践踏。
自古以来,万民不识乱臣之危,对官之贪腐却深恶痛绝,秦国公府再想民心为她们说话,何其艰难?此时不下重手,往后便再难有这般的好时机了。
垂手候在御书房的重臣见女皇如此坚持,还看向御书房门口,越发觉得事情重大,扫了扫在场的人,便发觉程王和秦国公府不在。
有与程王、秦国公府交好的几位,此时已经鬓角汗湿,心下惶惶。
不消一会儿,傅菱被护送着进来了,目不斜视,径直跪在御书房之中,将所有证据、文书高举过头顶,出声掷地有声:“罪臣状告秦国公府、程王殿下聚敛无厌,贪墨金银矿藏,十余年间私铸黄金白银数千万两,为遮掩其罪,杀人灭口,屠戮无辜七户四十三口,并与许洲、锦洲、徽州知府结党营私,豢养阉奴三百,所犯之罪,罄竹难书,罪臣恳请陛下还无辜致死者一个公道,还天下百姓一个公道。”
傅菱的话说完,御书房内鸦雀无声,只有御史大夫在停笔讶异之后带着愤怒奋笔疾书,一一记录。女皇身边的御侍步履沉沉地走下来,将傅菱手中的证据、文书拿走,恭敬地放到女皇案上。
温年月、太女跟她提起的时候并未说得很仔细,如今听傅菱一说,她才知道严重性。这些年她身体不济,对臣下、对各洲的震慑力逐渐减退,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蝇营狗苟竟滋生到如此地步。
女皇沉重地翻开奏折,黝黑如墨的眼神从奏折中滑过,又随着奏折所陈,相继拿起账簿、印鉴仔细查看。指腹摩挲着印鉴中的“溪”字,女皇只觉得怒火中烧。
“将秦归澜、凤溪叫来对质!”女皇将奏折往桌上狠狠一拍,吩咐道。
凤卫长早有准备,应声带着属下,朝着秦国公府和程王府浩荡而去。
秦归澜并没有反叛之心,这么多年也未曾做好反叛的准备,当年一失足造成如今千古恨,她知道不伏法认罪,只会堕了秦国公府的累世威名。因此,凤卫长一来,秦归澜便面色沉重地跟着她走了,她此番去愿意将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保秦国公府一个平安。
凤溪比秦归澜桀骜许多,派去截杀的人空手而回,女皇的凤卫长亲自来羁押,她也淡定如常,像是去应付女皇往常的召见一般。
仿佛有什么依仗一样。
在秦归澜和程王跪在地上,一声不吭,以沉默应对女皇雷霆之怒之后,凤溪的依仗来了。
女皇气不可遏,当场叫嚣着要褫夺程王封号,罚守皇陵,无诏不可回京,剥夺秦国公府兵权,降公为侯,秦归澜嫡系一脉……
嫡系一脉如何,女皇却再也说不出来。她昏厥之前,一口黑血猝不及防吐出来,污渍了整个龙案,傅菱那些证据、文书显得愈加血迹斑斑。
御书房乱了,太女慌忙叫来御医,她早在看到凤溪脸上轻省的表情时,就觉得不好,慌忙让御医快些给女皇解毒,得到的答案却是女皇未曾中毒,但女皇强弩之末的身体,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便能如断弦般崩决。
秦皇侧君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匆匆赶来,在御书房后面的内室里大发雷霆,让御医们一个个小心医治,若是陛下有什么好歹,要所有御医与陛下陪葬。
内室中的气氛被他一闹,愈加沉重。
一团乱麻之际,顾丞相作为百官之长,站了出来,宣布女皇苏醒之前,秦国公、程王的罪责暂且押后,软禁于私邸,不得外出,其余涉案人员一并交由大理寺秉公处理,绝不留情。
程王无谓地笑笑,穿过忙乱的人群,信步走到仍跪在原地的傅菱身旁,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傅菱大人啊,久仰大名。咦,我瞧着你这双眼睛同你儿子还挺相像的,可惜了,你若是能如他眼睛一般,拙笨简单一点,多好?”
傅菱目眦欲裂地抬眼看向她。
*
满眼血色,温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只觉得压抑,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锦衣,锦衣……”傅寄舟着急地擦着温茹额上豆大的汗珠,不敢惊吓到困在梦魇里的温茹,又舍不得她被梦魇折磨,只好轻声叫她。
怎么好端端地做噩梦了呢?
温茹骤然睁开眼来,胸口上下起伏,呼吸沉重,心跳如鼓,一把将傅寄舟紧紧抱在怀里。
她还未恢复过来,便听到屋外传来争执声,花庭、谷昉将桃红、桃绿拦在外面,但桃红、桃绿却急着汇报。
温茹眼皮一跳,松开怀中的傅寄舟,翻身从床上起来,披着外衣打开了内室的门。
温茹刚一出去,桃红、桃绿连忙凑了过来,小声却急促地禀报道:“小姐,不好了,女皇突然病危,傅菱大人被交到大理寺监牢了。”
温茹脸色一白,疾转身,将内室的门关住,一边往书房快步而去,一边问:“秦国公府、程王呢?”
桃红急得两鬓流汗:“宫里没传来消息,是宋卫长陪同大人从外头回来之后,跟我们透露的。秦国公府、程王身份不一般,需等到女皇醒来,亲自审理,如今只能暂且押后了。”
温茹捏碎了手边的一个茶杯。
这就是女主光环吗!
第47章 女主光环这东西,她不信……
午后阴沉了几个时辰,但雨点却是到晚间才落下来的,豆大的雨珠子噼里啪啦掉在宫殿的琉璃瓦上,一刻也不肯消停。
而这琉璃瓦下正是秦皇侧君的芳琴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