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想帮谢晦问姜莞为什么要再死一次的话,谢晦有疑问,就该自己问。
姜莞微微一笑,带着好奇问:“这些日子你去做什么了?”
相里怀瑾被她问到,颇不知该从何说起,最终道:“我去将家务事处理了一番,如今是晋国的皇上。”
姜莞露出抹惊讶:“你果然不是狗么?”她看上去有些可怜兮兮的沮丧。
零零九大惊失色:“可重点难道不应该是他如今成了晋国的王么?”
“我怎么会是狗!”相里怀瑾更加惊讶,他那时候虽然脑子坏掉了,但从外表看也是人而不是狗吧!
“我以为你是某种稀有动物,人头狗脑之类的。”姜莞胡说八道,“我还很开心有一条很能干的漂亮狗狗,原来你不是狗啊。”在得知他不是狗后她看上去一下子兴致缺缺,甚至不大想和他说话了。
相里怀瑾又想笑又无奈。
姜莞仿佛这时候才注意到他是晋国国君,讶异地看着他问:“那你认识谢晦么?”
“认识,他如今是我的太傅。”相里怀瑾虽不爽她提及谢晦,却依旧很有耐心地为她答疑解惑。
做狗使然,他对她十分有耐心。
“那糟糕了。”姜莞语气难测,“今日我在街上看到了谢晦,姜琰恰巧也在,他见我一直瞧着谢晦就问我那是谁,说要将他帮来给我做面首。我也不知道谢晦如今是你的太傅,就告诉了姜琰他的姓名。”
相里怀瑾越听她说,面上的笑容越来越淡。
“姜琰要为你找面首?”相里怀瑾皱眉问。
零零九瞠目结舌:“这是重点吗!”
姜莞乖巧点头:“没错,他要将大祁所有的俊秀郎君都招来给我做面首。”
她说罢一顿,上下打量一番相里怀瑾,露出些遗憾神色:“可惜你不行。”
“我为什么不行!”像每一个男人那样,哪怕是相里怀瑾,被姜莞说到“不行”时也显得异常激动。
“因为你是晋国人啊。”姜莞好像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激动。
她还记得自己前面的话尚未讲完:“我不知道谢晦的身份,但姜琰是知道的,他将我送回宫后就带着人马出去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应当是去捉你的人了。”
相里怀瑾看看她一本正经为他分析的模样,低声道:“我先走了,有空再来看你。”
姜莞觉得他好笨,竟然不懂用她做人质去拿捏姜琰的道理,未免太光明磊落。她好心提醒:“你若要去救人,可以用我做人质与姜琰交换。姜琰很疼我,你用我同他换,他什么都肯换的。”
她倒不是要自己陷入险境,只是相里怀瑾真将她当作人质带去的话姜琰一定会发疯的。届时二人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怨,她就可以坐享其成了。
谁知相里怀瑾听了她这话反倒面色沉沉,一言不发。他什么也不说,整个人却在宣告一件事。
他生气了。
“谢晦就值得你为他以身犯险去救么?”相里怀瑾沉声问道,心中酸楚,“姜琰又对你有多好,你便如此相信自己一定能拿捏得住他么?他不肯救你可怎么办?”
姜莞在脑海中问零零九:“他发的哪门子疯?”
零零九有些明白,但不是太明白:“酸酸的。”
未等到姜莞回答,相里怀瑾就冷静下来,只说:“我不会用你做人质,有空回来看你。”他再深深看她一眼,便开窗跳出离去。
姜莞目的未达成,在脑海中冷笑:“谁稀罕他看,最好一起被姜琰抓起来折磨!”
零零九吓得不敢接话。
……
莫说这里是祁国国土,这里是京城。在京城,姜琰怎么也不能让人给跑了。
他一骑当先,带着大批禁卫军从宫中鱼贯而出。长街尚沉浸在节日气氛之中,被这肃杀一洗顿时氛围全无。
人人俯首帖耳跪倒在地,不敢直视最前方马上的皇上。
他们虽不敢直视天颜,却心知肚明那是谁。
在整座京城敢如此嚣张的,除了姜琰不会再有别人。
直到人马离开,人们才敢稍稍抬起头看看已经忘不见的背影,在心中唏嘘感叹。
不知道是谁今夜如此倒霉,这么晚了还要被皇上盯上。
谢晦等人下榻的客栈四面被禁卫军们团团围住,水泄不通。但凡有人从中出来,必会落入禁卫军手里。
楼下震天响的脚步声惊动客栈诸人,人们开窗向外望去,只见十里长街人山人海,就连房顶上也满是弓兵,让人插翅难逃。
楼前的高头大马上散漫坐着单手持弓的妖异男子。
“这是……”晋国臣子们虽未见过他,这时候却对他的身份呼之欲出。
谢晦一眼便想起这就是他在街上见过的那个古怪男人,心中微沉,大约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让他们的行踪暴露。
是他太不小心,没想到在祁国京城还有能认出他之人。
姜琰显然也看见了他,甚至颇有闲情逸致地冲他招手。
“太傅,咱们怕是难跑。”
“是啊,我向外一看只见天罗地网,便是长出翅膀,也定然难逃。房上还有弓兵,飞出去必会为弓箭所伤。”
“皇上不见了!”
……
众人一顿,看向说话那人,是皇上门前的小守卫。
“我以为皇上睡得沉,就推门叫他,结果发现他根本不在房中,房里被褥也没用过的痕迹。”
谢晦眉头一跳,几乎知道相里怀瑾往哪里去了。
他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破空之声传来。
他不由分说将窗边人挤开,一把拉上窗户。下一刻羽箭箭头带着火苗,死死钉入窗棂。火木反应,只听轰的一声,火势在窗上蔓延开来。
晋人大惊失色,吓得脸泛白。
若是方才太傅反应不及时,这带着火的箭就要飞入他们房中,将房内点燃。
楼内外各处传出尖叫声来。
“疯子。”人人变色,骂出口来。
祁国皇帝便毫不顾忌那些住在客栈中的祁国子民么?他根本不在乎那些平民百姓的性命么?
答案是肯定的。
姜琰再度搭弓、射箭,视子民如猪羊。他满不在乎,只想将客栈中藏着的猎物逼出。至于旁人,是死是活对他来说并无多大干系。
一箭又一箭,带着火星钉入木楼之中,整座木楼浸入火海。
而作恶的皇上眼中甚至带着愉悦笑意。
第170章 你是愿意做晋国的太傅……
“我先下去,你们在客栈中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和祁人混在一处,不要暴露。”谢晦对一众晋人道。
晋人们大惊:“太傅!你若出去,必会被捉!”
谢晦神色自若地为他们解释:“姜琰此次就是奔我而来,只要我出去,大家就能少受些罪。好在每次住客栈我们都是分开登记,姜琰若不细查,你们不必出头,想法子救我便是。”
众人依旧不愿放他去犯险:“万万不可。”
说话之际姜琰又是一箭钉入窗上,整座客栈陷入熊熊火海,里里外外都是沸腾的尖叫。
客栈晃了一晃,俨然不大牢固,房上落下黑色碎屑,火光将人面照得通红。
谢晦神情骤然变冷:“皇上不知去向,你们还要守在这里等他归来,这是命令。”
“是。”臣下们听到“命令”二字神情一肃,不敢再出言阻止。
“晋与祁尚未开战,若姜琰做了什么,那是他之过。”谢晦此时还有余裕思考良多,“你们可借机开战,理由正当。”
晋人们眼一红,知他是在为最坏的可能性做交代,暗中咬牙切齿,恨透了姜琰。
“不必自责,是我思虑不周。”谢晦宽慰众人。
客栈外姜琰身旁肃立的禁卫军们看着他嬉皮笑脸地往高楼之上射出带火箭矢,一个个不由自主手脚冰凉。
人群如开了闸的洪水般从客栈中跑出,被守在门外的禁卫军们通通捉住。
姜琰扫一眼人群,微微抬眉,又向手下示意要箭。
禁卫军统领看着他张狂模样,脑中一片空白。他用羽箭蘸了火把,将熊熊燃烧的箭恭敬呈上,忍不住多嘴:“皇上,再这样下去,楼要塌了。”
他说罢自知失言,满身冷汗地跪倒在姜琰马下。
姜琰顺手接箭搭在弓上,在微醺的夏夜晚风中他低笑起来:“塌了,然后呢?”满不在乎的样子。
然后呢?
众人听见他这么问不由去想然后,却发现这能有什么然后,然后不就是楼塌了么。
百姓们瑟瑟发抖,可是谁在乎呢。
当他又要射出一箭时,搭在弓弦上的手指蓦然放松。他突然改换瞄准方向,箭尖直指客栈大门。
人群尖叫声中,客栈中走出来个身量修长的清逸男人。
他眉心拢起,眼睫低垂,显然对姜琰的所作所为极不赞成。
炎炎夏日,又有烈焰交映,明明是极热之中却因为他的出现叫人生出些冰凉的爽快。他如苍山覆雪般清寒,让人观之只能想到“冷寂”一词。
姜琰借着火光与月光看他,却没有什么欣赏美的眼睛。
他觉得这人太冷,配给姜莞很不合宜。
姜莞需要人宠着哄着,这算什么?冷着一张脸是要姜莞去哄他么?
他处处是成见,怎么看谢晦都不顺眼,手指一松。
带火箭矢向谢晦飞去,引得人声喧哗。百姓们纷纷捂上眼,几乎已经遇见到这个少年人的死状。
火箭矢却并未向着谢晦的要害去,带着火擦过他的鬓角,火焰燎过他的鬓发还有耳侧的皮肉,他倒是一直一副神情,脚步顿也未顿地向姜琰走去。
姜琰未吓到他,还算认可地点点头,勉强算谢晦有那么些胆识,这一点堪堪配得上他爱女。
“捆起来。”他挥挥手,打了个哈欠,看样子是不打算再要箭。
但人们依旧不敢对此掉以轻心。
禁卫军们忙上前将谢晦五花大绑起来,送到姜琰跟前。
姜琰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谢晦,不情不愿地承认地还算有那么一点气度,冲之露出尖牙恶劣一笑:“带走!”这当然是对禁卫军所说。
他调转马头,人群自发让出一条路来,供他打马而过。
每个人在此时都展示出惊人的服从性,只想将这尊杀神尽快送走。
“其余人等也给我揪出来,一个也不要放过。”姜琰怪腔怪调,特意在谢晦面前如此说。
实际上他对其他晋国人完全没有兴趣,也没有什么国仇家恨。
因为他实在是个很一视同仁的人,只要是人类,他就觉得大家一样烂,不分什么祁人晋人,能一起死了最好。
谢晦听了心头微沉,面上却滴水不漏,好似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姜琰看他无甚表情,没多大滋味儿地咂咂嘴,觉得这是个无趣的人。和他在一起,姜莞大约会闷死。
他莫名其妙地轻哼一声,打马而行。
看样子还真是为了抓谢晦而来。
这时候正是人该熟睡的时辰,客栈中人毫无预兆地醒来便身处火海,向外跑则被禁卫军捉住,好生冤枉。
只能说姜琰真是疯子、暴君!
谢晦被禁卫军们推搡着前行,掩去眼底神色。
离姜莞更近一步实在殊为不易。
姜琰纵马而归,问过宫人,得知姜莞已然睡下,心中满意。女儿果然没心没肺,很快就将旧相识忘记了!
他这下看谢晦也不是那么不顺眼,怪可怜其,下令将人带到自己宫中来。
谢晦双膝触地,一言不发。他跟世上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好说的,跟姜琰更没什么好说。尤其是姜琰总用一种看后辈的古怪目光看他,让他愈发无言。
姜琰绕着谢晦兜了好几个圈子,才在榻上一坐,看着他问:“你认识我女……妹妹?”
谢晦反应了一下他说的妹妹是谁,沉声问:“姜莞?”
他脱口而出姜莞这个名字,记忆一下子陷入细细密密的风雪中,眼前是连绵起伏的雪山,是她最后了无生气地被护卫抱在怀中。
“还能有谁?”姜琰不由冷笑反问,心中对谢晦的观感不断下降。连姜莞是谁也不知道,怎么做旧相识的?
谢晦被他讥诮的话语唤回神思,罕见地露出一个细微的笑弧在唇边:“还好。”
还好她没死。
他并不能体会到什么感情,这一刻却是发自内心地感到欢喜。他不知道那是不是欢喜,但他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想要向上牵动。
姜琰看不惯他笑,抓起茶杯砸向他:“不许笑。”还管人笑不笑,实在管得很宽。
谢晦额上本就有块明显的伤痕,经他这么毫不留情地一砸,早已愈合的旧伤红肿起来,再度发疼。
他对疼痛也没有多大感受,倒是收起脸上笑意。他向来不爱笑,只是知道姜莞还活着才愿意笑。
姜琰姑且算他识趣,问他:“怎么认识的?”
谢晦并不想说,便闭嘴。
姜琰本来要动手折磨他,忽然转性:“我与姜莞是兄妹,你猜我杀了你她会不会为你同我生气?”
零零九若在这里定然要说:“非但不会,她还很开心你能落入她的圈套,并立刻想办法派人通知相里怀瑾此事。”
谢晦束手就擒是为了见姜莞,并不是过来送死。
他冷静开口:“我的身份你清楚。”
“谁在乎呢?”姜琰对他满怀恶意一笑,两颗尖牙像某种动物的利齿,随时能将人的喉咙咬断。
“请便。”他来此本就做好最坏打算,此时见姜琰根本不是计较利弊之人,便懒得多费口舌。
姜琰沉着脸看他良久,突然一笑:“你想得美。”
谢晦想不通他又在发什么神经,缄默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