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见着村民们顿时转过头,脸上的讨好顿时收起来,高高在上地问:“你们村长呢?”
谢家村村长是个干干瘦瘦的小老头,闻言立刻从人群中挤出来:“东家。”
东家便道:“去你家说话。”
村长忙打头引着人向他家去,其余村民们提心吊胆,怕他来与租金有关,远远地跟在后面一同向村长家去。
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东家只在秋收的时候来,怎么今天忽然来了?”
“是又要涨租金了么?”这话一出,众人齐齐沉默下来。地租再涨,他们就彻底付不起了一家到头就真成了白干活的了。
在一片沉默里有人道:“我觉得东家来不是因为地租的事。”
众人看向说话的小姑娘,只听她说:“他带了个漂亮女郎来,说不定事情和那女郎有关系呢?”
众人一想也有些道理,但他们还是怕东家来是因为租金的事,于是有人又道:“干脆将谢晦叫回来吧,有他在,咱们也能安心些。万一真是租金的事,他来也能说上两句话。”
“我去叫谢晦哥吧。”说话的女孩穿得寻常,和村中其他人乍一看别无二致,但就是比旁人要多出些不知道为什么的好看。她模样看上去不是十分漂亮,但一双眼黑白分明,皮肤也较村子里的其他女孩更嫩白,算得上是个小美人。
见她出头,村民们善意地笑了:“那你便去吧,明月。”
他们都知道谢明月倾心谢晦,可惜谢晦一心扑在用功读书上,很是不解风情。村民们看二人郎才女貌,加上谢明月性格讨喜,是愿意多多撮合她和谢晦的。
谢明月不好意思地笑笑,手在裙上蹭蹭,快步向外走去。
众人更觉得她是害羞,喜欢极了谢晦。
村长家中算不上家徒四壁,也能让人看出来生活不易,不过房间打扫得倒很干净。他又搬了几张马扎来,发现数量依旧不够人坐,一时间局促地要去别人家借凳子。
护卫们不知从哪掏出坐垫系在了没靠背的凳子上,女郎这才拎着裙子从容坐下,姿态优雅地叫人自惭形秽。
“你别忙了。”东家没坐,其余护卫家丁也都没坐下,村长终于看出来这位女郎在这群人中的地位,竟然是比东家要高的。
村长讪讪地住手,不清楚他们的来意,十分紧张。
“我这次来,不是说地租的事。”东家开门见山,先给他吃颗定心丸。
村长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人一松懈,脸上的褶子又重新堆起来。
姜莞隔着帷帽看得津津有味,在心中同零零九说话:“你看,人一紧张都年轻了不少。若是时时紧张,是不是会容颜不老。”
零零九不禁呵呵:“你好烦人。”
东家站在姜莞身侧道:“这位女郎是咱们家中的贵客。”
村长下意识不免多看姜莞两眼,又立刻垂下眼来不敢多看,怕自己的目光让这位女郎不悦。
“女郎体弱多病,要寻一处风水宝地静养。相士为她算过,挑下来的地方就是咱们这里,也就是说女郎要在咱们这静养,我来告诉你一声,你尽快安排下去。”东家挑明来意。
姜莞装模作样地掏出帕子,适时地以帕掩唇轻咳两声,听起来真是娇弱极了。
零零九能看到她一张脸上没有任何病色,一双含着秋水的眼灵动乱眨,咳嗽时的样子做作极了,傻子都能看出来她是在装病。偏偏有帷帽遮掩,旁人并不能看到她的神情。
零零九:“你收一收,他们现在看不见你的脸,不要如此做作。”
姜莞义正严辞:“请收回你的话,你辛辣的言辞深深地伤害了我柔弱的心灵,我忍不住要咳嗽了。”咳嗽是假的,她才不是什么体弱多病的女郎,不过找个理由能顺利住在谢家村好折磨谢晦罢了。
零零九闭嘴,不想理她。
村长一愣,立刻紧张起来:“这……女郎身娇体贵,村子破旧,我怕怠慢了女郎。”他有几分眼光,能看出来这位女郎定然没吃过苦,村子里这环境只怕会让人吃苦。
东家却道:“又不用你们伺候,你找几家条件好些能住人的人家给女郎选一选,让女郎住下。”
东家发话,村长只能听从。
严格来说谢家村的村民们和东家之间是一种雇佣关系,东家要他们做什么,他们是需要听从的。万一将人惹得不快,地租一涨,那就完了。
东家又道:“女郎不会亏待你们,既然要在你们这里住下,自然也不是白住的,不过你们可不能怠慢她。”
村长忙道:“那是自然。”开始回想起村子里有哪家人少,哪家房子好。
姜莞忍不住要打哈欠了,隐隐约约有些犯困。
院子外趴着许多村民听墙角,大门并未关,院子门也没关,东家说这些并没有要避让着不让谁听的意思。反而是越多村民们听到越好,也能省下来通知。
村民们听着不是涨租才顿时放下心,也有闲心去听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听是那女郎要在村子里静养,众人在所难免地稍微兴奋起来。
谢家村的日子平淡如水,因为村子闭塞,少有外人来,这下要住进一位身份尊贵的女郎,已经是村子里的大事,倒不知道谁家有这么好的运气,能让女郎住下。
村长颇有些头疼,村子中人数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固定的,除非有新生或者死去。因为大多数时候是一成不变的,村民们的房子盖的都是刚好够一家人住的,没有谁家会多浪费气力和材料去多盖两间屋子出来。一时间他还真想不出有谁家能多住人的。
村长头疼地向外无意一瞥,正遇上谢明月带着谢晦回来,顿时有了想法:“村子里倒真有户人家家中有空房的,您先等等。”
他对着姜莞说话时也不自觉地像东家那样将自己的身段放得极低。
姜莞端坐在凳子上微微颔首,不看表情怎么都是个端庄的小淑女。
“谢晦!”村长小跑几步从房中出来,对着刚到院外的谢晦招手,“正好你回来了,你进来。”
姜莞听清村长在叫谁后长眉一挑,在心中道:“好巧哦!”
零零九也震惊于事情的巧合,说谢晦,谢晦到。
谢晦尚不明白发生什么,村长叫他,他便入内。他身旁的谢明月不知是有意无意,跟在他身旁一同向内走。
姜莞这便看到了少年谢晦,与他在京城为官时并没有什么分别。
一样的高鼻梁窄下巴,眸色冷淡,带着几分春寒料峭的凉意,一看就是个并不爱说话的人。他眸光一转,眼神便落在正坐着的姜莞身上,这不经意的一眼像是寒潭清渊,叫姜莞切身实际感受到了寒凉。
“他原来少年时候就这样老气横秋啊,真没意思。”姜莞撇嘴。
第74章 我给你个殊荣好了
谢晦的目光如蜻蜓点水,在姜莞身上沾之即离。
姜莞不自在地皱眉,抿着唇角。如果说三个人里她最不想和谁相处,谢晦一定当仁不让。她还记得第二世时她与谢晦相处时的痛苦时光,实在是往事不堪回首。
那时她听零零九的馊主意去温柔小意地追求谢晦,送他许多礼物。谢晦的回礼全部是书,除了书,还是书。
若只是收书便罢了,她大可以将他送的书往角落一丢任之积灰。然而她每每找谢晦交谈,谢晦必会提问她他所送之书的书上内容。
为了争取谢晦的好感,她苦读诗书,就在那一世将自己这几辈子的书都看完了,还在日后谈书色变。
她不是在攻略谢晦,她是在考取功名。
而且谢晦极守规矩,她在他身边时一举一动都要注意,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因为他就是如此,带着他身边的人不自觉严肃起来。
不过她读了这么多书,最后谢晦却告诉她他在谢明月母亲临死前答应她要娶谢明月,气得她狠狠给他一脚后那一世就去做别的事了。
刚刚谢晦向她看来一眼,她下意识就想坐直,多少还是有些影响在的。
“谢晦,这是东家府上的贵客,自幼体弱多病,要在咱们村中静养。如今村中各家都住满了人,我记得你家是空的……”谢晦父母双亡,只与幼弟相依为命,家中的确有空房。
姜莞没看谢晦,饶有兴致地看向谢晦身边站着的谢明月。
谢明月适时地咬起唇,抬眸去看谢晦,分明是在乎极了的样子。偏偏她又不说出口,将小女儿情态暴露无遗。
谢晦没看她一眼,松柏似的站着,淡淡开口:“不好。”
他补充道:“我与谢明都是男子,女郎是女子,年纪相仿,住在一处并不方便。”
姜莞毫不意外他会说出这种话,只顾着看谢明月,就见谢明月羞涩地弯出个笑弧,像是谢晦为她做出的这个决定。
村长没想到谢晦会拒绝得这么干脆,尴尬地站在原地,无措地望向姜莞。
姜莞轻咳两声以示自己的柔弱,娇声道:“无妨,咳咳,你避让着我就是了。”她语气虚弱,说出来的话一点也不虚弱。
众人齐齐默了一瞬,恍惚地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或许她说的是“我避让着你就是了”。
这么柔弱的女郎性子也应当是和软的,决计是他们听错了。
姜莞轻声道:“没听清么?你们避让着我就是,这样我就能很方便。”说完她掩口故意咳嗽,很是弱柳扶风。
他们没听错。
哪怕淡定如谢晦也不得不产生出一瞬间的割裂感,她说话轻声细语,说出来的话却很有力量。
谢晦难得沉默,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明月目光复杂地看着姜莞,闭着嘴也没说什么。
村长求助地望着谢晦,盼着他可不要再拒绝了。再一不可再二,村里的地租都系在谢晦肩上了。
谢晦喉头一滚,说了声:“好。”
谢明月的下颌线蓦然分明,姜莞猜着她要把牙咬碎了,心情大好。
姜莞虚弱地抚着心口,事儿多地嘱咐人:“你们记得将家里收拾干净了,我身体虚弱,家中有一点点灰尘就会咳嗽不已。”她尽情地胡说八道,让旁人深信不疑。
谢晦再度看向她,黑眼珠看上去又清又冷。
姜莞浑不在意,如今她可不需要顾虑着他的想法,且他看人时的目光从来都是这样,并不是对他不满。
这人很有素质,又不将她放在心上,是不会在意什么的。
果然他轻轻点头,惜字如金:“好。”
姜莞向零零九感叹:“这人说话是要钱么?”
零零九不得不承认:“确实。”
东家见事情尘埃落定,终于松一口气,可算把这位祖宗送走了。他甚至无法控制表情,露出个在旁人看来十分莫名其妙的微笑。
零零九捕捉到这一幕,对这位负责伺候姜莞的东家多了些同情。如今他终于解放,真是恭喜恭喜。
薛管事并不在她身边,而是护送宦者回京,提前将京城诸事打点好。毕竟到最后姜莞还是要去京城的。
这位可怜的东家在过去一段时间里负责姜莞的衣食住行,人都累瘦一圈,看上去健康许多。
他抑制不住自己语气中的兴奋,宣布道:“你们多照料着些女郎,今年的地租可以少交一成。”这倒不是他自己做主,是老爷亲口说的。
村长喜出望外,院外的村民们同样大喜过望,看向姜莞的目光像在看观世音菩萨。
“是,咱们一定会将女郎照顾得妥帖。”
姜莞在帷帽下撇嘴,很不喜欢这种众乐乐的场景。
谢晦依旧平静无比,完全没有被免了一成租的喜悦:“我先回去收拾。”
姜莞虚着嗓子道:“一定要一尘不染哦。”
众人已经窥见她恶劣秉性的一角,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好报以沉默。
原书对谢晦少年时期的描写着墨不多,谢明月也不知道在书中究竟有没有姜莞这一段儿事。若是有,她就不必担心,毕竟在书中谢晦只对有赠伞之恩的沈羞语假以辞色。
况且眼前这个女郎看上去也与炮灰一样,脾气差劲,身体不好,想来脸也应当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谢明月心中稍定,甚至觉得姜莞是上天赐给她的对照组。她和谢晦是同村,但谢晦实在不近人情,任她如何讨好,他们的关系也再难进一步。
谢晦对她也就比对村子里其他女孩好上那么一些,还是因为她帮着照顾过一段时间他弟弟谢明。
谢明月在心中坚定了要通过姜莞对比出她的美好,立刻对谢晦道:“谢晦哥,我帮你一起。”语气亲昵极了。
姜莞在脑海中“啧”了一声,就听到谢晦道:“不必。”和刚刚拒绝姜莞时一个口气。
“哦嚯,他怎么对谢明月这么冷淡啊。”姜莞很是吃惊,第二世在京城时他对谢明月几乎是有求必应,虽然他看上去并不是很在乎,但她觉得他这人就这样,大约身体中压根没有“在乎”这种东西。
零零九已经变了,它听到这种话也没打算再说什么让姜莞捷足先登攻略谢晦的话。它如今深知姜莞的秉性,能听它的话反而让它害怕。只要她能将谢明月驱逐出去就随她去吧。
谢晦转身离开,谢明月被拒绝也就僵了一瞬,还是要跟他一同离去。
姜莞叫住她:“你留下。”时时刻刻不忘装病。
谢明月要去追谢晦的脚步一停,回头看向唯一坐在那里的姜莞抿了抿嘴:“女郎是在叫我吗?”
她是现代人穿入书中,对古代的规矩不屑一顾。
谢家村除了老幼次序,倒也没有什么尊卑之分。虽然日子苦,但她凭着自己家传中医的本事已经将自己调养得很好,在村子里是独一份儿的好看,并仗着村里人只通简单药理,低价买入不少深山中才有的珍贵药材,只待自己能出村子的一日用这些药材换一大笔钱。
她不放心任何人,这药材必须她亲自卖才行。但谢家村出村的路实在艰难险阻,她出不去。且她家还有病重老母需要照顾,她也不能去。
如今她被姜莞陡然叫住,突然感受到封建尊卑贵贱。
姜莞戴着帷帽点头:“是啊,他也不理你,你就回来吧。我看你很想伺候我,迫不及待地要为我打扫屋子,我便给你个殊荣好了。我让你做我的丫鬟,你开心么?”她语气飘忽,惹人恼怒的程度更加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