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俊美的脸倒映在铜镜里面。
剑眉星目,鼻梁高挺,下颚的线条棱角分明。
唯一就是那绯红的下唇,有一道明显的口子。
皇帝大拇指擦上这道口子,眸光渐沉。
掌印太监和梁生对看一眼,两人一道上前。
“要不……还是唤个宫婢过来给陛下遮掩一二?”掌印太监提议道。
梁生附议:“奴才觉得睿公公说的不错,还是遮掩一二为好。”
皇帝大手一挥,把铜镜砰的一声摁了下去,眸中带怒,嗓音不悦道:“遮掩什么?欲盖弥彰吗?”
底下一众奴才见龙颜大怒,都吓得跪下去磕头。
皇帝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闭着眼睛收敛起怒意来。
过了半响,他才起身道:“朕就是顶着这唇上的口子,和手上的牙印去参加宴会又如何?难道蒙兀王庭和部落可汗还敢嘲笑朕不成?朕乃天子,有甚好怕的?”
说罢,便唤宫婢更衣,摆驾北辖区。
……
就在皇帝换上宴会需穿的十二团龙盘领衮服,走出紫宸殿的同时。
行宫的雅岚殿和岚欣殿,同时走出两队人马。
雅岚殿和岚欣殿只一墙之隔,是祁太妃和裴太妃此处随行秋狝的住所。
祁太妃穿一身紫色交领中衣,外面搭了件金缎风毛褙子,头发一丝不苟的梳起,绾着个盘桓髻,她身边跟着侄女祁淑贤。
这祁淑贤长着一张鹅蛋脸,细长的眉毛,容貌温婉动人,穿一身月白青葱色云天水漾留仙裙,施施然往大殿门口一站,就是一股动人的婉约风情。
裴婉蓉跟着姑母裴太妃一道出了岚欣殿,立刻就看见了一旁的祁淑贤。
她今日盘着青春可人的双螺髻,又穿一身颜色明快的桃红绣花流苏垂绦宫裙,连藏在裙摆里的绣花鞋都下了功夫,鞋头绣的是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花。
自从宫道里的那次初见,裴婉蓉就对这位荣登九五的帝王,生出浓浓的仰慕和崇拜来。
她年轻貌美,又有身为次辅的亲爹和太妃的姑母,被家族选中进宫随王伴驾。
除了不辱使命之外,也因自己情窦初开,认准了这位年轻英俊,却号令天下的帝王。
所以,她自然视祁淑贤为竞争对手,恨不能每回宴请都把对方给比了下去。
祁淑贤看向裴婉蓉,温和的眸子里好似看不到裴婉蓉眼中的锋利,而是朝着裴太妃福了福身子,温声问安:“淑贤见过裴太妃,太妃万福金安。”
裴太妃含笑应下:“是个好孩子。”
说完,裴太妃去看身边的裴婉蓉,示意她给对面的祁太妃请安。
裴婉蓉不情不愿走上前,敷衍的做福道:“婉蓉给祁太妃请安,太妃安康体健。”
祁太妃和蔼可亲地点头:“免礼罢。”
两队人马各自打过招呼后,正巧遇到从慈安宫走来的太皇太后萧氏,和进宫给她祈福抄经的首辅秦松之女秦安阮。
祁太妃和裴太妃各自领着自己的侄女上前做福行礼。
“给太皇太后请安,太皇太后万福金安,身体康健。”
“平身。”萧氏道。
秦安阮走上前去,给祁太妃和裴太妃请安。
“安阮见过祁太妃裴太妃,二位太妃万福金安。”
两位太妃同时道起身。
秦安阮这才站直了身体。
祁淑贤和裴婉蓉的目光也同时打量到秦安阮的身上。
这位首辅之女,被选中进宫给太皇太后抄经祈福,不过是打着幌子,近水楼台先得月,想要得到圣宠罢了。
只是。
这秦安阮今日只穿一身素雅的白绫纱裙,头上绾着个低髻,发髻上插了只单调的木兰玉簪,全身上下再也没有任何修饰了。
难道她想故意打扮的清汤寡水,与众不同吗?
可瞧着秦安阮低眉顺眼的模样,倒真不像故意与众不同另觅蹊径,反而当真像极了给太皇太后抄经祈福的姑子。
裴婉蓉想到此处,忍不住低下头去,以手掩唇,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来。
祁淑贤倒是比她能藏住心事,虽然面上不显,但心底也是多有嘲弄的。
三拨人马会面之后,又各自寻了一条出行宫的甬道,朝行宫大门走去。
第75章 075 册封
行宫北部的辖区, 四周群山环绕,中间沃野千里。
而这次联络蒙兀王庭和各少数民族可汗的盛大宴饮,便在这群山环抱的沃野上举行。
秋季的沃野上是一望无际的翠绿草原, 今日又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天空碧蓝如洗,白云朵朵。
举行宴请的区域用栅栏围挡起来, 周围搭着上百个硕大的草原帐篷。
长条矮桌整齐有序的摆放在御座的两侧,一直蜿蜒到看不见的尽头。
大安的皇帝还没到,提前来的蒙兀王庭、各少数民族可汗,和其家眷们也都不好提前入座, 便站在一块儿攀谈,交换消息。
而大安朝的皇家贵族,文臣武将也都陆陆续续进场,他们见皇帝未到, 也都按耐着暂时不入座, 而是站在座位一旁, 寻那相熟的朝臣武将,交流最近狩猎的心得。
就在天空上的太阳抵达正上方时, 皇帝才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年轻的英俊帝王,穿一身黄色的十二团龙盘领衮服, 戴一顶冠上加二龙戏珠的金丝翼善冠,腰间一条镶金皮革带, 腰带右侧挂着一枚极品羊脂白玉, 那如雪的白玉下垂着枚枣红色的攒心梅花络,络子下的回龙须随着帝王的步伐而轻轻摇摆。
皇帝在正中央最前方的金龙御案前站定。
长长看不到尽头的两侧桌案后的蒙兀王庭、少数民族可汗、皇家贵族和文臣武将纷纷出列,用各自的礼仪对着御案前站着的年轻帝王叩拜。
“参加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的声音聚在一起, 瞬息之间仿若响彻寰宇,让整片草原都为之隐隐震动。
甚至,惊起附近的群鸟成群结队的飞上天空,在湛蓝的天际划出一道美丽的长弧。
“众卿平身。”金龙御案前年轻帝王抬手道:“都入座罢。”
这般说完,乌压压的人群才分列两侧,朝自己所在的矮桌走去。
先皇妃嫔到底辈分高,坐的离皇帝的金龙御案也近些。
裴婉蓉随着姑母裴太妃入座之后,便眉目含情地朝着主位上的年轻帝王娇羞地瞧了过去,这不瞧不打紧,一瞧倒是给她瞧愣住了。
怎么……皇帝的唇上,似乎破了个小口子?
总不能是皇帝自己咬下唇给咬出的口子罢!?
她怔愣的同时,皇帝身边好几个当朝权臣,甚至是蒙兀的王,还有七八位少数民族的可汗也都瞧见了皇帝唇上的口子,皆是一愣。
皇帝当然也察觉出了身边人的视线,他倨傲的抬高下颚,面色如常的端起手中三足鼎立的兽面鎏金杯。
众人见状,立刻回过神来,亦不敢再去瞧皇帝唇上的口子,而是双手端起面前条案上的酒杯。
皇帝举杯,众人亦举杯。
觥筹交错间,刚才的尴尬似乎化解于无形之中。
倒是裴婉蓉,一直盯着皇帝唇上的那道口子,目光暗含嫉妒。
她本就是次辅裴延安最小的女儿,从小被娇宠着长大的,又是个脸上藏不住心事的人,就连坐在她旁边的裴太妃都忍不住当众提点她几句,叫她收回视线,莫要一直瞧着圣上,当真大不敬。
裴婉蓉虽然不甘心,可好歹还是听裴太妃的劝,这便收回了视线,只一直拉着张脸,闷闷不乐似的。
裴太妃瞧了,不免心中叹息一声,别说皇帝现在后宫虚设,就待明年三月选秀后,还不是有大把年轻貌美的女子要入住后宫,这可是大安朝的皇帝,怎可为一人停留?
现下虽然后宫还没有小主入住,但是皇帝想要宠幸哪个女子,那还不是一个眼神一句话的事,可裴婉蓉却放在明面上吃起醋来,且不说她还不是皇帝的女人,即便以后真成了皇帝的女人,吃醋也是后宫大忌!
裴太妃这般想着,忍不住摇了摇头。
倒是对面坐在祁太妃身边的祁淑贤,她虽也看到了皇帝唇上的口子,但到底性格沉稳,只安静地给一旁的姑母夹菜,面上始终温和带笑,举止也是有分寸有礼。
太皇太后萧氏辈分最大,她坐在皇帝身边的首位。
她先瞅一眼皇帝唇上的口子,又低头瞅一眼皇帝端着酒杯的手上的咬痕,到底有些挂不住脸来。
身为皇族辈分最大的长辈,萧氏在宴饮途中,寻了个空隙,把皇帝叫到了一旁的草原帐篷里来。
“你这唇上,手上,到底是怎么弄的?”太皇太后不悦地问道。
“启禀祖母。”皇帝同她解释道:“这唇上的口子,是孙儿昨日用膳的时候,不小心自己咬的,至于这虎口上的咬痕,是被一只急了眼的小兔子给咬的!”
太皇太后一听就知道皇帝在诓她。
但这种事情,皇帝不说,她也逼不出个所以然来。
“罢了罢了。”太皇太后道:“你不愿说,哀家便不多问了,但是善儿你且记住了,你如今是大安朝的皇帝,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代表大安朝的形象,切不可自己给皇室抹了黑!你可清楚?”
“这回是孙儿不对,孙儿知错,谨记祖母教诲,以后必不再犯!”皇帝说道。
太皇太后见皇帝认错的态度还算不错,这才欣然颔首。
太皇太后离开了帐篷,重新回到宴饮上去。
皇帝走出草原帐篷,却不急着回到宴请,他如今这番模样,虽然蒙兀王庭不说,可汗和朝臣们不说,但谁不清楚,他就是给女人咬的!
一个大国皇帝,被一个女人给咬了,还只能有怒不敢言地顶着唇上手上的勋章去参加宴会,到底叫人在背后说闲话。
刚才又被祖母训斥一通,皇帝这会儿心情不善,便没有立刻回宴会,而是朝附近走去,想着溜达一圈,等心情稍缓,再回宴上。
就在皇帝经过一个白色的帐篷时,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这孩子,怕是不能要了。”
“小姐,你当真这么决定了?”
“我能如何呢?爹爹如今不知我已有身孕,把我送入皇宫,给太皇太后抄经祈福,实则是希望我能得了皇帝青睐,拔得头筹!如今眼瞧着月份越来越大,到后面这肚子都要藏不住了!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让合府上下丢了性命!”
说罢,她又道:“雨燕,你帮我寻堕胎药来,我今日就要把这孩子堕去!”
站在白色帐篷外的皇帝一听,心中触动。
他掀开帐篷的布帘抬脚进到帐篷内来。
秦安阮和丫鬟雨燕没想到皇帝会忽然闯进来,吓得当即就跪下身去。
“皇……”秦安阮刚一开口,却被皇帝打断了话头。
“为何要堕胎?孩子是无辜的!”年轻的帝王眉头蹙起,嗓音不悦道。
秦安阮跪在猩红毡毯上,听到这话,面色苍白的抬起脸来,眼前的帝王穿一身十二团龙的黄金衮服,俊美的面上阴云可怖,尤其那双黑眸,仿佛透过她看着什么人一般,又似压着眸底暗藏的隐痛。
“臣女……”秦安阮想要辩解几句,可又找不到理由。
皇帝却并不在意她的理由一般,只是问道:“你腹中胎儿,是谁的孩子?你如实说来,朕不会杀你。”
正所谓君无戏言,秦安阮听皇帝问起孩子父亲,心中却坚定地觉得,皇帝说了不会杀她,必然是真的。
“启禀圣上,臣女腹中胎儿的父亲是南镇抚司赵嵘。”秦安阮如实说道。
“南镇抚司赵嵘?”皇帝眯起眸子,在脑海中搜寻片刻,这才想起,便说道:“赵嵘因贪墨案牵连,已入大牢,恐怕要两年后,才能出狱。”
秦安阮垂下眼睫,静默不语。
她待字闺中,尚未出嫁,已经怀上了南镇抚司赵嵘的孩子。
可如今赵嵘尚在狱中,别说让赵嵘八抬大轿娶她过门,就是孩子出生那一日,身为父亲的赵嵘都无法出狱看孩子一眼。
“既有身孕,你便安心在后宫生下孩子,待到孩子满周岁,赵嵘出狱,朕放你和孩子出宫同赵嵘团聚去。”
秦安阮不敢相信地去看眼前站着的年轻帝王。
直到皇帝出了帐篷,不久之后,便有携带圣旨的太监走进帐篷内来,同她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首辅秦松之女秦安阮,柔嘉淑顺、端庄淑睿、性资敏慧、静容婉柔、柔嘉维则,深慰朕心。着即册封为秦婕妤,钦此!”
太监念完圣旨,见秦安阮跪在地上,神情恍惚,于是提醒道:“秦婕妤,还不接旨谢恩?”
秦安阮这才反应过来,双手微颤着高举过头顶,接过太监递来的明黄圣旨。
“臣妾谢主隆恩,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监出了帐篷之后,丫鬟雨燕立刻扶着跪在地上的秦安阮起身。
她低头去瞧秦安阮手中握着的明黄卷轴,虽然心中震惊,可面上却为自家小姐打心眼里高兴:“太好了!小姐,这下我们不用打胎了,可以在后宫里平平安安生下这个孩子了。”
秦安阮抬手覆上小腹,为自己保住了心爱之人的骨血而由衷高兴。
雨燕见秦安阮喜极而泣,立刻给她递上帕子拭泪:“小姐,这是喜事,莫要哭了,你如今是孕妇,可不许总哭鼻子,到时候影响胎儿成长。”
“是了。”秦安阮接过丫鬟的帕子说道:“我再不哭了,之前哭是因为命运捉弄,如今事情有了转机,我能平安诞下麟儿,是老太爷保佑,亦是皇帝的大恩大德,我再不哭了,好好养胎,把孩子生下来。”
第76章 076 强掳
皇帝册封首辅秦松之女秦安阮的事情, 到了下午酉时,便已经传遍了随行秋狝的文武朝臣和皇家贵族。
甚至连下面伺候的太监宫婢都知晓了此事。
雅岚殿内,饶是一惯沉得住气的祁太妃听闻此事之后, 也不免当场就拉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