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菲却是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刚才挨了骂,这会儿若是让她去书房伺候,简直是推她入火坑了,那些个书房的规矩香菱一样都没有教她,到时候杨则善找到由头,还不要让她去院子里跪到天亮?
杨则善前脚进到书房里,香菱后脚就追了上去。
杨则善停住脚步,瞅她一眼:“你来做什么?”
香菱愣住,眨了眨眼,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随后小心翼翼说道:“奴婢来伺候世子爷笔墨。”
“我让婉晴交待的事情,她没交待清楚吗?”杨则善皱起好看的眉头,沉声道:“让婉晴过来!”
片刻工夫。
婉晴就见到香菱哭丧着一张脸,朝她走了过来:“世子爷喊你过去。”
婉晴一听,就知道事情不对,刚才应该让林菲去的,就算林菲不懂书房规矩,也该让林菲硬着头皮去,这下完了,自己要挨骂了。
婉晴走进书房:“世子爷。”
“不是昨夜同你交待过了吗?以后书房的伺候,让新婢女来。”杨则善不悦地说道。
“那新婢女,对书房伺候的规矩尚未吃透,奴婢本是想着,等她把书房伺候的规矩学习透彻了,再让她进书房伺候爷的。”婉晴只能这般解释。
“无妨。”杨则善说道:“你喊她过来罢。”
婉晴点点头,只觉得世子爷今夜有些奇怪,刚才在院子门口的时候,因为林菲没喊他,而责怪林菲不懂规矩,可听到林菲还未学习书房规矩,又说无妨,允林菲进书房伺候,前后矛盾的行为都有些不像一贯沉稳的世子爷了。
“等等。”杨则善又道。
婉晴于是停住脚步。
“我给新婢女取了个新名字,以后她就叫菲儿了,另外,她以后挂到老太太名下,你明天同登记房说一声。”杨则善叮嘱。
婉晴颔首,挂在老太太名下,看来老太太是想着用这个方法,帮世子爷挡住国公爷和太太的问责了,毕竟,老太太名下安排过来的婢女,又换了名字,如果不去深究,也查不到林菲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
“好。”婉晴应下,走出了书房。
林菲正往西厢房走去,香菱虽是答应了搬去西耳房同雪雁一道住,但她的东西实在太多,一时半会儿也搬不完。
林菲想着反正自己是没有东西的,就两套换洗的丫鬟服,若是要置办东西,还要等领了月钱才能慢慢置办起来,且银子也不能一口气花光,还得存起来一部分,以备不时之需。
她正琢磨着,婉晴从后面追了上来。
“林菲,你等等。”婉晴道。
林菲听到婉晴声音,转过身来,疑惑着问:“怎么了?”
“刚才世子爷说,让你去书房伺候。”
林菲一听,皱起眉来:“可我还没学书房规矩。怕是伺候不周,又惹世子爷生气。”
“这个我同世子爷说了,世子爷说无妨,现在就让你过去。”婉晴说着拉过林菲往书房走:“另外,世子爷还说,你以后就挂到老太太名下,改名叫菲儿。”
“菲儿?”林菲道。
“嗯。”婉晴点头:“世子爷说的,以后你就叫这个名字了,不再用原来的名字,若是院子里的人问起,或者院子外头旁的什么人问起,你只说自己是老太太送来世安苑的,叫菲儿,知道了吗?”
林菲听罢,点头应道:“知道了。”
林菲被婉晴拉着,半推半就来到了书房门口。
“行了,你进去罢,等会伺候世子爷的时候,机灵一点。”婉晴鼓励道。
林菲已经被送到书房门口,虽然不懂规矩,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她沉默着点了点头,这便进到书房里头去。
书房又叫墨韵斋,上面挂着个黑底金字的匾额,写着墨韵斋三个大字,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写着茶香墨韵,倒是有些意境的。
林菲还是头一回进到杨则善的书房里来,她抬头望去,只见临窗摆放一张很大的梨花木书案,后面是一个梨花木的圈椅,此刻杨则善就端坐在圈椅上面。
他身后的墙面挂着名家山水画,书案对面是一个紫檀大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书籍名典,书架旁边还有一个博古架,一个高香几,博古架上放置各种造型别致的把玩之物,香几架上放置香炉,可供观赏的奇石,还有奇花异草盆栽若干。
角落里还有个很大的罗汉床,床榻中央的金丝楠木小案几上,摆着十几本杂书,一个棋盘,和一把古琴。
罗汉床对门挂着道帘子,透光烛光,可以看见帘子后面是个小茶室。
林菲收回打量的目光,看向圈椅里坐着的杨则善。
杨则善此刻也在看她,不悦道:“还愣在那里做什么?过来给爷脱靴。”
林菲低头瞧去,圈椅对面放着个禅凳,书案下面则放一个带滚轴的脚踏,这个带轴脚踏可以舒经活血,缓解疲劳,一般是久坐之后才用的,哪有一进书房就按摩的道理?
但是,就像刚才婉晴临走前说的,等会伺候世子爷的时候,机灵一点。
杨则善是主子,她是奴婢。
在规矩森严的国公府里,奴婢是没有资格,更没有能力反抗主子的。
“好。”林菲低声应下,这便跪下身去,给杨则善脱靴。
第9章 009 作画
书房用的是红木地板,又铺了厚实的棕毡毯,跪在上面倒也不硌腿脚。
林菲跪在杨则善身边,低垂螓首,看似温顺的去给杨则善摘靴。
她的手指白嫩如玉,指甲盖是天然的淡粉色,露出袖口的一小撮手腕又白又纤细,仿佛轻轻一捏就会碎似的。
就在杨则善放在圈椅扶手上的手,忍不住伸出一寸的时候。
林菲抬起脸来:“世子爷,靴子脱好了。”
杨则善一怔,立刻回过神来,他英俊的脸上始终镇定自若,然后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重新搁回圈椅的扶手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握成拳,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唯有那双沉稳幽静的黑眸,凉冷的目光里似乎有什么隐晦情绪在滋生。
“接下来该做什么?你不知道?”杨则善嗓音凉凉地开口。
林菲站起身来思索着看向梨花木的书案,只见案头垒着各类名人字帖,还有十多方雕刻山水和铭文的稀世宝砚,各色笔筒高低错落的整齐排列,笔筒里面插着的笔也十分名贵,且数量之多不胜枚数。
另有印泥、墨匣、笔帘、笔架、笔搁等放置在书案左侧,右侧则是一盆石上菖蒲,这种植物四季都翠绿如玉,还有一盆刚开的水仙花,淡黄花蕊洁白花瓣,散发着清新雅致的淡香,另有几只含苞待放的腊梅斜斜插在玉瓶里,倒是别有一番趣意。
“世子爷是要作画、圈批、缮抄还是读书?”林菲试探着问道,她对杨则善完全不了解,更加不清楚他在书房的习惯,香菱又藏着掖着,不肯教她半分。
杨则善依旧看着她,幽深的眸光在她貌美的容颜上打量片刻,才缓缓吐出两个字:“作画。”
作画?林菲的目光往书案上看去。
墨匣放在书案左侧,她走上前去,葱白如玉的手指拉开墨匣,只见十二个小巧的凹槽里面,摆放着十二枚刻有生肖的珍玩墨,这种墨体积小巧,不在磨用只在玩赏,而且价格不菲。
林菲看着墨匣里的十二生肖,秀美的眉头轻蹙。
她朝圈椅里的杨则善看过去,只见杨则善也在注视着她,眸光不明。
林菲等了片刻,见杨则善完全没有开口要给她一星半点提示的意思,只能主动去询问:“世子爷,奴婢初来书房伺候。不太清楚爷作画惯用的墨条放置在何处,可否请爷提示一二?”
圈椅里的杨则善听见林菲向他求助,搭在圈椅扶手上的双臂慢慢合拢,骨节分明的十指交叠在一起,身体略带慵懒的往后退去,靠在了圈椅的椅背上。
他的眸光,不紧不慢的在林菲安静等待的脸庞上,似有若无的擦过,然后下颚微抬,朝博古架的方向指去,嗓音低沉沁凉:“把这盒十二生肖放架子第二层,拿第六层的那套潇湘八景的药墨过来。”
“是。”林菲轻声应下,双手端起十二生肖的墨匣,走至博古架旁,把十二生肖放在了架子第二层,然后抬手去拿第六层的墨匣。
博古架高达八尺有余,林菲抬手勉强够到第五层,她踮起双足,可手指依旧碰不到最高的第六层。
林菲收回手,在房内寻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书案对面的禅凳上,她清丽的眸子看向圈椅里的杨则善,同他问道:“奴婢能搬个禅凳吗?”
“这种小事。不需问我。”杨则善道。
林菲便把书案前放置的禅凳搬到博古架前,又弯腰脱了绣鞋,穿着雪白的袜子踩上禅凳,再次抬手去够博古架最顶层的墨匣。
她的个头在女子里算是高挑出众的,可是博古架的顶层于她来说,还是太高了些,即便踩着禅凳,又踮起双足,还是差了三寸。
林菲心道:博古架这般高,平日里香菱是如何取最高处的墨匣的呢?书房里该有取博古架高层的墨匣,或者书架高层的藏书的专用楼梯才是。
这般想着,林菲只得先从禅凳上下来,穿回绣鞋,然后又在书房里寻了一圈,没有看到梯子,便只能看向杨则善,同他请示:“奴婢记得院子东南角是有一架梯子的,奴婢这便去取来。”
“取梯子做什么?”杨则善说话间,已经从圈椅里面站起身来,他走到林菲身后,因身高颀长,举起手来轻而易举就够到了博古架最顶层的那套墨匣。
杨则善的手指骨节分明且修长有力,指甲被修剪的极其干净,他的手就这么搁在那套潇湘八景的药墨墨匣上,也不取墨匣下来,胸口虚贴着林菲的后背。
从书房门口看去,仿佛是林菲被杨则善从身后抱住了一般,两人的姿态极其暧昧。
林菲隽秀的眉心皱起,她整个人几乎是被杨则善夹在了博古架和高大挺拔的身躯中间,甚至能够清晰的闻到他身上的冷香,类似松柏的香气,又夹杂着一点檀木香。
这种感觉,令她非常不适。
“世……世子爷。”林菲低声唤道,甚至抬手轻推了一下杨则善高举过她头顶的手臂,但杨则善的手臂坚硬如铁,她根本推不开,况且她也不敢用太大的力气,怕自己反应过激,反而适得其反,激怒了对方。
杨则善撑着书架,慢慢低下头来。
他闻到林菲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只见她用最普通的木簪束发,三千青丝被轻巧绾起,优雅的盘在后脑勺上,两只玲珑娇小的耳朵乖巧地躲在发丝里,只娇羞地露出一片薄白剔透的耳垂。
那耳垂形状极好,且白的晃眼,细小的耳洞毫无遮掩,没有佩戴任何耳饰却透出一股浑然天成的美来,令人光是瞧着,就忍不住血脉偾张,甚至生出邪念,想要去弄脏这抹雪白。
杨则善这般想着,黑眸渐深渐暗,同时缓缓低下头去,唇尖悄无声息的靠近林菲的后颈。
林菲感觉到温热的鼻息喷到自己的后颈,惊得打了个激灵,同时脑袋飞快的思索着说道:“婉晴姑娘说世子爷亥时就要入寝,还是快些把墨匣取下,让奴婢替世子爷研磨,伺候世子爷作画,否则耽误久了,若是误了世子爷入寝的时辰,奴婢该是要受罚的。”
柔美的话音落下,书房里彻底的安静下来。
林菲雪白的手指握在一起,紧张地等待着。
片刻之后,林菲听到身后微不可闻的一声哂笑。
杨则善取下博古架最顶层的潇湘八景墨匣,撤开身子,转身朝梨花木大书案走去。
随着他的离开,林菲浑身上下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她后怕的发现自己刚才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林菲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平复好心情,这才搬起一旁的禅凳,放回书案对面原来的位置,然后走过去给杨则善磨墨。
杨则善坐在圈椅里,墨匣放在书案右侧。
林菲取了宣纸,又取了四枚镇尺,黄玉和墨玉兽纹镇尺压在宣纸上角,鎏金和镶银的珐琅镇尺压在宣纸的下角,压好宣纸四个角后,又去拉开墨匣。
只见墨匣里八个精美的凹槽,分别摆放着雕刻精美的潇湘八景药墨,潇湘八景分别是潇湘夜雨、平沙落雁、烟寺晚钟、山市晴岚、江天暮雪、远浦归帆、洞庭秋月和渔村夕照八大美景。
而药墨又是油烟和上等阿胶,加入金箔、麝香、牛黄、犀角、珍珠粉、琥珀等制成墨锭,除了可以用于作画,亦可内服或外敷,具有清热、止血、解毐等作用。
光这一套潇湘八景的药墨匣子,就可以买上京都郊外地段不错的一套二进小院,可谓是墨中精品价格不菲,更别说镶金带银的压纸镇尺,还有笔筒里那些名贵的毛笔,书架上那些稀世的典籍,墙壁上挂着的名家画作和满书房各种家具所用的昂贵木料。
难怪香菱不愿意告诉她书房的规矩,香菱在书房里伺候惯了,见惯了这样的好东西,偏杨则善又生的一副好皮囊,风流倜傥的御史大人,小丫鬟有博一把飞上枝头的野心,如何舍得把这份工作,拱手让与旁人。
而且,在这样的富贵里面浸润久了,旁的男子怎可能再看得上眼。
林菲忽然有些理解香菱的想法,但她毕竟在世家大族里面长大,也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到底不会被这些个过眼云烟迷了眼,只是如今境遇卑微,平白生出些感慨罢了。
杨则善见林菲低头若有所思,她额头鬓角汗津津的,当真是娇花沾凝露,美的不可方物。
“把额头汗水擦一擦,莫要滴到我作画的宣纸上。”杨则善说着微勾唇瓣,嗓音凉薄道:“弄脏了爷的宣纸,你那点月钱可不够赔的。”
林菲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后背还是湿冷的,只是忘了自己额头也出了汗水,她在身上寻了寻,才想起自己还没有置办绢帕,便用袖子擦拭额头的汗水。
“你也不用太害怕。”杨则善看着林菲低头擦汗,同她说道:“你这身子爷还瞧不上,就算你求爷碰你,爷也未必答应。”
林菲听罢心中一喜,但面上却装作惊恐之色,立刻跪下身去,姿态卑微的低头说道:“世子爷说的极是,爷是金尊玉贵的国公府世子,又是当朝一品大员,奴婢身份卑微,万万是配不上爷的。”
杨则善点头道:“你知道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