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菲只得守在门前等待,等了一日一夜,才在夜里亥时,把那个称看见唐立推人下水的目击证人,给等到了。
与此同时。
从京都皇宫里出来的一支精锐骑兵,也终于披星戴月,快马加鞭赶在当日傍晚,天降奇兵般出现在闵州的北城门。
闵州太守早便得了消息,说是朝中有大人物要过来。
闵州地处偏僻,很少有大人物莅临的,这还是头一回,到底不敢懈怠。
太守便领着几名下属,早早等在城门口,只见天色将暗,那势如破竹的一支骁勇骑兵,最前头披着明黄斗篷的男人威风凛凛,英俊的容貌如同神袛。
太守没想到来的大人物,竟是当朝天子,激动的上前相迎。
皇帝勒住缰绳,从马上翻身下来。
太守领着后面的下属跪迎:“参加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皇帝抬手,把马鞭往旁边一扔,被一旁跟上的侍卫接下。
皇帝解开身上的明黄斗篷,身边的禁军给他接过。
他里面穿一身龙袍改良的宝蓝色杭绸直裰,只有挽起的袖口露出龙纹的利爪,腰间挂着镂空雕刻的双龙戏珠玉,玉下的枣红梅花络早已磨起了毛。
“微臣在府衙安排了接风的洗尘宴……”
太守话未说完,只听皇帝威严的声音说道:“人在哪?”
已经迫不及待的要见那个海捕图册上的女子了,太守虽然不清楚为何皇帝亲自赶来,又为何才刚下马也不参加洗尘宴,就要见人,但他到底不敢妄加猜测。
“启禀陛下,那女子一直有衙门的人跟着。她如今正在为丈夫和儿子的案子四处奔走,此刻正寻到一个目击证人家中,陛下这边请,微臣领你过去。”
皇帝颔首:“不得扰民,也不要惊动她,带朕过去远远看上一眼再说。”
先要确认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菲儿。
毕竟,此前的三百六十六次,都不是她。
太守忙点头:“一切谨遵圣意。”
皇帝命骑兵去府衙等候,自己只选了两个侍卫跟着,太守也让下属们都先回去,他走在皇帝身边,领着皇帝登上了民宅对面的一处小楼。
“那女子就在对面的民宅门口,陛下请看这里。”太守说着给皇帝指出方向。
皇帝站在小楼的观景台上,顺着太守所指的方位,凭栏远眺。
民宅门口,林菲终于等来了贾氏。
贾氏是学堂的杂役,也是指认唐立的目击证人。
林菲拦住贾氏,说明来意:“我是唐立的母亲,听闻你指认我儿推死者下湖,想来同你确认一下。你既然看见我儿推人下水,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喊人来救溺水的孩子,而是等孩子溺水之后,才跳出来指认我儿呢?”
贾氏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她听林菲提起这茬,眼神飘忽躲闪,摇头道:“我没空!我没空同你说话,你赶紧走罢!”
说着,就赶林菲离开,林菲当然不走。
两人拉扯间,林菲被强壮的贾氏推的直接摔倒在地。
而这一幕,也正好落入了对面小楼上远眺的皇帝眼中。
皇帝缓缓眯起眸子,眸光乍喜之后,复杂晦暗的阴沉下来。
他抬手按住腰间玉佩下挂着的络子,冷声问一旁太守:“你方才说,这女子有丈夫和儿子?”
第99章 099 软肋
太守听皇帝问询, 毕恭毕敬答道:“启禀陛下,根据微臣得来的消息,此女的丈夫是个大夫, 两人育有一子,尚且不满五岁,他们原是住在闵州南面岛屿的一户人家, 因儿子要入学,所以丈夫带着儿子来闵州学堂拜师,因此子牵扯到一桩学堂溺亡的案件,所以暂时被收押在南县的大狱里面, 她的丈夫因妨碍公务,也被暂时关押在狱中。”
皇帝听完,沉默下来。
太守见皇帝一直眺望那女子所在方向,但面色阴晴不定, 尤其眸色晦暗, 也不敢多言, 而是安静的立于一侧,连呼吸都尽量放轻。
几息之后, 方才听到皇帝仿若喃喃自语道:“不满五岁……”
民宅那头。
林菲到底不敌贾氏力气大,被她推倒在地后, 等再次爬起身时,贾氏已经仓皇地跑进了房内。
林菲冲上去把房门拍打的大响。
她一向温柔娴静, 从未这般粗鲁过。
可是一想到狱中的孩子, 来自母爱的力量完全激发了她的潜能,让她不顾一切也要喊那贾氏出来,把话说清楚,还孩子一个公道!
民宅连成一片, 夜里闹出的动静太大,难免就惊扰了附近的人家。
“吵什么吵?”有人把头探出窗口,朝林菲这边喊道:“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
另一户人家也亮起灯来,先出来一个男人,见到林菲貌美,不免就出言调戏几句:“哟!哪来的貌美小娘子,这三更半夜的不睡觉,吵死个人!你敲不开他家的门,不如到我家来,叫哥哥收留你一夜如何?”
话刚说完,就被后面出来的女人揪着耳朵给提溜了进去,那女人对着林菲啐了口痰:“浪.骚的小贱人,还不快滚!”
林菲不理会旁的叫骂,还在敲打贾氏的木头门。
门里面落了栓子,这会儿被拍的扑扑振动,里头的木条栓子也摇摇晃晃。
实在经不住林菲的闹腾,木门打开来,里面出来一个肥胖的男人。
贾氏的丈夫是市井的屠夫,长的肥头大耳,腰粗膀圆,也没什么文化,他被林菲吵醒,已经发了怒,正准备拎起林菲的衣襟把她扔出去。
就在这时,两个衙役从巷口走来。
“半夜三更不睡觉,吵什么吵?”其中一个衙役对屠夫喊道。
屠夫收回准备去拎林菲领子的手,对衙役道:“这个女人半夜三更的不睡觉,吵死个人,俺正准备揍她一顿,仍远了去!”
衙役阻止屠夫,劝说他回去睡觉。
另一个衙役走到林菲旁边,问明缘由。
林菲把来龙去脉同衙役说明,又道:“那个贾氏有疑,我要寻她问个清楚。”
“你既说她是目击证人,若要寻她问事,要么白日来寻,或者你找个状师来寻也可,你这样三更半夜的属于扰民,再闹下去我可要把你抓起来了!”衙役说道。
林菲红着眼睛道:“我在门口守了一天,这贾氏白日既不在学堂,也不在家中,只守到刚才才见贾氏回来,我也请了状师,但状师每次来寻,那贾氏要么闭门不开,要么她的家人就说她不在!好不容易今日寻到,我才想无论如何,找她说个明白!”
“那你也不能扰民!”衙役说道:“很晚了,你先回去。”
林菲不愿走,她怕一走之后,这贾氏对她起了防范,以后再难寻到。
可两个衙役都盯着她,刚才那满脸横肉的男子也又凶又蛮横,她一个柔弱女子,如何是他们的对手呢?
林菲只得以退为进,先行离开。
她从巷子里走出来,两只小手已经被拍的泛红,她无力地靠在墙边,又用发红发烫的双手掩面,终于压抑不住的细声抽泣起来。
自从出岛之后,她夜宿客栈,白日又要为案子四处奔波,真的太累了。
而且,眼见着手中的银子一日少过一日,再这样下去,熬不到唐星河和唐立出狱,她连最便宜的客栈都快住不起。
就在林菲掩面哭泣之时,她听到了由远及近的一道脚步声。
林菲闻声抬起头来,只见一名穿着禁军软甲的将士走到林菲跟前。
将士披甲执锐,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京中铁骑。
林菲惊的几乎说不出话来。
“见过贵人。”将士开门见山道:“陛下今夜抵达闵州,如今宿在府衙,陛下让末将来转告贵人,若是贵人有难处,可以去城东府衙寻陛下相助。”
说完,也不等林菲答复,便径直离去。
林菲看着将士离开的魁梧背影,一时怔愣地不知作何反应。
她以为过去这么多年了,皇帝早就忘了她,甚至已经广开后宫,繁衍子嗣,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三日前出岛,三日后皇帝就寻到闵州来了?还是说,皇帝正好微服私访或者南下巡查,路过闵州发现了她?
无论哪种情况,林菲都决定不到最后一步,绝不去找皇帝求助!
毕竟,这件事情牵扯到小立春,一旦被皇帝发现小立春的存在,皇帝一定会把小立春从她身边抢走。
小立春是她怀胎十月,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孩子,也是她一手带大的骨血。
林菲绝不允许,皇帝抢走她的孩子!
这一夜。
林菲在客栈榻上辗转反侧。
她思量着到底要如何叫贾氏说出真话,又思量着一旦这件事情解决,就立刻返回岛上,唯独希望皇帝永远都不要发现小立春的存在,又想起当初落户的时候,唐星河同她商量把小立春的实际年龄改小了半岁。
林菲捂着胸口道:幸亏当时改小了半岁,否则皇帝一查,就能查出端倪。
除了年龄之外,林菲也不想皇帝见到小立春,因为小立春那张脸的辨识度实在太高,如果皇帝看见孩子的脸,兴许会起疑心,若是追根究底的查下去,难免查出真相!
越想越害怕,林菲抱着被子蜷缩起来,又咬住自己的指甲。
指尖传来星星点点的疼痛,这疼痛激励身为母亲的她,无论如何都要护住自己的孩子,不叫任何人把孩子抢走!
到了第二日。
林菲把昨夜见到贾氏,与贾氏当面对质的情况说给了状师听。
“我觉得这个贾氏很有问题,我昨夜质问她如何不在看见孩子溺水的时候,立刻喊人来救孩子,而是等那孩子溺亡,才跳出来指认是我儿推人下水,她当时眼神闪烁,语焉不详,她一定有问题!”
林菲说完,以为刘状师会认可她的话,同她一道去官府说明情况。
但是很奇怪,只见刘状师把林菲之前给的一两银子订金拿出来,退还给了林菲,摇头道:“真的很抱歉,你这案子我接不了,钱我退给你,你另寻状师来受理此案。”
林菲握着手中一两银子,见刘状师要起身离开,她立刻上前去拦:“不是说好了吗?先付一两订金,等结案之后,再付尾款,刘状师你是不是嫌银子少了?”
“不是银子的事。”刘状师摇头叹息:“你这个案子,我当真接不得,你另请高明罢,不要叫我为难。”
“何事为难?”林菲不解。
刘状师只摇头摆手,不再多言,他绕开林菲,独自走远。
林菲不相信有钱寻不来状师,可是等她在城里寻了一日,果然寻不到愿意接手这个案子的状师之后,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是有人在从中作梗,不让她寻到状师。
能够在一夜之间,让满城状师都不敢接手她这个案子的。
除了那个人,还能有谁呢?
虽然不愿相信,但随着日头的西斜,林菲越来越清楚的意识到,皇帝是在以此为信号,逼她去府衙寻他相助。
入夜之前,林菲再次去了一趟南县的大狱。
张典史也不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这一次对待林菲的态度明显与上次的不同,甚至还把林菲上次贿.赂他的一两银子,双手奉还给了林菲。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贵人海涵,贵人这边请,你的丈夫和孩子如今已经安置在了最好的一间牢房里,里头床榻座椅一应俱全,一日三餐荤素塔配都很丰盛,贵人不用担心。若是贵人有朝一日飞黄腾达,还望不要计较小的曾收过你银钱一事。”
张典史是个人精,上头的太守大人亲自来了衙门,吩咐县令和县丞暂时压着这起学堂溺亡案,又叫满城的状师都不许接手此案,可唯独说明,对这貌美的小妇人,要以礼相待,他当时站着旁听,哪里还有不懂的道理。
这个貌美的小妇人,应是有些门道的。
林菲接了张典史还回来的一两银子,人也已经走到了唐星河和唐立的牢房前。
新换的牢房果然干净敞亮,里面一张可供双人休息的架子床,中间一张木头桌子,四把靠背椅,此刻唐星河正带着唐立坐在椅子里用晚饭,桌上三菜一汤,冒着热气,菜饭的香气扑面而来,看着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欲滴。
张典史从狱卒手中接过钥匙,亲自打开门来:“贵人请进,进里头当面聊,慢慢的聊不着急,小的替你们把风,守在外头,贵人聊完了就喊小的过来。”
第100章 100 求救
唐星河和唐立看见林菲进来, 都搁了筷子朝林菲走来。
唐立也顾不得身上衣服脏兮兮的,一下子就扑到了母亲的怀里。
林菲也紧紧抱着孩子,眼角都湿润了。
她实在太思念孩子。
唐星河站在一旁, 等母子俩抱了一会儿,才温声开口:“饭菜还热着,先吃饭再叙话罢。”
林菲抹着眼角嗯了一声, 唐立也听话,便牵了母亲的手。
母子俩一道走到桌边,唐立把自己的椅子搬到林菲一起,和她并排挨着坐。
唐星河坐在母子的对面, 他现在满腹疑惑,但到底没有先问旁的,而是问林菲道:“你吃了晚饭没有?”
林菲沉默着摇了摇头。
唐星河把自己吃完的碗筷用水洗干净,递给林菲道:“既然没吃, 就将就着吃一些罢, 你这几日奔波劳累, 瞧着都瘦了。”
林菲沉默着没有去接唐星河的碗筷。
唐星河看出她的心思,解释道:“我刚才仔细洗过了, 也擦干净了的。”
“我不是嫌弃。”林菲立刻解释道,同时也接过了碗筷。
唐星河给她的碗里添了小半碗白米饭, 他知道林菲的晚饭一向吃的不多。
而林菲刚才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接过碗筷,是她心中对唐星河的愧疚实在太深, 原本答应嫁给他的, 只是事到如今,这婚事怕是要作废了。
唐立懂事的给林菲夹菜,又说:“阿娘多吃些。”
“嗯。”林菲朝孩子温柔一笑:“你也多吃些。”
唐星河看林菲一眼,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说来也奇怪, 自从昨夜之后,这典史像是换了一副面孔,不仅给我们换了好的牢房,还一日三餐准点的送来,送的是三菜一汤和热腾腾的白米饭,以往的饭菜连馊水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