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三岁稚童,抑或天命老翁,但凡能有拿得出手的画技,不消多久,声名必然大燥。
时人爱画,犹如贪恋美玉。
她姐姐温胭脂也是因为一手精妙画技,才算真正从盛京众多贵女中杀出重围,拿下了“盛京第一才女”的封号。
当然,辜家这样的百年传承望族自不可少有极其擅画之人,其中有一位便在盛京极有声名。
乃是辜家二房的主子,辜长思的二叔,辜承妄。
在一次书画交流会上,辜承妄一眼便看中了温胭脂所作之画,其后便动了惜才收徒之心。
只辜承妄有个习惯,喜欢将他看得上的人收入画中。
于此,温雪翡有次同温胭脂外出踏青,便在不知情地情况下,蹭着温胭脂的光一起被辜承妄收录画中。
温雪翡知道这件事,是因为后来辜承妄画完便找上了温胭脂表明了来意,也顺便展示了他所画的作品。
当然,辜承妄只想画温胭脂,温雪翡不过是让画面和谐的背景点缀而已。
所以,在画里,温胭脂的五官精致绝巧,清冷才气似乎跃于画上,而温雪翡的模样却略显模糊,不太起眼,只是陪衬着温胭脂罢了。
而听闻,辜承妄同辜长思关系极好。
想来两人定然也会分享画作。
辜长思该是看过那幅画的。
虽然他约莫还是先注意的温胭脂。
思及此,温雪翡心里有些微低落,以往旁人在意自家姐姐,忽略她,她也没觉得怎么,或是早已习惯这样的陪衬身份。
但…但是,辜长思是自己喜欢的人。
她好像未能免俗。
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多给自己一些在意吧。
但很快,温雪翡又打起了精神。
至少辜长思还能从那般模糊的画作脸上,辨认出她的模样。
虽然这可能是辜长思的天赋,但也让温雪翡高兴了些,消散了先前失落的情绪。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略微有些久的沉默。
垂着脑袋的温雪翡并不知,辜长思在将伞递在温雪翡头顶之时,藏于背后的手轻轻攒起了拳。
问出话音后,温雪翡久不回复。
辜长思垂下眼睑,唇线渐渐抿起。
直至收到温雪翡的一声“嗯”,他身后化成拳的手,才略微松动,掌心赫然有些许红印。
几息后,他问出了第二句话。
“你怎会在此?”
温雪翡一听,余光下意识瞥向了身边牵着的小女孩。
第10章 010 令人心动的辜长思。
温雪翡十分相信苦无大师。
他让她往东走,她绝对不会往西走!
所以,温雪翡一出门就朝着自己所认为的“东方”走了去。
南华寺大小院落都长得差不多,只是香火旺与不旺的区别。
恰巧温雪翡选的这条路,并不算香火旺的路,她走了好一会,都没碰到香客或者小沙弥。
可苦无大师既说她让她朝着东走,温雪翡倒是半点没怀疑。
只沿路仔细看看,有什么人或者事务能解决她当前心结的。
“小月饼”就是她在一个冷清院落的门口发现的。
当时的小月饼躲在门后,只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看到来人,赶忙把小脑袋缩了回去,可没收好,左边的花包包头还是露了出来。
将小月饼动作从头到尾尽收眼底的温雪翡忍俊不禁,提裙轻轻踩着台阶接近小月饼,手痒之下轻轻戳了戳了小月饼的花包包头,问道。
“小孩,你在这做什么?”
小月饼人如其名,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她冷不丁被发现,抬头瞪大了一双圆圆的眼睛,眼里好似疑惑着,她明明藏得这么乖乖,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小月饼瞬间嘴巴嘟了起来,好似不开心自己被发现了,顺便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花包包头道。
“你不能碰我的花包包,十五哥哥说了,小月饼的花包包头只能被他一个人碰。”
温雪翡伸手的动作一顿。
看着小月饼微微泛红的脸。
心道,诛心啊诛心啊!
这般清心寡欲的佛门之地,她也能被秀一把恩爱,还是被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但见小月饼可爱又圆圆的脸上布了一些愁云,温雪翡还是动了询问的心思。
“那小月饼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十五哥哥又是谁?”
“当然是来找十五哥哥的呀!”小月饼骄傲地扬起下巴,头顶上的两个花包包跟着一起晃了晃,越发可爱。
温雪翡看了一眼,忍住暗戳戳想再戳一下的心思,接着对话问询。
原来,小月饼有个青梅竹马的小哥哥,平素两人总在一起玩,但最近这个竹马哥哥却总是找不见人。
小月饼有理有据地怀疑十五哥哥外面可能有新的月饼了,所以,便决定跟踪一次看看,她的十五哥哥到底去干嘛了。
温雪翡听到这哭笑不得,评价跟前的小萝卜头道。
“年纪不大,懂得挺多。”
“那当然,这都是我娘天天怀疑我爹的话,我娘说,男人就要管,不管就要上天了!”
温雪翡自然不会觉得小小年纪就能扯出这么多爱恨情仇,但她也好奇。
“你既然追着你的十五哥哥,眼下又怎会一个人在此?”
方才她已然打量了周遭,除了她和小月饼外,这附近没有别的人。
闻言,小月饼圆圆的脸上愁云再现。
“我…迷路了。”
这一幕怎么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
温雪翡点了点下巴,想道。
……
眼下,温雪翡领着小月饼走在路上。
牵着手的一大一小,看着似乎还算和谐。
但凑近些,就听见小萝卜头,一边左右张望着,一边带出了些许怀疑。
“大姐姐,我们走对了吗?”
先前,温雪翡听见小月饼说自己迷路了,本是想着先把小月饼送回家,毕竟也不能放着这么可爱的小女孩不管。
但小月饼却不,还扬言今日她不捉到十五哥哥的现场便不罢休。
原来,小月饼虽然不知道十五哥哥究竟要去哪,但她早些时候,有听十五哥哥说,南华寺的南佛院最是好玩。
小月饼猜想,十五哥哥既然来了南华寺,去南佛院的可能性应该是最大的。
于是,温雪翡便陪着小月饼先去找她的十五哥哥。
这会儿,温雪翡听着小月饼的质疑,拍了拍胸脯,表情十分自信。
“你就放一百个心,跟我走绝对没错。”
东方她都能辨明白,更何况是找一个南佛院呢。
以此,自信的温雪翡带着小月饼朝着北方走了。
***
路上,温雪翡倒是有细细了解过小月饼和她的十五哥哥的“深厚友谊”。
倒不是温雪翡八卦。
实则是……
小月饼太爱秀了!
三句不离“十五哥哥”不说。
每一句都在说“十五哥哥”对她如何如何如何的好。
譬如,小月饼家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次肉,所以,十五哥哥家杀鸡,他一定会把最大最肥的鸡腿给小月饼送过去。
譬如,小月饼爱吃月饼糖画,十五哥哥会攒几个月的零花钱,天蒙蒙亮就赶去市集给小月饼买糖画。
譬如……
“听起来,你这位十五哥哥对你非常好啊。”温雪翡摸着下巴评价道。
“那是自然。”小月饼嘴角扬起,仿佛翘起了小尾巴。
“那你为何还要怀疑他…在外面有别的月饼呢?”温雪翡言语不自觉泄出几分笑意。
稚子天真,说出来的话,也童真有趣。
小月饼道:“说是怀疑,不如说是彻底否认,只要我能确定十五哥哥在做什么,就不会怀疑他在外面有别的月饼了。”
言语间,透露着违和且莫名的信任感。
“而且,我和十五哥哥未来是要定娃娃亲的,等我们的爹爹回来了,娃娃亲就会被定下来了,只要十五哥哥不背叛我,我永远都会跟十五哥哥在一起,即使是追在他屁股后面,也要追一辈子。”
温雪翡有些不太懂,但却知道小月饼似乎极其喜欢十五哥哥。
她不由想到自己的事情上去了。
有些喃喃地问出。
“小月饼,你就不怕受伤吗?你…为什么对十五哥哥那样执着啊?”
是啊,温雪翡扪心自问。
她虽然害怕恢复记忆后,会对辜长思爱的要死要活,非他不嫁。
按理说,她目前就该行动,好好追求辜长思才是。
但她现在却缺少着一个理由。
即使她的身体已然告诉她,她是喜欢辜长思的。
可是她的心…似乎还差了点什么。
这差了点的东西,让她一度想逃避,甚至想彻底失忆也好,这样她就不会有对辜长思那么浓烈的感情。
这差了点什么,温雪翡现在还不清楚。
只知道缺失的话,她对辜长思执着不起来。
而话一问出口,温雪翡又觉自己失言。
叹道。
她是病急乱投医了,这么复杂的问题,她竟然想着能从一个小孩子那里得出答案。
哪知……
小月饼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话。
话音落,温雪翡身子顿僵。
***
两人路上还算顺遂,没走多久,就看到了坐落在南华寺四方的著名佛院。
青灰色的院脊上,雕着几个形态各异的菩萨尊者,活灵活现,巧夺天工。
古黄色的墙面上,落着菩提树影,明暗交错,构成一幅天然壁画。
而每一座佛院正门,都有一块匾额,标志着他们的方向。
温雪翡和小月饼很快就爬上了矮山,两人还未走近佛院,小月饼先是兴奋出声。
“姐姐姐姐,你真厉害,真的让你找对了。”
“你瞧,那就是十五哥哥!”
小月饼抬手指着一个佛院正院旁边的右偏院落。
门口大开,却冷清无人。
但里面正屋内,灰石地上却有着几个蒲团。
可奇怪的是,正屋里面并没有供奉佛像,而是点着几盏灯,温雪翡眼微眯,数了数,约莫是七盏。
灯影飘离,看着有些瑟瑟。
而那蒲团之上,跪坐着两个人。
由温雪翡的视线看过去,二人一人拿着一个金箔片,好像在雕刻记录着什么。
这两人的背影明显一高一低。
低的那个应该就是小月饼嘴里的十五哥哥,虽然穿着简单朴素的麻布衣衫,但背量却十分挺拔,一看就是坚毅耐苦之人。
温雪翡心道,看来小月饼的“感情危机”算是解除了。
而高的那位……
温雪翡偏了偏头。
下一刻,她呼吸轻了,身子不自觉颤了颤。
即使只是朴素的黑布衣衫,不着任何华丽坠饰,依旧掩盖不住他的风华。
辜长思。
温雪翡眼神掺了些许复杂,未曾想,在她最心乱之时,碰到了源头。
可当下这般情况……
她还是不见辜长思为好。
心情乱糟糟的她,都没心思想辜长思怎么会和小月饼的十五哥哥凑到一起。
温雪翡脚步后撤,刚想退,小月饼却因为发现了十五哥哥,大着胆子就扯着温雪翡往前走。
温雪翡想阻止,余光却忽而瞥到了佛院正门的匾额,她神情倏而惊诧,瞪大了眼。
【北佛院】
这里是北佛院。
——祭奠亡者最为有名的,北佛院。
温雪翡咋舌,快速回头。
她再次看向辜长思埋首刻录的背影。
那道于外人跟前冷漠异常的背影。
那个盛京有名的“高岭之花”。
那一刻……
温雪翡惊诧的杏眸眨了眨,她好像窥探到了些什么。
雨在这时,轻轻飘落了下来。
仿佛为这个本就冷清的院落,覆上了一层沉寂。
灯火摇曳,七盏灯在不太亮的屋子里,闪动着幽幽的光。
七盏灯。
七盏长明灯。
七盏为亡者引领道路的灯。
而接引的亡者……
温雪翡眼睑一跳。
如果她没猜错。
该是那七场战役里,埋了忠骨的将士们。
这是垫定了辜长思绝杀战神地位的七战七捷。
令圣上展颜,令朝堂欣喜,令大燕子民欢呼的七战七捷。
世人更多的是看到了它的荣光。
却忽视了这荣光背后所需要承受的悲凉。
忽视了这亦是万千将士们的七战七捷。
不论是活着的。
抑或是死去的。
战争的胜利,不是一人所得,是万千将士所换。
载着白骨露野的凄冷。
而这些将士,不得其名,无人问津,甚至连尸首都有可能带不回来。
雨水滴答落到了温雪翡的手背,薄凉刺骨。
可……
她抬眼再次看向正在一笔一刀刻录金箔片的辜长思。
温雪翡知道在北佛院刻金箔片的含义,这是将重要的亡者记录在册,供奉于此,点上长明灯,便能保佑他们往生净土,早登极乐。
温雪翡睫毛轻颤,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辜长思。
那个冷漠冰冷的辜长思。
他现在在祭奠那些为国捐躯,英勇无畏的将士们。
亲手一笔一刀的刻录祭奠着。
世人和历史永远会记得辜长思。
而辜长思永远会记得那些战死的将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