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汝莲懂了,用飞机翅膀割。
熊孩子的世界,没有常理可循。
“飞机不能割,你想啊,翅膀那么高根本够不着。”梁汝莲笑道,“有专门用来割麦的机器,叫收割联合机。”
熊孩子每个字都听懂,加在起就不懂了,茫然问:“那是什么东西?”
收割联合机已经有生产,按照时间推算,真正到户大概也就十多年时间,等面前的孩子长大,收庄稼基本机械化,不用再像父辈们那么辛苦。
梁汝莲讲起这些东西来滔滔不绝,从大的播种机到推土机。
孩子们听的茫然却又津津有味,世界像打开了扇窗。
“你们现在的任务,不管条件多艰苦,定要好好学习,学好文化才能为国家做贡献。”梁汝莲这刻有点像小学校长,面色严厉。
因为停止十年高考,越来越多的村民不重视孩子教育,很小就在家误工,梁汝莲觉得有必要,在孩子们的心里埋下颗种子,哪怕小小的颗。
少年强则国家强,这片未来土地的主人翁,不能再走父辈们的老路。
讲的口干舌燥,效果看起来还不错,就像被喂了太多食的小动物,原地动弹不得消化。
刚得意没多会,个流鼻涕小孩忽然大声道:“那梁姐姐,等我长大了好好学习,你能当我媳妇吗?”
梁汝莲:“……不能!”
这算来到这个世界的第次被表白吗?
原以为会是温哲军,
前几天,他探亲假结束回部队了,没有告别,没有句话,虽然梁汝莲没那意思,但女人嘛,谁还没点虚荣心?
麦收尾声,扬麦场堆满黄金色麦垛,像座座丰收的小山。
扬麦场有讲究的,普通的土地不行,得先用水浇遍,再用夯敲打,敲的平平整整再用石辘轳压,最后出来的效果,滑溜溜又平整。
等生产队里包括小黑在内牲口齐上阵,累的口吐白沫拖着石辘轳完成第遍麦粒麦壳分开,最有经验的庄稼老把式上场。
他们端着簸箕,仔细观察风的动向,然后扬天洒起。
空空的麦壳随风飘走,地下,黄金般的麦粒洒落地。
整个乡饮村,到处都是干燥浓浓郁的麦香味,散不去,弹不落。
梁汝莲看的津津有味,行行出状元,他们就是扬麦状元,太具有高手风范了。
如此两天后,年最忙碌的季节,终于画上丰收的句号。
村民们大都不回家,扬麦场有风,凉快,地上光滑又大。
孩子们放开撒欢,汉子们聚起,抽旱烟说些男人间的话。
女人也有自己的片区域,她们不能像男人般袒胸露背,就在这片默认的地方解开衣服,享受难得的凉爽。
等凉快够了,男女分时间去河里洗澡。
汝莲塘,已经成了乡饮村的圣地,当初挖的时候老村长有先见之明,特意留了个台阶方便村民洗澡,只不过每次去的时候会喊:“走啊,去汝莲塘洗澡。”
梁汝莲感觉自己像个开澡堂的。
麦收后的安逸并没能持续太久,没人看见的列车上,两拨人正在赶来,拨,是硬着头皮来寻女的王寒梅女士。
另拨,两名面色威严的男子,看起来像干部,却比干部多了份说不出的强大气场。
两名男子直接去村委找老村长。
老村长见过鬼子,遇过土匪,受过县长接待,然而,他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两人。
直到两人拿出盖着红色印章的介绍信。
“我们今天来是为了了解之前的飞机迫降事件和梁汝莲同志。”其中稍微年长点的男子客气道,“我姓王,您可以叫我王同志,这位是我的同事小李。”
叫小李的同事点点头算是见礼,他掏出纸笔,看起来要做记录。
老村长大大小小的会开过不少,此刻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压力,他大概意识到什么,紧张地抽出旱烟袋,却忘记了点火,在那里干抽。
“老村长,您曾经从鬼子手里救下过我们的同志,是革命老同志。”年长点的王同志看起来是负责人,他话锋忽然转,“接下里,请您对党起誓,说的每句话每个字,绝对没有虚假。”
第26章
老村长才不发誓,他是党员,可以给老婆子给任何人说谎,给党不行。
因为,他今天肯定要说谎。
“飞机事件主要责任在我,国家竟然在我们村外的山上种了很多名贵草药,多照顾我们呀,我是村长,肩负着保护国家财产的重任。”
“不能喷农药,草药会死,麦子不收,几百口子人要吃饭,我急的呀,想起梁知青说过会开飞机,脑门一热就去找她了。”
飞机事件之后,老村长没再过问,但不不代表他心里没有。
好歹是个干部,明白私自开飞机的后果,所以他早就决定好,要把责任揽过来,哪怕只能揽一部分。
人上了年纪,风风雨雨经历无数,心思缜密着呢。
明白全部揽过来容易让人起疑心,老村长叹口气:“当然,梁知青也有责任,太年轻了,从小喜欢飞机,但两位同志,我琢磨着吧,老话说功过相抵,这不也算拯救了国家财产吗,应该从轻发落。”
这些话早准备好了,背的滚瓜烂熟,虽然自认考虑的面面俱到,但也没十足把握。
老村长暗暗打量两人表情,意外的是,好像没什么反应,就那种听到无关紧要的话毫不关心。
这就难办了。
正酝酿后面的说辞,年龄渐长的老王同志忽然摆摆手:“那您再说说梁汝莲吧,您认为她是一个怎样的人?”
老村长觉得这话好像是个坑,他表情淡定,毫无察觉继续干抽旱烟袋,很官方道:“是个好同志呀。”
本来没啥反应的老王忽然瞪眼,像审问犯人般低喝:“你撒谎!”
“年轻人,不要激动嘛,凡事讲究证据。”老村长冷冷瞥他一眼,对方身份的确高,空军部门来的领导,可他一把年纪没啥可怕的。
“自然有证据,我们来之前去过知青办。”老王目光严肃与他对视,“老同志,我语气可能有点不好,但知青办可说了,梁汝莲同志品性有很大问题,经常与社员发生矛盾,曾经受到过知青办点名批评,嗯,还有作风问题。”
“领导人说过,不能道听途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老村长怒了,这次不用对方说,他举起手,一脸庄严,“我,李二狗对党起誓,绝对没有一句谎话。”
没错,生于旧社会的老村长姓李名二狗。
“知青办离那么远,两三个月下乡一趟,了解过真相吗?知道误会了一个多么好的同志吗?”
说到梁汝莲,老村长不得不激动,曾经他也差点因为听信传言而误会。
但事实呢?并不是。
她主动要求挖河,她拯救了国宝级恐龙化石,至于以前是走了段错误的路,但有原因的,现在村里谁不知道她的家庭情况?
亲哥哥亲自下乡要把人抓走去结婚,父母可想而知。
那么悲惨的遭遇,有点怨气怎么了?人呀,还得看关键时刻。
梁汝莲的关键时刻,是一个有抱负,心中有大爱有祖国的好同志。
老村长激动挥舞双手,一连串质问:“人品有问题,有问题能站在挖掘机上三天晒的像个黑球就怕损伤恐龙化石吗?能冒着生命危险站去救人吗?”
两人一愣。
这和他们在知青办了解到的完全不一样。
老王同志客气打断:“您刚才说救人,救得谁?”
“同宿舍的一位女知青,这事我本来打算上报呢,梁知青同志不愿意,说应该做的。”老村长打量两人表情,拉下脸道,“不信没事,你们可以问问当事人。”
对方反应让他有点不满意,都对党起誓了,竟然还持怀疑态度。
然而两人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对视一眼后站起来:“好的,我们这就去问问当事人,待会可能还需要您配合工作。”
老村长淡淡摆手:“去吧。”
真的不信!太不尊重老革命了。
临出门,年轻点的小李犹豫了下:“那啥,老同志,您的烟袋一直没点。”
老村长:“……”
村委外,两人走到棵野山枣树下停住,小李低声道:“王处长,您感觉对方说谎了吗?我觉得应该没有。”
王处长心情似乎不错,轻轻笑了下:“希望他没有说谎。”
政审不比一般,严谨再严谨,老村长可以一个人说谎,但总不能一个村都维护,寻找真相并不难。
俩人并没有去找林晓萍,站在树下原地等着什么。
麦收已过,不那么忙了,能看到的村民并不多,两人等了好一会,才看到位挑水的中年妇女。
见到穿着打扮像干部的两人,她还以为是山上的恐龙专家组下来了,热情招呼:“两位同志,渴不?刚打的井水,放心吧,驴还没喝,干净着呢。”
两人:“……”
看上去有点不太会说话的样子,也好,这样的人不擅长说谎。
干事员小李客气摇摇头:“谢谢乡亲,我们不渴,请跟我们去大队一趟。”
妇女自然就是负责生产队牲口饮水的那位了,还以为有工作安排,爽快同意。
大队办公室里,老村长脸都黑了,这是有多不相信呢,看来随便找了个,他怒火不打一处来,没好气道:“李大家的,老老实实坐下,人家问你什么说什么,老老实实坦白。”
这可把挑水妇女吓坏了,老老实实坦白?
刚过去的那段岁月,给很多人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挑水妇女看看面色一个比一个严肃的三人,瞬间明白了什么,哆哆嗦嗦道:“我,我就是个娇弱的女社员,啥坏事也没做过,你们找错人了吧。”
她以为要拉她去pidou。
老村长敲敲已经点着的旱烟袋,敲出一串火花,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老老实实说话。”
挑水妇女吓的一哆嗦。
娇弱一词还是听宁子海说的,她不太懂具体什么意思,但宁子海说他喜欢那样的女性,于是就拿来用。
“老村长,别吓着妇女同志。”王处长温声安慰道,“别怕,我们今天找你主要问问梁汝莲同志的情况,第一个问题,你和她起过冲突吗?”
“原来问梁知青呀,可吓死我了。”挑水妇女松口气,毫不考虑点头,“有呀,她干活笨态度还不好,有次我俩负责喂驴,我挑水她割草,结果娘哎,割的草太老驴不吃,我说她几句还顶嘴……”
老村长:“……”
巧合的是,还真就找对了人,原身起冲突最多的,就这位挑水妇女,因为她经常偷偷打量宁子海。
挑水妇女仿佛竹筒倒豆子,一件件说起,说的两名干部面沉如水,说的老村长想打人。
因为说太多话有些口渴,中间还喝了次水。
就在都以为事情要糟时,她来了个但是。
“但这都是有原因的,梁知青那叫啥家庭呀,换做我,恨不能随便找个人撕一顿发泄。”
同样的话,挑水妇女说的特别有共鸣,她有类似的经历,从小爹爹不亲娘不爱,小时候差点把她卖掉当地主家的童养媳。
都是命苦的女人呀!
哦,对了,还有宁子海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所以她非常了解梁汝莲的心情。
“以前呀,大家都误会她了,实际上梁知青的确是个好人,她特意找我道歉,有啥啊,倒是她以后可怎么办。”挑水妇女感同身受抹抹眼泪,“那么好的一个女同志,聪明又上进,咋命就这么苦呢。”
一番话说得老村长神清气爽,仿佛年轻了好几岁。
人在做天在看,良心对良心,乡饮村就没有不感恩图报的社员。
等挑水妇女走了,他不说话,用沉默表示不屑。
两人又出去了。
老村长:“……”
咋感觉像要强行按罪名?
他的想法从开始就错了,两人比任何人都希望梁汝莲不是那样的人。
之后,两人又先后调访多名社员,有男有女有老人,也有小孩。其中有个小孩说了句让他们很惊讶的话:好好学习长大才能为国家做贡献。
这觉悟不想一个乡下娃娃能说出来的,大环境放着呢。
经过询问,是梁汝莲说的。
工作到这里可以结束了,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
那么,接下来还有最后一关,该轮到正主了。
希望不要让人失望。
这次没让老村长参与,等梁汝莲来了,两人客气把气鼓鼓的老头请了出去。
因为接下来的话牵扯到国家机密!
“梁汝莲同志,这是我们的介绍信。”王处长面沉如水,仿佛面对被抓到的坏分子般冷冷道,“这次来,是宣布对你的惩罚决定。”
梁汝莲一愣,她见到两人就大概猜到身份,但没想到这种结果。
上面已经锁定了飞行员名单吗?
经历过那么多小世界,梁汝莲早已有颗处变不惊的心,但这次失败,意味着彻底失败,彻底断绝飞行梦。
但既然发现了,先面对吧。
王处长掏出闪亮的手铐晃了晃,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未经批准擅自动用国家宝贵资产,你好大的胆子,有什么话要说吗?”
“有。”梁汝莲深呼口气平静下来,“这事全部我的责任,两个舍友一再拒绝,被我打感情牌蒙骗,张兴华同志更不用说了,完全不知情,工作疏忽但事出有因,两位可以去找村民核实。”
短短时间对张兴华的相处,他临走的眼神和说的话,大概率要把责任揽过去。
那样一个有赤子之心的人,不该受到牵累。
梁汝莲恳切道:“责任的确全部在我身上,两位同志,我认罪,愿意接受任何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