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咱们也能劝劝,好歹是同事。”
“别说那么多了,我建议,要不我们捐款吧,日子总得过下去。”
“我同意,我捐一千,不过,刚才听领导话里的意思,好像她买房的钱全给骗光了,咱们这点钱,杯水车薪呀。”
“哎,我,我感觉她不一定能回来,呜呜,能不能给警察说说,让咱们大家伙过去劝劝?”
“……”
梁汝莲打开电梯门,不用听,她大概也能知道什么情况。
不比常见的诈骗讲究短平快,杀猪盘就像名字一样,寻到目标不急着出手,像喂猪那样,养的足够肥了才宰。
这几年里,受害者数量急速攀升,派出所经常接到报案。
骗钱从古就有,普通人一辈子或多或少都会遇到,按理来说,大部分沮丧一阵子就能过去,但杀猪盘不同。
喂猪过程中投喂的饲料——主要成分是精心包装出来的套路感情。
受害者大部分为单身女性,钱没了可以再赚,心呢?
天台上,负责救护的消防大队长急出了一头汗,他小心翼翼一点点退后,刚才,他只不过试探性往前迈了一小步。
转过身,看到前来帮忙的女警,轻轻摇摇头。
不能过去!
城市里每天自杀的人见过不少,按照他的经验,大概分为三种,第一种,用自杀来威胁达到某种目的,比如让爱人回心转意。
这类一般来说没啥事,因为心里还有依恋,不想死。
第二种就有点严重了。
真的想死。
但对待死亡的恐惧和绝望打了个平手,犹豫不决,想死又惧怕死。
这一类,只有救护方式得当,大部分不会出现意外。
最可怕的是第三种!
他们已经对这个世界完全没了任何依恋,像一具被抽掉灵魂的空壳,五感什么的都没了。
救不下的!
消防大队长分析的没错。
陈小萍空洞双眼满是血丝,眼圈乌黑,她记不得多久没睡觉了,睡不着,因为太想睡了,想睡着后醒来,证明只是做了场噩梦。
阿K怎么可能骗她呢?
地下众人的惊呼声听起来很奇怪。
陈小萍用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哦,是在劝她不要自杀。
然后又后知后觉发现她此刻原来正站在楼顶天台。
这是她第一次来天台,第一次以这个视角俯瞰这座城市。刚下过雨,城市没有变得干净,反而更脏了,加上乌泱泱围观的人群,拥挤而陌生。
她是个孤儿。
她没有任何依靠,除了自己,用了比普通人多无数倍的努力才在这个城市安定下来,可生活的磨难,把她的心磨出了层硬硬的茧。
很难有人走进她心里。
她吃了那么多苦,后半辈子不想再吃苦,她要找的男人,必须懂她,必须是能让她心动的。
等了一年又一年,渐渐成了别人嘴里的大龄剩女,爱情,仿佛把她给遗忘了。
也有表达爱意的,其实呢,不过看她长得漂亮,工作也算稳定,她才不要和不爱的人结婚生子。
直到阿K出现。
陈小萍苍白脸上浮起一抹笑,幸福而甜蜜。
世界仿佛消失了,地下的人群,阴沉沉的天空,变小了的高楼大厦,只剩一张脸,全世界只剩那张英俊的脸。
有一天,她某平台账号忽然接到条莫名其妙的私信:感动。
感动什么?
后来知道了,原来这个叫阿K的陌生人看了她几年前随手乱写的一段文字,她自己都快忘了。
她忍不住点开对方资料,等看到照片,心跳漏了半拍。
年轻的男子站在青山绿水间,面目英挺,笑的阳光而灿烂,更重要的,资料下面的个人简介: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
他单身?
陈小萍犹豫了一天,回了两个字:谢谢。
对方似乎把这件事忘了,直到一周后,才等来回复,然后顺其自然加了联系方式。
心有多硬,燃起来就有多热烈。
陈小萍感觉,就像那句话一样,她终于等到了。
从事金融行业的阿K仿佛老天排下来,要弥补她缺爱的前半生,每天早中晚电话信息不停,温柔哄她起床,监督她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什么东西打断了她一生中最幸福的回忆,陈小萍茫然转头,十多米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看起来挺年轻的女孩,和她一样的姿势,一只脚跨过护栏。
“危险!”陈小萍下意识想喊,但两个字到了嘴边,因为没有力气的支撑,又落下去。
接着她醒悟过来,看了眼天台楼栋里那片醒目的橘红色。
这是派来救她的人。
给政府添麻烦了!
陈小萍不好意思笑笑,她感激祖国,热爱祖国,让她这个孤儿有了个家,不至于流落街头,还上了学,她曾经发过誓,长大有能力后一定回报社会。
不能再继续添麻烦了,她没这个资格。
“谢谢你,谢谢政府,姑娘,你往里边站站,太危险了。”陈小萍感觉声音怪怪的,不像她说出来的,像从哪里飘来,她歉意鞠了个躬,艰难抬起另一只脚。
只要迈出去,就解脱了!
一句话把她的腿摁了回去。
“等下,我建议你换个死法。”
陈小萍苍凉笑了:“为什么?”
她看过类似的电影桥段,难道这个时候不应该用亲人朋友希望之类的话劝吗?
梁汝莲后背瞬间湿了。
暴雨导致一些路段积水,发生严重堵车,心理专家至少还得十分钟后到,可已经等不及了。
护栏只有几十分公分高,梁汝莲一只脚迈出去,身体摇摇晃晃大部分悬空,只要后脚稍微不稳就会坠落下去。
“这里是二十八层,距离地面大概一百米。”梁汝莲不看陈小萍,专心盯着地面低声分析道,“人从高空坠落,如果下半身重,脚先着地,反之,头先着地。”
陈小萍没想过这个问题。
有什么区别吗?
对方似乎会读心术。
“头先着地还好,不会有太多痛苦,脑浆子瞬间崩出来,就怕脚先着地。你想想——你从高处摔下来过吧。”
陈小萍茫然点点头。
“先是脚,接着腿,变成肉渣子,就像咱们从超市买来排骨扔到破壁机,有多疼先不说,关键丑呀。”
“到时候你早没人形了,变成堆肉馅,得拿铲子一点点铲,但难免遗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死无全尸。”
梁汝莲其实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她看到了陈小萍刚才的动作,现在只要话停下来,下一秒,陈小萍就会跳下去。
她只希望,这些话能稍微唤起陈小萍意识对死亡的恐惧,哪怕只有一点点。
陈小萍听懂了,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她必须要死的,大道理她都懂,对方是个骗子,是个压根不存在的人,那些话,那些甜言蜜语,全都是精心设计的。
甚至,日夜和她甜言蜜语的,分别来自不同的人。
她是对方养的一头猪,钱被骗光了,对方不会再出现了。
不能再犹豫了,不能再继续给别人添麻烦。
这时,一句仿佛出现幻觉的话顺着天台呼啸的风,急速传进耳朵。
“陈小萍,你想不想见到阿K。”
第105章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人从死神那抢回陈小萍献祭的心,只有阿K。
那个伤她最深的男人。
陈小萍一生就像浮萍,飘来飘去,荡漾的水无边无际,她使劲全力,奈何品种注定,最多只能让生出来的苍白色根基浓密一些。
阿K就像瓶强力营养液,轻轻的几滴,让她变成了棵浮萍精。
她第一次知道扎根泥土的感觉。
稳稳的幸福。
“你知道阿K在哪里?”陈小萍一点点转身,目光像阴暗处的茂盛水草,湿漉漉的缠向梁汝莲。
紧紧缠住。
那是她的命!
楼栋内,消防大队长和书名消防官兵死死捂住嘴巴,汗水顺着下巴滚滚落下,吓的。
刚才那一幕他们看的清清楚楚,陈小萍的左脚已经迈出去了,只要一秒!一秒后,世界上,少了一条生命。
梁汝莲何尝不是,好在她赌对了!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梁汝莲掏出工作证,打开,把国徽的那页对准陈小萍,一字一句道,“但我以国徽起誓,不管他在哪里,国内还是国外,我一定会把他带到你面前。”
陈小萍眼睛里的光,短暂亮了下又重新熄灭,她苦笑摇摇头:“没用的,我报过警,什么都是假的,银行账户,照片,姓名……”
杀猪盘已经成为近些年来发展最快的案件,有关数据统计,占全国每天接到的诈骗案件的一半。
骗财骗心,影响相当恶劣,不知道多少人被害的家破人亡,很长时间走不出来,甚至抑郁。
然而真正破获的很少。
作案团伙绝大部分在境外不发达地区,比如邻国约南等,抓捕难度极大,即使去了,可能警察还没到,人先跑了。
“别人不行,不代表我也不行,我既然说了,哪怕他在天涯海角,也一定会带回来!”梁汝莲慢慢站起身,她没有退后,沿着楼边,像走钢丝般一点点靠近,“相信我,如果人带不回来,死的方式有很多,谁也阻拦不了你。”
“当然,如果你死了,我还是会把他带回来,到时候让他去你坟前下跪磕头。”
不能再等了!
陈小萍现在的意识介于清醒和迷糊之间,不能再给她考虑的时间。
两人所处下方的窗户,已经被悄无声息切割开,四名消防官兵已经到位。
最后的办法,万一人跳下来,看能不能接住。
距离不愿的梁家豪宅内,饭已经做好。
光可鉴人的进口大理石桌面上摆满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餐具,巨大水晶灯给精美菜肴镶了层富丽堂皇的边。
梁振通脸拉的老长,他保养得当,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不少,走在大街上,大概能收获几声帅叔叔的赞美。
帅叔叔此刻浑身散发着一股孤寡老人的凄凉气场。
女儿上周没回来,这周……已经十二点半了,看样子又不来了。
他知道女儿恨他,恨他害死了母亲,如今维持父女关系的,仅剩每周一次的回家吃饭,就像两个国家的领导人那般,固定时间官方交流下,证明彼此还是伙伴。
佣人忽然急火火冲出来,举着手机大呼小叫:“梁总,不好了,大小姐……要跳楼!”
梁振通:“……!!!”
直播的年代,谁手里没部手机呀。
闹市区,红衣女子自杀,网络早刷遍了,不知道多少人直接开了直播,佣人刚才准给好饭菜,随手打开社交APP,就看到个熟悉的身影。
其中有个博主占据地理优势,比楼下的市电视台还好,就在事发现场楼顶对过。
镜头一拉近,清楚的就像在眼前。
两个年轻女人,姿势差不多,看起来都像跳楼,佣人一时没搞清楚状况,先汇报给老板再说。
梁振通风一般跑出去,跑出门口来了个急转身:“电动车在哪?”
佣人茫然:“您的车在车库吧。”
她肯定听错了,老板怎么会问电动车?
表姐妹二人组依然站在门口做深情眺望状,米文佩快坚持不止了,低声咒骂:“这是路上被车撞了还是撞车了?”
其实她才不想做这个表面工程,但梁振通知道母女俩关系不合,说,有人站门口迎接,才像家。
表姐同样等的不耐烦:“撞死了好,到时候看谁还和你争宠,女儿没了,梁振通肯定求着你生孩子。”
米文佩似乎看到美好一幕,捂住轻笑。
没有人看到,标准的傻白甜笑容里,眼睛有道不属于她人设的戾气一闪即过。
一辆红色电动车开出了跑车的气势,紧贴着两人身边掠过,水花四溅,泥点子洒了两人一脚。
表姐认得这是家里买菜用的电动车,跺脚就要骂,发现骑车的背影有点熟悉,不敢置信看向米文佩:“梁总?”
名流大厦气氛凝重的让人窒息,数千人围观,像是电影关闭了音响,没有一点声音。
所有人屏住呼吸,心里默默加油。
楼顶上,那个救人的姑娘沿着楼沿,一点点往前走。
能把人救下来吗?
梁汝莲心底也没谱,她走的很慢,像接近只经不起顶点惊吓受伤的小鸟。
“陈小萍,给自己个机会,你有没有想过这么种可能,阿K真的爱上了你,只不过——杀猪盘团伙的员工大都没有人身自由,就像黑窑工一样,每天被逼着骗人。”
“他或许等着你去拯救,你要死了,他会继续被逼着骗人,我们一起找到他,好不好?”
陈小萍终于哭出来了。
她当然能听出梁汝莲说谎。
如果真的爱她,真的动了心,过程中哪怕有一点暗示也好,有那么多那么多机会,身边不可能一直有人盯着吧。
哪怕打错个字也行呀。
可是,万一呢?
网上的确有资料说,杀猪盘骗子很多是被出国劳务骗去的。
不到山穷水路,没人想死。
陈小萍不想死了。
蒙蒙的雨丝仿佛顺着脸庞顺着七窍流了进去,她干枯死寂的心迅速重新跳动,万一呢?
她缓缓向梁汝莲点点头,想主动走过去,无意看了眼脚下,一阵头晕目眩。
不想死了,从行尸走肉变成了人,属于正常人的该有的反应也回来了,陈小萍恐高。
从高处往下看,接近百米的高度,身边没有任何能抓的东西,一只脚在护栏外,正常人在这样的处境,很少有腿不发软的。
陈小萍勉强移开视线,她感觉不能动了,腿不停使唤,似乎随时有可能晕过去,求生的本能让她像只柔弱的小鸟般发生声低低的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