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紧张?穿刺哪里是小毛小病?”程静表情崩了,“妈,您瞒了我们多久?”
外婆终于公开她的病历。
肺上肿瘤,恶性的,医生已经不建议手术,怕下不来手术台。
赵思睦觉得自己的天都塌了,天旋地转,她许久没有回过神,直到身旁简颜攥住她的手,“赵榕榕,你刚听到什么了?”
“外婆说什么?”简颜将她的手攥得紧紧的。
赵思睦抬头,望着外婆。
外公去的早,家里每次聚餐外婆都是在主位,但她总习惯了在她身旁空出一个位置,也摆上碗筷,外婆说,那是给外公的,这样就好像外公一直在。
赵思睦眼睛酸了,想起外婆前天忽然的感慨,外婆说:我想你外公了。
她低头,飞快卡去眼睛里的东西,长辈们都在,轮不到她们说话。
外婆转了转圆桌:“榕榕,你最爱吃的叉烧酥,怎么不吃了。”她把叉烧酥停在赵思睦边上,“还有颜颜,傻愣着干什么?”
赵思睦挤出笑:“嗯,我爱吃的。”她边说边用筷子夹了一个,又给简颜夹一个,“你吃啊。”
简颜没有抬杠:“外婆的秘方,我最爱吃了。”
几个长辈看她们这样,沉默不语。
外婆几乎挨个将小辈们爱吃的菜都转了一圈,最后,她仍是满面笑容,“都别担心,我有认真看中医,下个月我还是回苏州养着,那地方好啊,养人。”
程静急了:“不能留在上海?”
赵行之附和:“妈,我们都在上海。”
外婆摇摇头:“上海离苏州不远,你们就不能来看我?”
“能,我们听您的。”
“是,妈,您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所有人都强颜欢笑着,赵思睦吃着叉烧酥,铺天盖地的难过。
外婆今年81,还没看到她结婚呢。
今天,她还决定跟蒋铭绎分手了。
如果外婆能安心,如果蒋铭绎愿意,她想跟他结婚,可是,她明白,假如外婆知道自己是因为这个结婚,假如她知道自己跟蒋铭绎之间没有双向的爱情,外婆会更难过,也会自责。
外婆希望她幸福。
【蒋铭绎:我在你家楼下。】
赵思睦收到蒋铭绎的微信,连同之前几条没看过的,她一条一条看过去。看到他说他喜欢她,她的心又很不听话的“噗通噗通”瞎折腾起来。
喜欢她什么?喜欢她穿着华服,乖乖女的模样?
那压根不是她。
不行,他为了宋妤凌已经好几次了。
“也别怪王医生,是我让他瞒着你们。”外婆的声音。
赵思睦脑门一个激灵,王医生,pad上的病历。
她打字:那天我外婆找你说了什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外婆的病情?
打完,她看着屏幕,久久没有摁下发送键。
【赵思睦:不用等我,我不在家,明天下午我们在你公司楼下的咖啡厅见,我有话跟你说。】
蒋铭绎秒回:好。
这倒是挺乖的,可她不稀罕了。
*
第二天下午,赵思睦准时到咖啡厅,习惯性提早了十分钟,没想到蒋铭绎已经在了。
今天的赵思睦T恤牛仔裤小白鞋,马尾扎的高高的,宛如没出校园的女学生。
但她表情还挺冷的。
蒋铭绎愣了一下:“来了?”
“嗯。”赵思睦将冷淡进行到底,“我有话问你。”
蒋铭绎被她的冷淡惊到,面上却很平静,“你问。”
赵思睦看着他的眼睛:“我不聪明,但我也不笨。”
他闻言笑了一下:“是不笨,就是反应慢。”
赵思睦:“……”
眼见着她要生气,蒋铭绎赶紧道歉,“我的错。”
赵思睦别开脸,今天是周末,但蒋氏为了赶一个项目,不少人留下来加班,大楼进出的几个人她都有些眼熟。
“我外婆生病了。”她很淡的声音。
蒋铭绎笑容一收,只觉得等会儿要打雷闪电。
赵思睦又看着他,很认真,“我本来想给你发消息的,但我觉得这种事情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毕竟我反应慢。”
蒋铭绎心上像被人揪了一下,已经明白了。
“所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问。
蒋铭绎沉默了许久,他点头,并没有解释。
赵思睦最后一丝侥幸破灭。
她闭了闭眼,很奇异的,从新西兰以来,跟蒋铭绎相处的一幕幕争先恐后涌来,她还一遍遍告诉他,她很记仇的。
“好,我明白了。”赵思睦拎起包,“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
蒋铭绎拉住她:“因为你外婆?”
赵思睦很平静,平静到坦然,“随你。”
她用力挣开,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这件事情我可以道歉。”
赵思睦不听:“道歉有用,要警察叔叔干什么?”
蒋铭绎无言以对,挺孩子气的话,她却是认真的。
到门口,差点跟人撞翻。
向扬躲到一边拍胸,嘻嘻哈哈,“你们怎么回事?秀恩爱秀到公司楼下来了?”
他说完,看到面无表情的赵思睦,“吵架了?”再看看焦灼的蒋铭绎,“真吵了?”
他当然要帮蒋铭绎,凑近赵思睦说悄悄话,“我跟你说,你别跟蒋铭绎一般见识,他这人情商低,追不来女孩子。”
蒋铭绎着急打断,被向扬瞪了一眼,赵思睦也看过去,他只好闭了嘴。
向扬继续:“就只有你,他为了追你什么蠢事都干了,你妈妈的项目你知道吧,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让你来找他,你说他到底多喜欢你才能干出这么公私不分的事情?”
他还想说,即便她当时是跟蒋云廷谈联姻,蒋铭绎这么做也还是在为她打算着。哪怕她最后都不会知道这些,会顺顺当当跟蒋云廷订婚。
蒋铭绎想要打断已经来不及了,赵思睦先是惊讶,再是审视的目光,向扬信誓旦旦,蒋铭绎却眼神闪烁。
呵呵,他可真好意思讽刺她为了妈妈的项目来卖脸。
她也不止一次强调过,她最讨厌欺骗,而且记仇。
赵思睦强压下怒火,转身对着蒋铭绎,“我不喜欢戴隐形眼镜,因为到晚上眼睛会红会涩,我不喜欢穿裙子,因为我更喜欢宽松的T恤运动装,可以跑可以跳,我不喜欢穿高跟鞋,因为要在脚后跟和脚趾贴满邦迪才能不被矫情的鞋子磨破,我不爱吃西餐,因为在西餐厅,你大声说笑都被看作是不礼貌,没有教养。”
向扬被她机关枪似的理论整懵了,他这是做错了?
本能觉得接下去不是他能听的,果断逃跑。
又只剩下赵思睦和蒋铭绎,她很认真,“我爱吃火锅,爱撸串,爱吃螺蛳粉,喜欢骑着自行车看风景,我不爱油画只爱漫画,我不喜欢参加一个个假笑的酒会,不喜欢被安排的人生,我……”
她突然哽咽,因为外婆隐忍的情绪爆发。
赵思睦别过头,努力将眼泪水给憋回去。
“你看,在你面前的从来就不是我,只是习惯了装乖巧的赵小姐,你说你喜欢我?你喜欢的到底是谁?”她问。
蒋铭绎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想将她搂进怀里,“我知道。”
赵思睦一把推开:“你不知道!”
“我可以解释。”蒋铭绎眼里褪去了所有的骄傲。
赵思睦只当没看见:“好,你解释。”她低头,调整情绪,再抬头时,眼眶里干干净净,“昨天,你是去找宋妤凌了,对吗?”
“是。”
“然后呢?”
两个人面对着面,她看着他,他也是,但他恰恰不能说,至少这时候不能添乱。
无声的对峙着。
半晌,赵思睦笑了笑,蒋铭绎看到她笑着,眼里的光却渐渐淡了,直至彻底熄灭。
他心慌:“榕榕。”
“蒋叔叔。”赵思睦一本正经,“我们分手吧,对外随你怎么说。”
蒋铭绎僵住。
她也常常这么叫他,大多时候带着玩味和气恼,从未像这次这么认真。
“榕榕,我爱你。”蒋铭绎脱口而出。
赵思睦露出笑,很疏离,“谢谢。”
转身就走。
蒋铭绎望着她的背影:“说好了,我失约,我把名下资产都给你。”
没有回应,只有她决绝的身影。
赵思睦拦了辆出租车,上车后,她看向窗外,蒋铭绎仍站在原地,目光在她身上。
她终于不用压抑,放肆的让眼睛下起雨。
【何清欢:怎么回事?论坛为什么会有你的帖子?】
【何清欢:转发帖子:豪门八一八,我爸O型,我妈A型,为什么我是AB型?】
赵思睦点开,浑身的血液直冲天灵盖。
第36章 “再见,蒋叔叔。”……
出租车师傅时不时瞅一眼后视镜, 这年轻小姑娘刚上车的时候还挺正常,这才开出一段路呢,居然哭了, 哭得特别伤心难过, 他都后悔接单了。
最后这要是赖上他可怎么办?养家糊口不容易啊。
终于,过了两个红绿灯,小姑娘不哭了。
师傅松了口气, 又看了眼后视镜, 他有心想说点什么,结果, 这一看, 好家伙啊,不得了了, 这又是怎么了?
这姑娘是不哭了,正傻愣愣盯着她手机看,就是……就是要哭不哭,天都要塌了的样, 比刚才哭的时候还难过绝望,这还不如哭着呢。
师傅傻眼:“姑娘?”
赵思睦没听到,注意力全在这个凭空冒出来, 却已经变成hot置顶的帖子。本地论坛,看的人多, 评论也增长迅速,她刷不过来,选择只看楼主。
很专业的八卦,从生物学、人体构造还有一堆她看着就头晕的名词来论证分析,总而言之, 她只看到一句话:O型血+A型血的父母绝对不可能拥有一个AB型血的女儿。
她知道自己是AB血,但并不知道爸妈的血型,或许是潜意识里的逃避,她从没有主动去研究过。
现在,赤果果在自己眼前扒开。
她既不是爸爸的女儿,也不是妈妈的女儿,谁的都不是。
比十岁那年得知自己有可能是爸爸跟女明星的私生女还要天旋地转。
那她是谁?
赵思睦捋开额头的碎发,却发现自己手在抖。手指因为不受控的颤抖轻轻的,一下下打在自己额头,她用另一只手用力拍打自己的手背,无解。
再一刷新翻页,显示帖子被删除,什么都看不着了。
师傅看在眼里,默默看路,不再试图开口。
快到别墅,赵思睦的手机响了,是蒋铭绎,她摁了两下挂断。
“姑娘,车费。”师傅喊住好像下一秒就要崩溃的赵思睦。
赵思睦回头,机械的,“对不起,多少?我转您。”
她是路边拦的车,没用软件打车,师傅把二维码递过去,忍了忍,没忍住,“姑娘,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你看,你住这么好的别墅,可比我们这样风里来雨里去开着车满城拉生意的要好太多了。”
赵思睦鼻子一酸:“谢谢您。”
可是,风里来雨里去也比骤然得知自己是孤儿要好。
帖子虽然被删,但早就发酵,赵思睦手机开始狂响,从第一声铃声开始,到后面的手机震动,她像是兔子被踩到了尾巴。将手机握在手里,她用力去按关机键,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锁屏键加音量键同时摁了好几下都出不来关机界面。
手机响个不停,宛如魔音钻进大脑,听得人头晕目眩。
赵思睦怎么都关不了手机,只能将手机扔进包里的夹层,拉上拉链,使劲往家里跑。
她一直以为自己可能不是妈妈的女儿,但至少,爸爸还是爸爸,谁想到有朝一日,她连爸爸的女儿都不是。
那她爸妈到底是谁,她又是怎么成为赵思睦的?
赵思睦跑累了,但她告诉自己不能停,停下来天就要塌了。
别墅区很大,出了名的黄金地段,与喧嚣的城市隔离,以前她懒,不爱动,爸爸总时不时要带着她出来慢跑,然后,她总是耍赖坐在花坛不肯走,这一回,这么大的地方,为什么一下就跑到家了?
家门口是一排彩灯,那是爸爸亲手给她装的,是她小时候爱看童话故事,说童话里的城堡都是这样的;进门的小花园里种满了花,四季不败,那也是爸爸请了人专门栽种的,说这样更温馨;穿过花园,是个小喷泉,那是妈妈坚持要的,小时候,妈妈就坐在喷泉旁的小石凳,一边处理公司的事情,一边看她在喷泉旁拉小提琴,妈妈说,是为了训练她的台风;还有花园后的小房子,那是她的专属画室,里头还有钢琴、舞蹈杆、落地镜,是她从小练琴练舞和画画的地方,小时候她弹琴跳舞画画,妈妈就会坐在一角,有时是处理公事,有时会接电话,但她要是想偷会懒,妈妈眼睛又特别尖,一眼就能看到。
还有很多很多……
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尽管后来爸妈送她出国,她回来的机会并不多,但在她心里,这里其实才是她的家。
赵思睦走进家门,转个弯就是客厅,如果她晚回家,客厅里总有一盏灯是为她留的。
她放轻脚步,“近乡情怯”,难过的情绪几乎要没顶,然后,崩溃的前一刻,她看到了爸爸。
他坐在沙发,遥遥望着她。
赵思睦的眼泪水一下没忍住,要水漫金山了。
赵行之如往常一样向她招手:“榕榕,过来。”
赵思睦跑过去,隔着几步远,又猛地收住,她停下脚步。
“爸。”她尝到眼泪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