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漪嘴上不说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后,表情很不情不愿的进了屋子。
这应该只是间放杂物的房间,从里面进去就看到隔空悬着一根棍,上面挂着几盏花灯和长明灯。
每盏花灯都十足的精致,上面的花纹或是山水、或是人物、动物都栩栩如生,垂着的红色丝绦也能看出一直被人好好打理着,洁净如新。
宋清漪在心底数了数,花灯都有了九盏左右。
明明之前也没有见他说多喜欢这个,没想到现在自己偷偷藏了这么多。
大概做了世子,真的会拥有许多精致的东西,宋清漪刚才略略一瞥,瞧见了许多做工精致华丽的灯盏,还有一些玩偶的模型,一时没忍住多瞅了几眼。
下一刻,谢璟玉道:“赔给你的花灯。”
又指了指一旁的木柜,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纸鸢。
“纸鸢也是赔给你的。”
宋清漪立刻收回视线,不可思议的看着谢璟玉。
大概是她眼里的震惊和疑惑太过明显,谢璟玉解释道:“欠你三年的玩具,我先暂存在这里了,因为闲暇时间不多,所以做的玩偶没几个。”
宋清漪结结巴巴道:“你想用礼物就、就让我原谅你呀?”
谢璟玉认真的纠正,“不是想你原谅我,而是想让你开心。”
宋清漪双唇开开合合,最后只是干巴巴道:“你送这么多,让我怎么带回去呀?”
对面的谢璟玉声音很平静,“一日一件,直到全部送过去。”
把这几年错过的一天一天都补回来。
谢璟玉陪宋清漪一起在永安待了足足十余年,除却之前他们还不认识的时候,熟悉后的每一年几乎都会陪她一起过节、过生辰。
从最刚开始的嫌弃和不得已的敷衍,到后来竟然慢慢习惯她每次都央求自己做这些小事。
甚至到了最后,在节日还没来之前,谢璟玉便已经想着几日后要送个什么礼物,哄着宋清漪今年也开开心心的。
谢璟玉离开的那年,到达京都的时候正好是四月底,离宋清漪及笄就差一个多月,他几乎是习惯性的又开始费心思琢磨今年要送些什么。
无意中看到周身所处的陌生的亭台楼阁,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离开永安,谢璟玉后知后觉意识到,宋清漪这次收不到自己的礼物了。
但是,不知从哪一日起,他还是会不自觉留意街道上好看的花灯,精致的纸鸢,稀奇古怪的玩具……
甚至看到有什么新鲜的吃食,都忍不住想带回去留下来。
无论是甜粥,还是糕点,次日就不能放了,但是搜集回来的一些物件还能留久一些,谢璟玉就默默放在了这所房间里,越堆越多。
他想着,这些东西自己肯定是不要的,他又不怎么喜欢,若是宋清漪在这里,就都送给她好了,她最喜欢这种看起来好看的东西了。
……最后,宋清漪迷迷瞪瞪的拿着谢璟玉又递回来的乳白色的小锦鲤,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反应才好,最后开口只道自己要回家了。
谢璟玉要送她,宋清漪很想自己一个人好好理一理,坚决不同意,反正就是一条街的距离。
谢璟玉只好送她到王府门口,宋清漪脚步匆匆想要迅速离开,刚下台阶又顿了顿。
她一咬牙,转过身抱着双臂,微微扬着下巴,对谢璟玉道:“我生了近三年的气呢,你不能一天就让我消气。”
谢璟玉轻声道:“那我要多久呢?”
宋清漪歪着头想了想,道:“……起码你要哄三个月才好吧?”
谢璟玉眼底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笑意,颔首,“才三个月啊,感谢清清小姐善良的宽恕时间。”
宋清漪神情骄矜的转过身,刚背对着谢璟玉嘴角就忍不住往上勾,抿着唇不想让自己太明显,手里微凉的玉石都被她紧紧攥的有些暖了。
谢璟玉目送她离开,一直在门口犹豫的吴公公见状终于上前,俯身对他行了一礼,语气恭敬道:“殿下,郡主要请您进去。”
谢璟玉顿时敛了神色,垂下眸子,掩去自己的厌恶,不耐道:“什么事?”
吴公公身子弯的更低了,语气谨慎道:“老奴也不知,殿下请进去看看吧。”
谢璟玉站在原地不动,冷冷瞧着他,目光冷凝,十足具有压迫力。
那公公被看的心底一紧,斟酌了用词,小心翼翼道:“之前郡主在阁楼上吹风,好似瞧见了您带了位小姐过来,郡主当时看起来挺感兴趣的。”
谢璟玉眉头微不可见的蹙起来,侧头看了一眼宋清漪离开的方向,转身回到府内。
德安郡主已经从阁楼上下来了,正坐在一处凉亭内逗湖里的鱼,涂了猩红寇丹的指甲细长,姿态优雅。
府内的阁楼装潢偏向素淡雅丽,大都是植株和绿树,以及各种花草,房屋也是用的普通红木。
然而凉亭中间的德安郡主却满身的锦绣罗缎,发间珠钗华美精致,尤其正中间的饰品是一只口含明珠的凤凰,高昂着脖颈,优雅华贵。
谢璟玉进了亭子,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德安郡主最后抓了一把鱼饲料,全部撒入湖中,看着里面的鱼儿争先恐后去抢食,被逗乐了一般掩唇而笑。
接着,她回过身,猛地变了脸色,目光幽怨,“你为什么不喊我娘亲?”
谢璟玉便依她所言,平静唤道:“母亲。”
德安郡主便又暖了脸色,表情慈爱,“好孩子。”
她问:“你方才带来了一位小姑娘是不是,她真年轻,花骨朵儿一样,可真讨人喜欢。”
谢璟玉压着不耐,“母亲,你想说什么?”
德安郡主语气冷寒,一只手握着栏杆,细长的指甲紧紧扣着横杆,尖声道:“你又不耐烦了是不是?”
她语气激动起来,声音尖利刺耳,“你是不是不想留在京都了,要走了是不是?我们家就剩你一个了,你要不管你爹娘的死活了对不对?”
“没有,”谢璟玉早就习惯了她时不时的偏激情绪,面无表情道:“你要我做的我都在做,我只是不想你问其他人。”
德安郡主神情几经变化,惊疑不定的瞧着他,半响才确定他没有要走的意思。
于是她立刻就笑起来,语气也柔缓了一些,“那就好,娘亲知道你肯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德安郡主试图努力扮演一个慈母的角色,柔声道:“是你之前喜欢的那个小姑娘对不对?我听闻你向老皇帝调了一众外官回京,里面有永安的,并不是我们的人。”
她想了想,捏着帕子掩唇笑道:“你之前让人打扰布置的宅院也给他们了对不对?我家小璟玉有心上人了对不对?”
谢璟玉冷声道:“你还在让人监视着我?”
德安郡主立刻神色哀伤的看着他,“我怎么监视你呢,我自己都被人拿捏着,哪里还能再去管着你呢?”
看他不信,德安郡主语气更哀切了,“那宅子就在隔壁街,你之前一直去,还让人布置打扫,娘亲是怕你想出去住,问了问吴公公,别的我就再也没做了,我也做不了什么啊…”
这番对话似乎触及到了她的伤心事,德安郡主捏着帕子暗自垂泪,谢璟玉就冷眼瞧着。
德安郡主哭了一会,吴公公这个时候不敢上前,谢璟玉又不会理会她,德安郡主哭了一会便止了动作,眼睛亮起来,激动看着谢璟玉。
“乖孩子,你听娘亲的,快些动作好不好,等我们不再受任何人管制了,你随便做什么,随便你要哪个小姑娘,娘亲都不插手好不好?”
谢璟玉平静道:“还有别的吗?”
德安郡主摇头,见谢璟玉转身就要离开,神情立刻变了,转而要去追他。
谢璟玉声音随后传来,“若是再为这件事找我过来确认,我就不能保证随叫随到了。”
德安郡主反应过来,他这话也仍然是确定的答案,终于放下心来,转而温柔道:“娘亲不会了,我相信小璟玉。”
看谢璟玉慢慢走远,德安郡主又走到栏杆处,倚靠着柱子看湖里面的鱼,不久又开始兴致勃□□来,往里面重新撒了一大把鱼食。
谢璟玉独自往自己院子里走去,一路上经过许多开的艳丽的花,他却懒得去瞧一眼。
康临王府的每一日,几乎都是这样的,德安郡主随时都可能情绪激动起来,之后便是无休止的质问和哭泣。
回京的第一年,谢璟玉几乎就被德安郡主锁在了府里,强逼着他去看满书案的卷轴,上面搜集了各大家族的信息和基本的拉帮结派情况。
第一年,德安郡主便要求他要将如今朝中所有能说话的世家信息记得清楚,要很迅速的记住京都所有权贵的脸,要能够对朝中局势看的透彻,以便能够在各位皇子势力中从容应对。
他开始当然厌恶这些,然而德安郡主每次见谢璟玉面上露出一点厌烦,或者不耐的神色时,便会忽然崩溃,毫无影响的捂脸大哭,神情疯狂至极。
她讲谢璟玉的父亲康临王是如何被皇帝残忍毒害,当年权势遮天的亲王,如今在瘫废在床上不得行走。
谢璟玉的大哥接手康临王府后,皇帝仍旧畏惧谢家,被朝中亲皇一派联手逼迫着,不得已亲自前往边疆平定戎狄,几个月便被敌军残杀。
谢璟玉是德安郡主最小的孩子,出生不久便被瞒天过海的偷换出府,对外声称谢小公子被刁奴怀恨拐走,恶意丢弃在外面。
仆从被当众打杀,谢璟玉被偷偷送离出京,换到永安薛府一位刚生了孩子不久的妾室那里。
妾室没多久病逝,一切本该全都瞒下去,谁料薛父敏感多疑,意外得知了真相,德安郡主也只好威逼利诱薛府瞒下此事。
德安郡主几乎声声泣血,拽着谢璟玉的手用力到几乎是要将他骨骼折断。
她指着瘫在床上姿态狼狈的康临王,声音尖细的叙说着往事,末了要谢璟玉为父兄报仇雪恨。
谢璟玉面色冷淡,看着床上陌生的父亲,耳边是他母亲歇斯底里的哭声,深深的觉得厌烦。
此前,他没有同这些人生活过一天,忽然就要他成为这个家里唯一的希望,更确切的说是一把利刃,谢璟玉无法共情。
但他没有办法,血缘放在那里,德安郡主又不是通情达理心怀慈悲的人,甚至她都算不上正常,直接反抗都会让情况更糟。
谢璟玉只能学着融入,尽快摆脱这个地方。
皇帝对他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康临王世子亲近非常,时常传召他进宫。
这京都,皇帝心思难测,各宫皇子也都各怀心思,世家大族枝叶相连,这一片泥潭一旦涉足便难以挣脱。
德安郡主对此到是乐见其成,恨不得谢璟玉能将这趟浑水搅得更混一些。
谢璟玉也的确如她所愿,老皇帝让他入宫他便去,似真似假的透露一些各皇子瞒着他的事情,以及朝中重臣子孙的往来。
看着老皇帝疑心越发重起来,几乎是不敢相信任何人,又急切的需要谢璟玉给他传消息,倒说不上谁利用谁了。
夏日的某天,谢璟玉从皇宫出来,当时已是夜深,宫墙外明月皎洁,他走在幽深的宫道上,不知怎么忽然兴起,一跃到了宫墙上。
没了遮挡,那轮明月恍若近在咫尺,月光清辉洒在京都每一寸角落,也将这处皇宫照的亮了一些。
底下跟着他的侍从都被他这一番动作惊到了,纷纷在下面要他赶紧下去,谢璟玉冷眼瞧着他们眼里的惊慌。
跟着他的侍从宫人将近二十余人,却没有一个人单纯担心他的安危。
他们只是在恐惧,恐惧谢璟玉一时不慎出了好歹,自己也要跟着遭殃。
谢璟玉随手扯了腰间玉佩,朝底下那群聒噪吵闹的人扔过去,冷冷道:“闭嘴。”
宫人吓了一跳,连忙跪在地上,玉佩碎裂在红砖铺就的地板上,在夜晚的宫巷里显得十分清脆。
之后再无人敢出声,谢璟玉心里的燥郁平复了些,重新抬头看了一眼那轮明月。
澄澈空透,皎洁明亮,是宋清漪很喜欢的夜间景色。
他忽然忆起,今日这么好的月亮,应当是十五。
六月的十五,是宋清漪的生辰,也是她要及笄的日子。
在永安过的最后一个上元节,宋清漪曾满眼期待地看着他,问他会不会陪自己过生辰。
当时谢璟玉没有回答她,她却傻乎乎把这个当做默认了,估计还偷偷期待了好久。
今日是她生辰,自己那份礼物却没能送出去,不知道她会不会在心里记恨。
不过自己走的时候惹她哭那么厉害,宋清漪想必连回忆都不会愿意了。
夜凉如水,照亮千万家,谢璟玉看着那轮明月,心里蓦然就密密麻麻的疼起来。
他从没有此刻这般,想念那个小小的永安镇。
以及那个歪着头,笑着唤他“阿玉”的小姑娘。
第60章 萧正渊 又是个不省心的
宋清漪蹲在花圃里逗喔宝玩, 她腰间带着的是谢璟玉塞给她的玉石,底部那里穿了一个小孔,系上了流苏。
喔宝对这个晃悠悠的小玩意新奇的很, 不停的伸着鼻子去蹭亮亮的玉石,宋清漪故意捏着它上下左右晃着,就是不给它。
喔宝还反应不过来, 继续乐呵呵的追着跑。
小桃拿着竹编的小框进了花圃,里面是她才摘回来的花草, 一边收拾一边对她道:“小姐, 方才有人递来了一封请帖, 我看你在这边玩, 就先让他放到屋里了, 您一会记得看看。”
宋清漪很惊奇似的,一手按住喔宝的头, 强行暂停了游戏,一边道:“谁会给我送, 我还没有在这里认识新朋友.”
小桃眯着眼睛努力回忆,“是将军府吧?我好似瞧见有苏字……”
宋清漪恍然, 她和将军府唯一有点交集的是苏挽月, 说是交集,倒不如说是只见了一次面, 她怎么想到给自己送请帖。
系统冒出来,借着自己有翅膀的优势, 停在喔宝身上,优雅的挥了挥自己的双翅,“应当就是苏挽月,女主很好亲近的, 尤其你这种头脑简单的,她最喜欢了。”
喔宝察觉到自己背上有轻轻的重量,束着尾巴转圈,企图把它甩下来,转了半圈也没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