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南温和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省队新引进了国家队用的那种环形轨道拉索,咱们以后练抛跳捻转再也不怕摔得鼻青脸肿了,你快来试试。”
陆酉压下心中那一抹苦涩,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我脚一下子大了好多,现在已经要穿36码的鞋了,等我买了新的冰鞋再来试吧。”
挂掉视频后,手机退回主菜单界面,上面显示着2022年4月17日。
陆酉忽然意识到,还有四个月,新的花滑赛季就要开始了。
而她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感受过上冰的感觉了。
周末,冰雪融化带来的吸热效应让淮市的温度降得更低了,陆酉裹好围巾走出小区,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去冰雪运动集训中心,谢谢。”
第七十五章 我等她回来
下午两点, 淮市独有的黄橙色出租车在三环内飞驰,方方正正的车屁股喷着尾气……哦不,现在的计程车都是新能源汽车, 没有尾气排放,环保的很。
陆酉指挥着司机大叔在侧门停稳, 付了钱后, 拎着自己的书包跳下车。
从停训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 陆酉的脚早就好了个七七八八,青少年的自愈能力不愧是所有年龄段最强的,半个月前梁婕带她去复查时, 医生就夸她强壮得像个小牛犊。
如今她脚上除了常年穿冰鞋磨出的瘢痕,其他一点问题都看不出来了。
陆酉拿着医生开的去疤膏,在自己和谢云君的脚踝上反复试了十几天,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玩意大概是智商税。
可能对于新鲜疤痕真的有效果,但是对于花滑运动员脚上这种老伤痕来说,顶多有个心理安慰的作用。
远远地重新看到省队那连成一片的滑冰馆时,陆酉像每次上场前那样,深吸了几口气,心情重新变得平静。
白色雾气随着她的呼吸飘散在空气中。
如果不是身高体重还在猛冲, 其实陆酉早就该开始恢复训练了,尽管不愿意承认, 但陆酉知道自己一直在逃避。
职业选手一周不上冰,脚下的冰感都会天差地别, 而她已经两个月不曾穿上过冰鞋了。
发育后的她, 重心、平衡、转速都会跟以前有巨大的不同,陆酉并不喜欢那种身体脱离掌控的陌生感。
省队门口依旧飘荡着熟悉的麻辣拌的香气,因为有着运动员这个身份的限制, 每次路过时,陆酉只能跟师姐们一起对着鲜香麻辣的红油流口水,就算馋得做梦都是嫁给麻辣拌老板,梦醒后大家也得忍着。
此时卖麻辣拌的小店跟她只有一条斑马线的距离。
陆酉数着红绿灯,当框框里的小人变成绿色时,她径直朝着卖麻辣拌的小店走去。
如今正值休赛季,算是一年之内对饮食管控最松懈的时候,不少运动员在午休时会偷偷跑出来打牙祭,教练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离下次开赛还有好几个月呢,甭管是吃到啥瘦肉精也该代谢干净了。
老板顿时扬起笑脸,从身边拿了个选菜的小篮子,语调热情洋溢地拉长:“妹子,欢迎光——临!”
陆酉咽了下口水,脚下方向一拐,去了麻辣拌旁边的水果店:“大娘,要最大的那把香蕉,三斤苹果,再来两盒蓝莓和车厘子。”
此时的麻辣拌老板还把小篮子举在半空中:“……”
陆酉拎着一大袋水果路过时,只能默默祈祷小店生意红火,这样她退役时说不定还能开着。
省队的侧门离花滑馆只有500米的距离,是最方便的一个小门,当陆酉拎着一大袋水果站在保安亭时,大叔友好她提醒她:“来滑冰的?今天花滑馆不对外开放,你下个周末再来吧。”
“?”陆酉脑袋上飘过一个问号,拿了个大苹果递过去,“叔,你不认识我了吗?”
保安大叔打量她两眼,非常冷漠:“别跟我套近乎,我在这儿工作五年了,还没有哪个选手是我不认识的。”
冬奥会之后,花滑的热度居高不下 ,这几个月以来,不断有人想浑水摸鱼混进省队追自己喜欢的选手,于是保安大哥下意识把陆酉也当成了这批人。
他苦口婆心地劝道:“现在好多人把追星那一套带到运动员身上哦,我跟你讲,你要是真的喜欢哪个选手呢就去买票支持他的比赛,比在这里妄图混进训练场强多了。”
“冰迷与运动员最合适的距离就是观众席,”大叔拉了拉自己的雷锋帽,义正言辞,“只要有我老王在,就没人能打扰娃儿们训练!”
陆酉:虽然您的话很有道理,但是您真的误会了啊!
女孩儿支棱着脖子,把小脸从围巾里露出来,悲愤地掏出选手证:“王叔,是我啊!真的是我!陆酉!”
接过选手证的王忠国抽了一口凉气,缓缓后仰:“你是小陆?”
陆酉:您后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
“两个月不见,你吃啥了变化这么大?”王忠国震惊地用拳头比划着,“养鸡场的鸡娃子都没这个速度的!”
谁说不是呢,如今的陆酉虽然身高体重都在疯长,但可能是一直以来保持着低脂饮食的习惯,她体重的增加速度永远跟不上身高,这段时间她脸上那一点儿婴儿肥消失的无影无踪,直接进化成了标准的鹅蛋脸。
如果不是五官拼凑起来还有点原来的影子,打死王忠国他都认不出来这是以前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接下来几分钟内,女大十八变的陆酉成功引起了保安团队的集体围观。
摆脱保安大叔们“你就是那个奥运季军”“小陆吃什么牌子的钙片我也给我孙女整一瓶”的盘问后,历经艰辛的陆酉终于来到了训练场门口,悄悄地趴在窗边往里看。
身高不足一米五的池晖正绷着个小脸在进行赛前练习。
陆酉知道自己这个师弟不管平时多没正形,一旦到了比赛,状态会完全不一样。
队内团体对抗赛这个形式是从国家队那儿偷学来的,每当大家提到江林省队时,第一个想起的肯定是那几个经常国际赛的人,其实整个江林省队中,还有着不少其他选手。
他们没有参加A级赛的机会,而跟成绩挂钩的补贴额度也不足以支撑他们满世界飞去参加B级赛,种花又不像日本和俄罗斯那样,有源源不断的国内比赛,这才导致了队内对抗赛的产生。
队内团体对抗赛完全按照奥运团体赛和世团赛的规则,为了激发选手们的积极性,队里还给最后胜出的选手准备了奖金,虽说不多,但大家集体出去搓一顿肯定是够了。
“你扒在窗户上当壁虎呢。”
陆酉认真寻找谢云君身影的时候,她听到这么一句话,转头一看,带着个小毡帽、脸颊红红、双手揣在袖子里cos闰土的陆听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池晖最近练出了3F+3T这个高级三三,也能做提刀转了,就等着对抗赛要表演这两个给你看呢,没有你带头闹腾的这段时间,这崽子撕腰撕胯都不大呼小叫了。”
“进去吧,都等着你呢。”
陆听讼语气自然地催促陆酉,仿佛她没有阔别这个冰场七十个日夜,而陆酉也只是像平时一样,按时来参加每天的训练。
熟悉的冷气扑在脸上,刀刃与冰面摩擦的声音清脆悦耳。
看到陆酉的那一刻,池晖都快从冰场里飞出来了。
“师姐!”
小男孩欢呼一声,手脚并用地爬上挡板,像个鲤鱼一样扑腾着:“师姐,你是来看我比赛的吗?”
“池晖,”陆听讼表情严肃地叫他,“不要以为是队内赛就不当一回事,赛前练习只有一次,以后参加其他大赛你也要这么吊儿郎当吗?”
自知理亏的池晖吐了吐舌头,被陆酉摸了两把脑袋后,老老实实地去继续练习了。
打发完小师弟的陆酉继续四处张望,当她转过头刚想提出疑问时,陆听讼先一步出声了。
“小君在换考斯腾。”
听到这话,陆酉手里拿着的蓝莓也不香了,瞳孔地震的同时声音陡然拔高:“谢云君要参加比赛?双人滑?跟谁!?”
她才两个月没来啊,就算是女选手的发育关不好过,也不能这么快就给谢云君配一个新女伴吧!
原本还在担心侄女精神头不好的陆听讼这下彻底放心了,听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和这仿佛要去打架的眼神,中午少说得干了三碗饭吧。
陆听讼解释:“你不在的时候小君差不多等于在练单人滑,正好省队只有三个男单,他今天就被男单组抓壮丁拉走了,他滑短节目,池晖滑自由滑。”
啊咧?
陆酉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一下子灭掉了。
“这样啊,”陆酉把蓝莓塞进嘴里,“我还以为那个啥了呢。”
陆酉瞥了侄女一眼。
陆酉和谢云君的成绩摆在那儿,所以就算陆酉撞上伤病和发育关,队领导也还没动过拆对这个心思,在陆酉休养的时候,队里本来准备给谢云君找个临时女伴先练着,很多人想过谢云君会拒绝,但没想到谢云君的拒绝的态度能这么坚决。
他说:“双人滑搭档我只认一个人,我等她回来。”
当时姜洋就问过谢云君:“如果陆酉的状态无法及时在赛季前调整回来呢?”
当时谢云君沉默了很久,最后给出的答案让人心惊。
“现在我有四种三周跳,私下练习时也成功过3Lz,如果队里有需要,我现在就可以开始3A和连跳的训练,在下个赛季换项单人滑。”
“直到我女伴回归的那一天。”
听完前情回顾的陆酉感动得一塌糊涂,在自家男伴换好考斯腾出来后,直接一个飞扑,像八爪鱼一样紧紧地把人抱住,不过她忘记自己已经长高了,鼻子直接装在谢云君的胸骨之上,疼得她眼泪直飙。
在现场其他人看来,那就是一副男女伴历经离别后,在冰场前潸然泪下、紧紧相拥的感人画面。
谢云君一只手搂住陆酉的腰,伸出手指给陆酉揉了揉鼻梁:“怎么了?”
陆酉:“等下比赛之后陪我去买冰鞋吧,原来的冰鞋没办法穿了。”
蹲在犄角旮旯听墙角的的陆听讼和姜洋愣了愣,这句话代表着什么他们自然明白,两人忍不住惊喜地对视了一眼。
历经两个多月的修整,陆酉终于要重回冰场了。
第七十六章 奶奶的,遇到职业选手了……
江林省冰雪运动中心。
花滑馆内流淌着悠扬的提琴声。
谢云君作为一个双人选手, 自然是不可能有编排好的单人滑节目的,为了应付这次队内赛,他直接在上赛季的《Beauty and the Beast》基础上做了一些修改。
单人滑的短节目的技术构成与双人有很大差别, 是3+3+1的形式,也就是三组跳跃、三组旋转和一组接续步。
队内赛完全按照世团赛的形式进行, 那么这场比赛中, 有关短节目的各项规定也会按照ISU下发的最新文件来执行。
谢云君的第一个跳便是规定跳跃中的2A。
阿克塞尔跳是由挪威选手同名选手在1882年首次完成的, 也可以称为阿克谢尔跳,是目前唯一向前起跳,向后落冰的跳跃, 这就是为什么在同样的情况下,A跳永远比其他跳跃多半圈。
不过同样也是因为这半圈,A跳的基础分数才得以直接升华一个档次,要知道在ISU发布的基础分文件中,2A是和三周跳家族并同一表格内的,同理,3A自然也是与四周跳并肩而立的。
看着冰面上的谢云君直接用大一字进了2A,陆酉顿时觉得谢云君的跳跃花样玩得比自己溜多了。
姜洋点评:“小君的腰力是真不错,池晖多学学, 说不定以后还能来一个花式鲍步进3A。”
池晖:你看我笑得多开心啊(陆教练版).jpg
坐在一旁鹅鹅笑的陆酉无比庆幸自己是个双人滑选手。
原因无他,现行的短节目规则对单人滑的只能用“严苛”两个字来形容。
以男单为例, 比赛规则就明确要求选手在比赛中必须完成一个A跳,并且在成年组男单的短节目中, 跳空的后果非常严重, 因为除了2A以外的其他两周跳是没有分数的。
除此之外,还有诸如如果使用四周跳,那么单跳和连跳必须是不同种类的跳跃、如果用3A满足了阿克塞尔跳这个规定动作, 那么连跳就不能再以A跳开头等令人眼花缭乱的规则。
“不止如此,旋转部分也很麻烦呢,”池晖露出个不符合年龄的沧桑表情,“第一组必须要做仅一次换足的蹲踞或燕式、第二组要按照规定用跳接进入、最后才是一组联合旋转,每次换新节目我都要背好久的动作,还天天被编舞老师批评。”
池晖从小没啥艺术细胞,他是小时候在公园滑野冰被姜洋看中捡回来的,这也导致了他各项技术还不错,艺术表现却一塌糊涂,并且滑着滑着就忘记接下来应该接什么动作了。
加上有陆听讼这位广播体操界的扛把子教学,如今省队的编舞老师看到师徒二人时,心里已经默默编好了八百字辞职报告。
毕竟想要提升池晖选手的肢体表现,那比军训时纠正顺拐的人还难。
每到此刻,编舞老师就特别怀念当年带林宜年的省心日子,思至此,她狠狠地朝着池晖飞去一记眼刀。
池晖打了个寒颤往陆酉身边缩,被后者抱着脑袋一阵撸,但池晖总觉得师姐撸自己的动作跟撸大门口的阿黄没什么区别。
谢云君的体力支撑他完成一套单人滑的短节目绰绰有余,这套节目舞蹈动作和接续步部分都没怎么变,只不过把捻转和抛跳换成了2A和3S+3Lo,托举和螺旋线的部分换成了两组旋转,而换动作产生的时间差谢云君也只能用降低滑速去弥补。
各种因素的影响下,节目整体的连贯性肯定会受到影响,但对双人滑选手来说,能做到这种程度足以称得上一句惊才绝艳了。
姜洋这才意识到,谢云君说可以转单人不是在无的放矢。
严格意义上来说,3S+3Lo都能挂个高级三三的名头了,只不过现在单人滑的跳跃越来越变态,大家口中的高级三三也变成了基础分在10分以上的连跳。
一套节目下来,饶是以体力见长的谢云君也出了层薄汗,可见单人滑堆砌跳跃的强度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