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
宴修走上前一步，低声，“汽油的味道。”
乔桥耸耸鼻子，闻见了。
答案就在丢在乔国华脚下的那只汽油桶身上。
“鼻子倒是不错。”木紫哼笑一声。
她枯瘦如柴的手上，牢牢攥着一个劣质打火机，‘啪嗒’一下按下去，一簇幽蓝的火苗‘呲’地钻出来，暴露在空气中，‘滋滋’燃烧起来。
木紫嘴角勾着笑容，将打火机悬在乔国华的脑袋上空，打火机底部距离他被汽油浇湿成一绺一绺的头发，只几厘米距离。
“把枪扔过来，”木紫说：“否则我现在就烧死他。”
“那你烧吧。”乔桥眼睛都没眨一下。
木紫笑容一僵。
她又笑起来，只是这一次，没了得意，而是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乔桥，你真不愧是他的女儿，养不熟的白眼狼一个。”
乔弈解决完个人问题，又跌跌撞撞跑了过来，站在最前面，冲着木紫喊：“放了我爸！”
木紫冷笑：“你爸？你怎么也不问问他认不认你这个儿子，可别到头来都是你这个大孝子一厢情愿！”
“小弈……”
乔国华眼中充血。
他叫了一声乔弈，脑后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原是木紫抓住他的头发。
那点点跳跃的火光，映在他眸子里，打火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眼前，距离他的脸很近。
他能感受到那灼热的温度，还有什么被烤焦的丝丝难闻气味。
乔国华眼皮滚烫发红，汗水流下，模糊视线。
临死之际，回忆他的前半生，什么都享受过了，可到现在，钱权人，却一个没留住。
他也算得上是……众叛亲离吧，妻子进了精神病院，一个孩子下落不明，一个视他如陌生人。
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直被他忽视、漠待。
他的孩子，本应该被捧在手心里，千娇万宠的长大，他有那个实力！
而他该作为一个合格的父亲，看她长大成人，结婚生子。
等他老了之后，坐在摇椅上，看着孩子的孩子成团围在身边，到那时才能露出圆满的笑容。
假如能够这样，这辈子似乎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干裂的嘴唇，缓缓咧开一个笑容。
然而很快，那笑容停住，像是镜子突然‘哐啷’裂开成无数片，乔国华眼前都是迸射的碎片，每一片从他眼前掠过，都闪着刺目的光。
这些光勾起他脑海中久远的回忆。
十九年前，第一次跟小生命见面的那瞬间。
乔国华感觉到惊讶，原来那时候的自己，居然曾经这么笑过。
然而第一次见到成年后的女儿，她黑的像是一块炭，瘦弱纤细的身躯扛着锄头，在地里劳作，真奇怪，他只觉厌烦。
乔国华心脏骤然抽痛，怎么那时候，他就一点不心疼呢？
作为丈夫，他出轨，对妻子不忠；作为父亲，也全然不合格，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到头来没一个是自己的。
原来都是他自己种下的因。
乔国华想着，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来。
他的眼睛透过一片迷茫的水雾，望向不远处的纤细身影。
明明这么近，似乎伸出手就能抓住了，其实却隔着一层坚不可摧的屏障，将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与他血缘相同的家人，分割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原来他最后什么都没得到，是孤家寡人一个啊。
“女儿！”
乔国华突然奋力扬起头，右眼眼眶里流下一滴泪，泪痕顺着他脏兮兮的脸颊流淌下来，斑驳一片。
这一声喊，将工厂内所有人都惊到了。
小刀呆呆地：“他干嘛表现出一副要死的样子啊？”还有，谁是他女儿啊？能不能别乱攀亲戚？
裴郁皱眉：“不知道。”
时奈掏出一把□□，跃跃欲试：“我去把他舌头割下来。”
乔国华喊完这一句，泣不成声，心中的情感如潮水般涌出，瞬息将他整个人包裹，密不透风，无法呼吸，心脏尖锐的疼，像是有万千根银针刺入，“爸爸错了，爸爸错了……”
乔国华又哭又喊，似乎还喊了‘老婆’，后来哭声渐大，完全遮盖住了说话声音。
偌大工厂之内，来来回回，回荡着他一个人的哭喊声。
他没注意到，木紫正直勾勾看着他，眼底的血色越来越浓。
第63章
那一簇火苗骤然熄灭, 打火机被丢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声响。
木紫眼眶充血, 眼前浑浊一片，开始殴打乔国华。
但凡长了眼睛，都能看出她在精神病院过得肯定不怎么样，身体干瘦，青筋毕露，仿佛风一吹就倒。
可她力气却不小，每一下都拼劲全力似的, 狠狠地朝着乔国华身上致命处打去。
她是医生，虽然是妇科, 可也知道人身体的构造，该往哪里打, 力道该用多少, 在那座监牢一般的精神病院里，她每晚都在脑海里重复复习。
乔国华堪堪挨了几下, 便吐出了血, 面色痛苦不止。
木紫五官狰狞，每打一下, 她就问出一句相同的话：“那我的孩子呢？那我的孩子呢？那我的孩子呢……”
乔弈看准时机，一个飞扑，抱住了木紫的腰, 由于惯性, 两人狠狠摔在了地上，乔弈大喊：“快！帮忙！”
看归看，此时乔弈才知道，木紫这疯女人的力气究竟多大！
这简直不科学！乔弈用尽全力禁锢住木紫, 整个人已经站在体力即将崩溃的边缘，再没了‘顶流明星’的架子，呲牙咧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木紫在地上翻滚，仰着身子嚎叫，通红充血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放开我——”
另一边，小刀几下就解开了乔国华身上的绳子——这种粗活，除了他，现场也没人愿意干。
乔国华已然奄奄一息，脏兮兮的脸上全是血迹，衣服皱巴巴的，狼狈的不成人样。
乔桥上前走了几步，弯腰将那枚劣质打火机捡起，顺带着塞到了自己口袋里头。
“救——帮帮忙！”乔弈正在被木紫掐着脖子，面红耳赤地向旁边几人求救。
“让我来。”时奈走在小刀前面，顶着张冷艳的脸蛋，给了木紫一个手刀。
木紫身体一僵，眼珠子发直一秒，终于倒在地上，她半边脸贴在肮脏的地上，干枯的短发也被地面上的汽油浸湿。
时奈面带欣慰，翻来覆去看了看自己的手，“宝刀不老。”
只是以后，恐怕是没什么机会施展了。
乔弈抓住自己脖子，大口大口喘着气，他望向越野车，几人依次上了车，似乎是要把他们几个留在这里的意思……
“等——”乔弈喉咙疼的冒烟，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见那辆漂亮的越野甩了个尾，一溜烟窜出去了。
乔弈站在原地，呆愣愣看着那辆车消失在地平线那端，他只能自己将木紫送到警察局，乔国华送去医院救治。
然而木紫并没有上法庭，因为精神病无法被判决，在木紫的主治医生那里，乔弈了解到，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在假装吃药，等医护人员离开之后，马上会抠自己的喉咙，将药吐出来。
连嗓子都抠烂了，也不吃一颗药。
主治医生表达歉意：“对不起，是我们的失职。不过你放心，这一次我们会对木紫采取一定的强制措施，绝对不会再次发生不吃药的情况，我们保证她绝对不会再从医院逃离。”
木紫这次吃的药是进口药，药性更为强烈，只要连续吃半个月，人就会渐渐丧失自主行动能力，大脑呆滞，如同行尸走肉一样。
乔弈去精神病院看木紫，她如同其他病人一样，表情安详，静静坐在花园里的藤椅下，淡淡的阳光洒在她脸上，她眼珠定定看着眼前的空气，一句话也没有对他说。
乔国华想见乔桥，在医院醒来，睁开眼睛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乔桥’两个字。
彼时，乔弈站在窗前，削一只苹果。
“小弈，你妹妹呢？”乔国华从噩梦中惊醒，望着窗台前的儿子，喃喃问道。
乔弈皱起眉来，不过很快松开，他走到床前，将削好的苹果放下：“乔桥走了。”
在刚才乔国华说‘妹妹’的瞬间，他脑海中浮现出的，依旧是乔韵的形象。
“乔桥去哪里了？”乔国华有些许急切，掀开被子就要穿鞋，却被乔弈按在床上。
“身体还没恢复，你又想去哪里？”此时，乔弈在面对这个记忆中气势沉重，形象威严高大的父亲时，心中竟没有一分一毫的尊重了。
“乔桥在国家队训练，过段时间她要去H国参加奥运会。”乔弈说完，轻轻叹口气：“你不要去打扰她了。”
现在，以后，都别去最好。
不见才是最好的选择。
乔国华在当时的确看透了很多，可现在平安之后，脑子又混沌起来了。
“国家队……”他连连点头，喜笑颜开：“我女儿真优秀，居然能入选国家队！她报名的是什么？”
“铅球。”乔弈发现他爹压根没一点不好意思，人家再优秀又不是你教出来的，你自豪个什么劲？
乔国华丝毫不知自己正被儿子吐槽，脸色随后又微微地沉郁下来，“作为一个父亲，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他心中既愧疚，又自豪，既欣慰，又怅然若失。
好像心中空了一个洞，整个人都茫茫然的，不知以后该做些什么，更不知道一切有什么意义。
他的歉疚来的太晚，女儿即使没有他，也能活得很好。
而他除了担到一个父亲的名号，没有任何实际意义和作用。
乔国华最终将自己的全部积蓄拿出，让乔弈帮忙转交，他知道乔桥不一定会见他。
“这是我这个当父亲的，唯一能替她做的了……”
乔国华声音苦涩，眼眶酸酸的，他从来都没体会过这种感觉。
人一旦在某方面开了窍，不是好事就是坏事。
乔弈沉默看着那张卡，并没有伸手去接，“你觉得她会接受吗，据我所知她并不缺这些，而且，在乔家缺失的东西，会有别人替你给她。”
并且，会比你做的更好。
乔国华面色愣住。
过了片刻，他动作僵硬至极的缓缓缩回了手，终究是没再说话。
……
乔弈因为工厂事件，久违地上了一次热搜。
事实上，自从去年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他有意低调，加上后台乔家倒掉，不再能像之前那般趾高气昂，在娱乐圈横着走了。
不光是因为这个，之前乔弈年轻气盛，心高气傲，在娱乐圈得罪不少人，娱乐圈这地方，果真是风水轮流转，而为了不被人抓到把柄，乔弈也是很辛苦。
这次事件与警方和案件扯上关系，不少人以为乔弈去干坏事了。
没想到点开不是。
“我似乎看懂了，又似乎没有看懂。”
“乔弈跟被害者和嫌疑人精神病都是什么关系，你敢再说一遍吗？”
“好狗血啊，我看懂了，不过乔弈还算是有良心。”
“怪不得这段时间没看到乔弈……我前段时间还纳闷，有些明星真是消失的悄无声息。”
这件事情，乔韵也从微博上看到了。
微博上一些网友的言论，更是让她从心底产生一种恐惧。
她改头换面的事情，不会真的被挖出来吧？
经过这次事情，乔韵改变了心中想法，看网络上风向，现在乔桥正是势头猛烈的时候，此时跟她对上，自己难有胜算。
自己猜刚刚回国，没有在娱乐圈站稳脚跟，暂时不能跟她硬碰硬。
现在唯一的办法，是隐藏起来，韬光养晦，有了足够的实力之后，再去找乔桥。
这时候，乔韵又接到了宴临的电话。
她皱眉，神情嫌恶，真是个狗皮膏药。
现在他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价值，还一直紧跟着不放。
乔韵没接，她前脚刚拉黑了宴临的电话，后脚去片场拍戏的时候，就被乔弈找到了。
这部片子是目前由小说改编的大热IP剧，乔韵凭借脸和不怎么拉胯的演技，成功得到一个女四的角色。
休息空档的时候，有工作人员找她：“安娜，外头有人找你，说是你亲哥！”
“亲哥？”乔韵手里端着的咖啡差点洒了。
果然是乔弈。
乔韵站在影视城内不被人注意到的角落，偷偷望着不远处。
男人穿着一件白色卫衣，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沉默地站在影视城门口，周围形形色色的路人从他身边走过，有人认出了他，惊讶地捂住了嘴。
乔弈这才默默摸了下脸，忘记戴口罩了。
以前戴口罩是为了不被人认出来，现在戴口罩，是为了不被人认出来。
乔韵站在原地，被太阳晒的微微眯起眼睛。
乔弈似乎变了很多，身上的锐气不再，整个人如一块被打磨完毕的顽石，变得沉重而内敛。
乔韵不信一个人能变化这么快，变得这么多，她又怕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返回剧组把自己打扮地严严实实，这才出来。
带着棒球帽和口罩墨镜的女子快速走过来，将什么东西往乔弈手心一塞，压低声音，急促道：“快带上！”
熟悉的声音。
乔弈微微有些晃神，在来人一再催促声中，才捏了捏掌心薄薄的东西。
那是一只口罩。
咖啡厅内，包间。
乔弈已经摘下口罩，露出他下巴上青色的胡茬来，这段时间一直在照顾乔国华，没什么时间打理自己。
他看着对面，位置上坐着的人，拥有一张跟乔韵完全不同的、堪称美丽到没有丝毫瑕疵的一张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