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里有普通的上班族，也有依靠体力劳动吃饭的工人，更有军人、医生这种特殊岗位的工作者，他们的手脚原本都可以为自己、家庭和国家创造更大的收益。
现在却因为一点点小伤口，不得不截肢，以至于失业。
尽管国家已经尽量呼吁公司不要辞退这次病毒导致伤残的工作者，但现实总是残酷的，企业不能明目张胆的辞退他们，总能找到别的方式，逼他们自己离开。
汪逸晨就是这场下岗浪潮中，被波及的一员。
病毒爆发之前，他原本是一家上市公司销售部的主管，因为手指受伤，被感染者的□□渗入，被迫失去了自己的右手。
病毒肆虐的这五个月，他一直在家里努力做康复训练，艰难的把自己从一个右撇子，慢慢练成左撇子，就是为了在病毒结束后，可以不被公司辞退。
事实上，碍于国家倡导，还有专门为他们这些被病毒感染、失去肢体的伤残人士，以及所工作的公司设立的专项补贴，公司确实是没有主动辞退他。
但随之而来的职场冷暴力，同样让汪逸晨无法承受。
众所周知，销售这一行就是靠提成赚钱，即使他身为主管，能从手底下管辖的业务员做的单子里获取一点提成，但工资主要的来源，还是成单量。
可自从病毒过去，他回到工作岗位上之后，手里就再也没有接过任何一个案子。
原本他负责的那些公司，都被上司以“不方便”或者“客户要求”的理由，转给了其他同事，他联系的新客户，刚开始聊得好好的，转天也会突然变脸，跑去跟其他人联系。
连续两个月，他一单没出，在部门内部的业绩排行榜上垫底，只能拿到基础工资，和业务员开单的那一点点提成。
这么点钱，别说是请客户吃饭、联系感情了，他连房贷车贷都还不起，还得向朋友借钱，才能维持基本的生活。
而做销售的，请客户吃饭几乎是行业潜规则。
这一点都做不到，也不怪他的客户都跑路。
作为曾经的金牌销售，这种落差不得不说，非常令人难受。
更痛苦的是，不光是汪逸晨自己被冷处理，他手下管着的那些业务员，虽然不至于跟他一样，被抢客户，但发展新客户的时候也受到了各种各样的阻碍，两个月下来，大家都在吃老本。
因为汪逸晨，他们也养不起家了。
这些业务员，都是汪逸晨亲手一个一个带起来的，埋怨他不至于，但多多少少的，心里会有些不平衡。
又一次看见手底下的业务员，躲在公司洗手间偷偷抹泪、打电话给家里，让老婆把孩子的尿布钱省下来花，汪逸晨再强大的心态，也不得不崩溃了。
他主动请辞，放弃了在公司打拼11年，才获得的一整年的辞退赔偿，和国家给的特殊原因伤残的在职补贴，给公司留下了“不主动辞退伤残员工”的美名。
走出公司大楼的同时，他似乎也丢掉了自己过去三十多年，努力拼搏、奋斗的傲骨。
失业的第一个月，汪逸晨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直到银行催促还款的短信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才不得不被拉回现实。
没了右手，也没了工作，但他还得生存。
然而现实依旧残酷，即使国家发布了相关倡导文件，大部分的企业还是不要伤残的员工，许多公司甚至在履历上加上了身体状况一栏，用以筛选身体健全的面试者。
汪逸晨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但连面试都到不了，再丰富的履历也没有用武之地。
整整一个月，汪逸晨没有任何收入，银行催款短信再发过来的时候，他坐在自己贷款买的房子的栏杆上，第无数次思考，自己是否该结束这一切。
银行短信像是又一根稻草，压在了另一边天平上。
好在，就在他心中的天平急速向黑暗坠去，他的身体也似乎被无形的存在拉扯着，即将脱离栏杆的时候，手机屏幕上又出现了一条短信。
【瑶光投资：尊敬的汪逸晨先生，您好。我司从网上看到您的简历，觉得非常适合加入我们公司，诚邀您在明天下午13:00来我司面试……】
汪逸晨的面试经验非常丰富，看到这个熟悉的开头，就知道又是那种到了月底冲业绩的HR在骗人去面试，当即就想摁灭手机屏幕。
只是在手指接触到锁屏键的前一秒，他看见短信开头的“瑶光投资”四个字，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是哪个老客户的公司么？
不，不对！汪逸晨突然瞪大了眼睛，翻身从栏杆上跳回屋里，落地时身体不稳，差点摔倒也没顾上，几乎是整个人扑到了电脑前，摇晃鼠标唤醒电脑屏幕。
屏幕上是他之前搜索过的一家公司，因为在这次病毒肆虐中做出了很大贡献，而受到国家的支持，说是什么“社会企业”。
新闻上写的公司名字，赫然就是“瑶光投资”
第41章 一更
汪逸晨按照短信上给的地址, 来到了瑶光公司。
出乎意料的是，瑶光公司的本部比他想象当中的要朴素许多。
大白墙、毫无装饰的公司门面、崭新崭新，甚至还带有油漆味的办公桌椅, 以及堆在门口的各种装修废料……如果不是办公地点在蓝城地铁大厦里面，他几乎都要怀疑这个所谓的瑶光公司, 是不是一个刚刚成立的骗子公司了。
事实上瑶光公司还真是刚搬进来的。
地铁大厦的工作人员们前两天看见有家具厂的人进出, 才知道自家大厦二楼租出去了, 还是租给那个最近名声大噪的社会公司，瑶光投资，一些好奇心比较重的员工还曾经进去参观过, 想看看瑶光公司的老板长什么样。
结果当然是没见着。
别说是老板，就是瑶光公司的员工，他们也一个都没有见到。瑶光公司的装修，甚至都是他们地铁大厦的一个小领导亲自来盯的。
你说这算什么事儿？自家公司把大厦租出去了，还得负责给人装修？
没听说过这么做买卖的。
可这个事情却确确实实的发生了，还发生在地铁集团，这种国有企业身上。
地铁集团的办公地点可不比其他公司，还得苦巴巴的租，这都是地铁集团自己的楼！
帮忙盯装修就算了, 这层楼的租客，瑶光公司也不说派个人过来感谢一下, 或者一起帮忙，这也太离谱了吧！
就这么的, 地铁集团的员工注意了二楼两天时间, 硬是连瑶光公司的人影都没见着，直到今天，才看见几个人进去, 结果一问，这些人也不是瑶光公司的员工，而是来应聘的。
地铁员工：“？？？”
这个什么社会公司，这么神秘的吗？
如果不是有蓝国代表亲口表彰，还有地铁领导的允许，他们都觉得这个瑶光公司是不是个皮包公司，想打电话举报了。
好在这个时候，终于有自称是瑶光投资员工的人出现了。
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士从瑶光公司走出来，自称是这次面试的面试官，把前来应聘的汪逸晨等人带了进去。
原来瑶光公司是真的有员工的啊。
既然不是皮包公司，那就没什么大问题，地铁集团员工们稍稍放心，纷纷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只有其中一个员工看着瑶光公司空荡荡的大门，若有所思。
带他的前辈见状拉了他一下，笑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也想去瑶光那边应聘？还是说，喜欢上人家的面试官了？”
这个员工是地铁集团大领导的外甥，来基层工作只是为了熟悉流程，很快就会升上去的，同事跟他说话都小心翼翼，只有带他的这个前辈比较敢说。
就见他眉头一松，摇摇头，说：“没有，就是觉得她有点面熟。”
面熟？
前辈眉峰一挑，这位是领导外甥，能入他眼的人，几乎都是家世跟他差不多的那些。
难不成瑶光那边也有领导家的孩子在？
事实上，领导外甥想到的这个人，可不只是领导家孩子这么简单。
他觉得瑶光投资的面试官，长得很像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财政府府长助理。
不过转念一想，财政府是什么部门？府长助理怎么可能来帮一个小公司面试？
新员工摇摇头，把自己这个离谱的想法丢出脑海，对前辈笑道：“没事，应该是我看错了。”
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甚至有些人毫无血缘关系，都能长得一模一样，大概只是个长相相似的人吧。
殊不知另一边，府长助理躲在面试用的会议室里，隔着百叶窗看到他转头离开之后，重重地松了口气。
她也是被临时叫过来的。
天知道今天一早起床，就接到财政府长的电话，让她今天别去财政府上班，而是来这边帮瑶光公司面试几个人的时候，她脑袋顶上的问号都快堆成山了。
一个新建立的社会公司招人，为什么要让她这个财政府长助理来帮忙？
他们公司没有自己的面试官吗？
到了地方才知道，好家伙，这个公司是真的没有人。别看瑶光公司面积不大，就她领着应聘者走进来这几步，遇到的几个人，全都是东拼西凑，借来的。
前台负责登记的招待是地铁集团的前台，因为看热闹过于专心，被临时抓壮丁，抓来的。
抓她的人是外交府的府长助理，这会儿正坐在工位上，抱着外交府发的电脑，处理外交府的工作。
她旁边，执着地让她用免洗洗手液洗完手之后再用电脑的，是卫生府的府长助理。
两位府长助理对面工位上，电话打个不停，看起来十分忙碌，不断冒出各种专业词汇，看起来很像是销售精英的，则是科研府的府长助理，老赵。
……
小小一家公司，把蓝国几乎所有部门的府长助理都聚集了过来，早上碰面的时候，几个助理脸上都是恍惚的神情。
犹豫片刻，众人异口同声地问：“这是你们发展的副业？”
“不是。”
“……是你们府长发展的？”
“也不是。”
“……你们也是被府长叫来的？”
“……”
“有看到瑶光公司的人……算了，估计也没有。”
表演节目似的齐齐对了几句话，众人陷入了更加深沉的沉默当中。
瑶光投资，真是个谜一样的公司啊。
不管怎么说，府长交代的事情还是得先办好，从早上的经历中回过神，财政府府长助理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叫进来第一个面试者：“汪逸晨汪先生，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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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光公司邀请汪逸晨来面试的这个岗位，跟他原本所在的行业其实关系不大，不过工作内容有很多的相似之处，都是要跟客户打交道，把产品卖出去，让更多的人体验到瑶光投资的产品。
只是瑶光公司卖产品的主要目标并不是利润最大化。
社会企业的盈余主要还是用于企业本身的循环发展，以求解决更多社会问题、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为了这个唯一的面试机会，汪逸晨做了充足的准备，面试官提出的所有专业问题，他都对答如流，眼看面试官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放松，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工作应该是稳了。
只是这段时间以来，汪逸晨遭遇的打击太多，即使面试官的满意已经流于言表，他心里还是有一块大石悬着，久久无法落下。
果不其然，问完专业性问题之后，面试官开始提到他最不想听到的问题。
“能冒昧问一下，您右手手臂的具体情况吗？”
汪逸晨脸色一变，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断手，回答专业问题时的自信和骄傲全都在这一刻消失了个彻底，眉眼低垂下来。
犹豫片刻，他还是忍不住问：“贵公司，是不打算招收我这种人吗？”
这话从一个曾经意气风发的人口中说出来，着实有些令人心酸。
汪逸晨为了这个机会，准备了那么多天，也期待了那么多天，结果还是这样子，就因为他右手的残缺，就否定了他所有的努力……如果瑶光公司一开始就不打算要残障人士，为什么一开始不提出来？
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在他以为可能有希望的时候！
内心再怎么强大的人，遇到这种给了希望又剥夺的情况，也很难承受得住，即使心里早有预料，真正遇到这个问题，汪逸晨还是忍不住破防了。
他“噌”的一下站起来，想要离开这个虚伪的地方，结果刚站起身，面前的面试官却伸过来一只手。
汪逸晨诧异的看过去，就见面试官笑着说：“恰恰相反，我们非常需要你这样的员工。如果方便的话，你明天就可以来上班。薪资就按照你简历上的期望薪资来，你看可以吗？”
一瞬间，从地狱到天堂，汪逸晨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什么？”
他甚至忍不住想提醒对方，自己右手是从手腕以下被拦腰截断，这种尴尬的截肢位置，使得他的右手完全废掉，即使是目前最先进的人造假肢，也没办法让他自如的使用右手。
虽然他自己也认为这种程度的伤残，并不能影响他在销售这个岗位上的工作，但残酷的现实表明，市面上大部分的公司都不会要一个没有右手手掌的员工。
这一点，他已经在过去三个月中反复印证过了。
结果瑶光公司的人却说他们就需要他这样的员工？
他什么样的员工？
伤残员工吗？
汪逸晨不能理解面试官的话。
瑶光公司招他们进来，不会是为了那点补助金吧？
面试官看见他的表情，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可能会引起误解，连忙说了声抱歉，解释道：“我的意思是，瑶光公司这次招人，就是为了解决在病毒肆虐期间，受到影响的这部分群众的就业问题。您的情况正好符合。而且，您的专业能力出众，本身也是瑶光急需的人才。”
最后一句话彻底安抚了汪逸晨。
专业能力，这个词在他右手受伤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提起过了。
仿佛他失去的不是右手，而是他作为一个优秀员工，为公司创造价值的一切能力。
这种被认可的感觉，让汪逸晨恍如隔世。
他恍惚的看着面试官，面试官只是朝他笑了笑：“欢迎加入瑶光，期待你将来的表现。”
